[庆余年]春山

　　京都第一才女范若若小姐这辈子没做过几件大胆之事，却件件都与她哥哥有关。
　　若说近期最为大胆之事……那便是以柔弱身躯挡住九品箭手燕小乙的路了。但为了哥哥，她非如此不可。
　　范闲去办正事不会带着范若若，正巧她自己也有事可做，日前范闲在祈年殿夜宴上一气呵成吐尽千古风流，范若若正好对着太学士整理出的半闲斋诗集自行阅读标注。越看越是兴奋，这些个地方，她从未听过，果然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不去自己走上一走瞧上一瞧，光靠书本游记又能窥见几分风貌？
　　兴奋之余不禁挥臂，这一下子便拉扯到了伤处，范若若倒吸口冷气，缓缓落下左臂轻抚，忆起粗鲁的某人尽是咬牙切齿。当时那燕小乙给她下跪道歉她还觉得此人能屈能伸一言九鼎颇为欣赏，只是和哥哥立场不同罢了。之后疼痛感上来她就全然记不起这些欣赏点了，一心只剩下粗俗无礼莽撞武夫类的形容词了。
　　哼，男子，果然还是要同她哥哥这般有钱有颜文武双全才是最好。
　　范若若轻揉了会儿，觉得好了些，便松开手继续提笔读诗，可刚刚揉了一会儿，这右手又有些酸了。
　　“……什么九品箭神，莽夫！俗人！”
　　范若若愤愤然摔笔骂了两句，忽听得身后有响动，转过身去，只见窗台上不知何时多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瓶，起身去拿，甫一拔出瓶塞，便是一股草药清香。
　　范若若攥着瓶子，探出头去左右看了看，一个人影也没见，只有墙边快要抽芽的柳梢上下晃动着。范若若留了个心眼，将药收了起来没去动，准备等范闲回来了叫他先看看。

　　却说范闲今日本是去三处向师兄们寻些上好的伤药回来，才进了门就被范建叫去了书房，得，敢情是今早朝堂之上已经商定派他春中出使北齐。
　　范闲老大不情愿，“那我这婚期又得往后拖？”
　　“……你就想着这？”范建为了不叫他置身险境可谓苦心经营，到头来虽抵不过圣意，却也没想到范闲居然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安危，这般痴情也不知随了谁。
　　“定都定了，我一个小小的太学五品奉正，还能抗旨不成？”范闲老神在在地剥了个桔子，“那怎么不早些去？早办完早完事啊。”
　　范建很有一片真心喂狗之感，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二月春闱陛下也点了名要你主持，春闱过后再是春猎，由此使团北上一事，莫说春中，春末都是可能。”
　　“春闱？”范闲差点被桔子汁呛到，“就我这水平，怎么敢去主持春闱？上次祈年殿上老二和老三提议完我当这事就过了呢，还真落我头上了？”在范闲心中，这春闱就如同高考，如此神圣之事，别说主持，就是从旁协理他都不敢托大。旁人不知他那诗仙的名号如何得来，难道他自己心里还没数？
　　自己家中，既不是对庆帝不敬，范建也没纠结过多，只讥笑道：“你怎么不敢，你可是我庆国的诗仙下凡，不仅文思精妙还敢当街杀人，实乃智勇双全举世无双，个把会试算得了什么？”说到最后，已是用手赶人。
　　范闲苦着个脸离去了，还是去给若若送伤药吧。
　　入了门口便见范若若单手捧着本书在读，范闲随口问道：“若若看什么呢？”
　　“半闲斋诗集，听说现在京里的读书人人手一本奉若至宝呢。”
　　读书人岂不正同会试挂了钩，范闲便多问了一嘴，“这又是哪位名家所作？也叫我看看。”
　　范若若抿唇笑道：“哥你真自恋，不就是你诗兴大发吟诵的那些？”
　　“……”范闲无语，“这么快就印成诗集了？校对呢？典故史出呢？”
　　“连夜赶工的嘛，至于出处……哥不是仙人下凡么，好解释的紧呢。我猜猜，现今卖出去的都有几千册了吧。”
　　这古人的工作效率真是不容小觑。
　　范闲自袖中掏出从鉴查院得来的伤药，“我看你左臂还是不舒服，用这个，一日见效，三日痊愈。”
　　范若若高兴地接过，打开碧玉圆滚的小瓶子，立时散出一股熟悉的清香，伸手拿起桌上的白玉瓶，“哥你看看这个，我闻着挺像。”
　　“哟，你哪来的？”还真一模一样，同款。
　　“不知道谁放在我窗子前的。”
　　范闲登时脸一黑，他去鉴查院拿这药时就听三处的师兄们说此乃皇家秘药，一般只赐给近臣和得陛下赏识的大将。鉴查院有是理所应当，那么若若手上这瓶，除了出自燕小乙不作他想，总不能是李弘成那小子出入他家府门如入无人之境？再说若是他，即便若若这伤不宜宣扬，也会叫若若记得是他的好。
　　范闲将小瓶塞入袖中，不屑道：“这药不如我给你的，用那个。”
　　“哦。”范若若不疑有他，说出自己的猜想，“哥，你说会不会是燕小乙……”
　　范闲信口胡诌道：“不会，他不日便要启程去北地，这会儿正在家中思过呢。”倒也不全是胡诌，至少他前半句说得很对。
　　“去北方？”
　　“嗯，戌北神策军大都督，名头可响亮呢。”
　　范若若皱眉道：“那也就是说，陛下还要重用他？那长公主？”
　　范闲摆摆手不当回事，“嗐，什么重用，我们才和北齐定了和平协议，北方现在哪有武将的施展之地，说是平级调动，不过一次警告罢了，只怕咱们的大统领，哦，大都督，心中且烦闷呢。”他见范若若还是皱着眉，不由伸手揉上眉心给她展平，“你想那么多做什么，只要知道，区区一个九品而已，还不能把你哥怎么样。”
　　哥吹范若若尽职尽责，“嗯，我哥是最棒的！”

　　在范若若养伤期间，庆帝正式下了旨，倒也没真的要范闲主持春闱，而是令他担任本次会试的居中郎，全权负责会试秩序。这个职位就很不好定义，听起来和鉴查院有些像，考试期间他要监考，封卷后重抄卷子时，糊名这至关重要的一步又是他一手负责。
　　燕小乙是否烦闷暂且不论，范闲是真实的憋闷了。
　　庆帝怎么净把这些破事往他身上摊？他已经可以预见太子和二皇子纷纷来找他的场面了。
　　果然，太子遣人给他递了纸条，二皇子贯彻了文人风骨，只邀他共饮了一杯，但范闲心里清楚，他要是真有文人气概，还会同太子相争？不过李承泽既未明说，范闲也乐得装傻，转而头痛该如何解决辛其物送来的纸条。
　　之前李云睿在京时，他与太子之间不大愉快，后来李云睿回了信阳，太子对他还算可亲，他此番再上赶着打脸，怕就有些混不下去了。
　　范闲很难受，于是他去别院找了林婉儿，结果更难受了，林婉儿又给他递了三张洁白的纸条。范闲怀揣着四张烫手的纸条，最终还是回到了最支持自己的妹妹这里。
　　范若若懂他的心思，自然支持，就算不懂，那也是无条件支持，再说她自己也算半个读书人，虽然不似男子那般有考取功名的压力，但很能理解学子们的心思。范闲越发觉得自己妹妹可人，心想哪怕还不确定，也断不能叫妹妹被燕小乙那贼子给惦记，他可是长公主的人，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春闱会试如期而至，开始前，范闲并一众官员进宫聆听了庆帝的教诲，尽是些要他们恪尽职守多为庆国选拔栋梁之才的场面话，考场如何操作，他岂会不知？
　　待出了殿门，范闲特意稍稍落后于旁人，面向站得笔直的燕小乙。
　　燕小乙根本就没像范闲说的那般在家中思过，他一日未离京，便一日还是大内侍卫统领。
　　范闲笑眯眯道：“又见面了，燕统领。”
　　燕小乙站姿不变，静静看他。
　　范闲从袖中取出那个精致的白玉瓶，“这般高级的伤药，燕统领还是自己留着吧？北地苦寒，说不定哪天就派上用场了呢。”
　　燕小乙垂眼瞥了那白玉瓶一眼，他冒犯了人，理当赔罪，伤了人，便理当送药，对方受与不受，与他何干。
　　燕小乙冷然道：“燕某不知小范大人在说什么。”
　　燕小乙的态度过于坦然，范闲本就是臆测，这一下也有些拿不准，但并不耽误他嘲讽人。
　　“呵呵，你最好是。”范闲点了点他锃亮的肩甲，“我们家若若，叫她入宫都是委屈了，燕统领还是别瞎琢磨些有的没的，少整那些她好坚韧好特别好让人欢喜的狗血剧情，早日突破大宗师才是正理。”言毕，小范大人自觉戳到了他人痛处，杀人且诛心，官袍一甩，施施然走了。
　　燕小乙眸色微凝，这范闲，端的是嘴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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