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苍梧桐

　　痛并快乐着（1）

　　阴天总是舍不得那么快走，非要磨蹭缠绵几天才离开，所以雨好像比阳光更多了一份温柔眷恋。我喂深深吃鸡蛋羹，顾深伟满含笑意地望着她，那么温柔的表情，比窗外肆虐的雨更多了几缕执着，我哼着她常拉的那首曲子，看着她的眼睛一点点发亮。
　　小桐，她呜咽着，眼睛眨呀眨地看着我。我虽笑着，眼泪却不给面子地掉，她执起袖角帮我擦拭着眼泪，嘴里仍含含糊糊地叫我。过去那么多年，这是我第一次感觉我们的心贴的如此之近。好像我的命和她的命贴在了一起，长在了一起，彼此的未来都深深刻到心脏最深处跳动得最炙热的地方。
　　缠绕如藤蔓，虽有刺，仍欢愉着。
　　这就是所谓的痛并快乐着吧。
　　或许我们曾彼此伤害，或许我们以后也免不了彼此伤害，可我们仍然欢愉如初。
　　我忘不了高中时候校园里一大片一大片的槐树，花朵开满了五月的枝头，把我们的青春都压得日益成熟，落尽了芳华最终凝结成名为回忆的果。
　　其中滋味也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当我看着深深口齿不清地呼唤着我的名字我就不想走了，我想看着她慢慢好起来，最终能够回忆起只属于快乐的一部分记忆，摒弃掉痛苦的记忆。显然这是不太可能的，但是我还是由衷地希望她某一天站在灿烂而温暖的阳光下，笑得比槐花还艳丽，眼里再没有泪水地喊着我的名字，不再含含糊糊，而是清脆而动听，就像涓涓的溪流带走往日的阴霾。
　　顾深伟也希望我留在上海，他每天忙于工作，最后找到了在一个公司做一份销售部副主管的工作，或许这还是他往日的好友的馈赠，工资虽不多，他却很满足。
　　有恋人在身边的日子，再苦也是甜的。
　　我的心无时无刻不被他打动着，他予以她的爱已超出了常人间的爱情，好像要把自己的心掏干掏空然后把全部的爱都献给她，我不禁想起了米奇，我甚至怀疑他有没有爱过米奇。
　　我打给米奇一个电话，那边的声音很苍白，脆弱地如同风里飘着的白纸，呼啦啦一吹就不堪一击散落在各个尘埃角落。她安然而沉静，就连我告诉她顾深伟正陪在陆深深身边时她都没有多大的反应，她说，他早告诉我了。我也知道，他一直对我只有喜欢，没有爱情。
　　我难过地说不出话，她低低地笑了，然后又开口，你说我这辈子活了二十多年了，再过个几年就奔三了，为什么还执着于这些狗屁爱情。从小就看的电视剧里都反反复复出现一句话，天若有情天亦老，那我为什么还要相信人间的真情。就算真有情，那也不是我米奇的，那是别人的。我大概上辈子肯定很坏，所以这辈子要历经无情人给予我的折磨，让我注定找不到爱情的尾巴，一辈子都这么孤孤单单地活……你说，是不是？
　　我已经近乎于哽咽了，在上海的这段时间我的眼泪是说来就来，好像我从小就在眼泪罐子里泡大，对于眼泪总是没有抵抗力，她不顾我的哽咽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曾那么爱那个男孩，他最终负了我，我便从此不相信爱情，可当我遇到了顾深伟，我又开始推翻了以前的思想，重新给自己心理建造，直到我真的陷进去了，我开始庆幸自己又爱上了一个人，同时又在惶然而盲目着，害怕自己最终为爱情所负，因为我知道他并不爱我，于我只是逢场作戏，戏完了人也散了。感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知道自己可能除了他不会再爱了，我以为我会恨陆深深，可是我恨不起来，那种感觉你知道吗，就像自己丢失了一条心爱的小狗，以为自己会永永远远地伤心下去，可是忽然有一天一起床，却发现自己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淡忘了那只小狗。时间很奇妙，它在残忍的同时也会很慈祥地摧毁掉我的痛苦的记忆，让我恨不起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整天麻痹自己的神经，让我逐渐忘记这个时间上有那么一个我深爱的在别的女人面前流泪的男人。
　　米奇，对不起。我开始抽噎着哭，我听到那边的人带着略微颤抖的声音笑了笑，然后颤抖着说，小桐，你能回来趟武汉吗，我好想你。
　　好，我马上回去，你等我。我挂了电话，开始趴在枕头上狂哭，我不知道为什么生活可以这么戏剧化，把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安排在一起，却又那么巧合地让另一个女人参与这场棋局，纷争不断，悲喜交加，最终满盘皆输。
　　而看棋人无不纷纷落泪，哽咽不能言语！

　　痛并快乐着（2）

　　我第二天就红肿着眼睛简单收拾了下行李给顾深伟打了个招呼坐上了回武汉的班机。偌大的机场里有着深不见底的空虚感，好像再多的人也填充不了它的孤单。我这个人生来就特别容易多愁善感，好像全世界的悲伤都与我有关。我走的时候顾深伟挽留了一下，最终看我去意已决也不再多说，礼貌地把我送到机场就离开了，我开始不能抑制地有了阴霾的情绪，这一刻我只想飞机凌空于无垠蓝空最终把我送到那个伤心的女人身边。
　　当我站在米奇的面前时我已经惊到说不出话来。我面前的不再是打扮妖娆却掩盖不了青涩的小姑娘，不再是穿着暴露抽着烟的风尘味女子，不再是拿着绿茶却浑身酒气的看似不良的少女。
　　而是素白着裙子眼角眉梢尽是落寞的姿态的小女人。
　　她画着眉素着脸，把自己最深处的纯真摊开在阳光下暴晒，闪烁着一些纯白之至的光，身上有着淡淡的花露水的味道，那么朴素，就像整天含着棒棒糖看到帅气的男生会腼腆一笑的小姑娘。
　　然而却比那些小姑娘多了一份女人的韵味。
　　尽管素白，仍是有着骨子里透出来的风骚，却又暗含着薄荷般的清凉淡雅。
　　她白白净净没有涂任何指甲油的手牵住了我的手，微凉而湿润的手心紧贴在我的手心，十指相扣让我们看起来没有任何距离，可是我知道，我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跨越了银河系，两两相望很难聚首。
　　这一刻我又想抬起头抑制自己的眼泪不往外落。
　　我喊，米奇。
　　她浅浅地笑，苍白的皮肤在阳光下美得那么不真实，一寸一寸好似晶莹的美玉，无暇而纯白。她好久才开口，别叫我米奇了，叫我思思。
　　我应了一声，又强迫自己笑地开怀，思思。
　　她点头，嘴角翘起笑得天真，我却看着心酸无比。一场如海啸般的浩劫爱情就可以这么颠覆了她的人生，其强大无比的后遗症让眼前这个女子直接由馥郁惹眼的玫瑰转变成淡雅娟秀的栀子，直至以后都封了心，绝了情，只因为心被伤害得遍体鳞伤，再也不能完璧如初！
　　我住在她租的小屋里，她说她以前的房子已经卖了，因为那个房子里有太多太多他的味道，想逃避都逃避不了，每每半夜醒来总是哭得不能自己。
　　她说，我哭腻了，我哭烦了，我不想再哭了。
　　所以租了一个不大的空间，起居简单，房主是个很可爱的老太太，每天早上都会在院子里练练太极，虽已迈入花甲之年，却仍有着婴孩般的天真无邪。
　　她挽着我的手臂说她也想这样，老了之后自己种种花，浇浇水，养上一些鸡鸭什么的，每逢过节什么的就合着一些老太太做桌吃的，再打打麻将。
　　人生或许是越简单越快乐，越简单上帝便越舍不得折磨你。而过去的悲伤只是为了铺垫你的记忆，让你以后不会只有快乐，不会难过。
　　那几天我陪着她逛逛商场，以前她上商场必去的化妆品专柜她也不去了，那些裸露着肌肤的衣衫她也不看了，径直走到一些素色的地方试了些裙子或上衣就买下了，然后就回到小屋，一件件试给我看，问我美吗。
　　答案都是一样的，她穿什么都是好看的。若以往的她是只眩人的流光溢彩的凤蝶，如今她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小白蛾，没有太多的装饰品，美丽浑然天成。
　　她的皮肤脱离了那些昂贵的化妆品开始变得越来越好，她也不再每天去夜店准时报到，而规规矩矩地给自己找了一份工作，具体是什么工作她不告诉我，只是每天定点出去，定点回家，不让我担心。
　　或许这样的转变对她来说实在再好不过，我曾劝她遇见合适的就交往看看，她却用话堵住了我要说的，她说，我已经不相信爱情了，我已经被伤怕了，你明白吗？
　　我只好不再言语，任她每天微笑挂在嘴角边，实则心里抽搐地疼。我已经被时间老人所折服，他肆意安排着我们的人生，今天让我们在这个街角遇上一个人之后相爱，明天却又把我们分开，再过段时间等我们伤够了心再把那个人从我们心底抹去，让我们只记得一个模糊的影子却不记得对方的眉目。迷糊而淡薄地过着，大起大浮都已经习以为常，最终在明媚的夕阳脚边昏睡百年。
　　人生来是为了承受同等的欢愉和痛苦，直至最后一秒。
　　而世界上最残忍的也莫过于那个能掌控我们的喜怒哀乐的时间老人。
　　总是与生活狼狈为奸的时间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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