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苍梧桐

　　你是天鹅，你是蝴蝶（1）
　　好像我来找他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他很平静地看着蹲在地上的我，他像是不经意地说，深深要来南京玩。我低着头努力地想着今天几号，然后我发现，原来离开学已经好几个月了。都秋天了，枫叶都红红的了，盖住了我望向天空的视线。
　　我总是把日子过的浑浑噩噩，记不清楚今天几号，今天星期几。
　　我说好啊，什么时候来呢？
　　下个星期三。
　　来看你的吧？我用手在地上乱画着，方块圆形三角形都有，我觉得蹲着很舒服，只是仰着头看他的脸的时候总会触碰到太阳灼热的光线，刺激到眼睛，让我看不清楚他的样子。他说，她也很想你。
　　是吗？我笑了，我反问道。他点头。
　　能拉我起来么？我提出这个无理的要求，我只是想任性一下，我知道他不会伸出他的手，因为他的手是她的专利。
　　但是他迟疑了一下又伸出手，我一直仰望着仰望着，直到眼睛干涩地疼，我恍若间觉得他的手是天使的翅膀，来拉我到天堂，我笑着一把拉住他的手，慢慢地站了起来。
　　很慢很慢。因为我想拽着他很久很久。我拍拍手上的灰尘，还在留恋他手掌心的温度，那么滚烫而温暖，一点都不像我所想象的冰冷。
　　那天一起去接她吧，我提议。他点头。

　　陆深深来的那天我特意换了一件很漂亮的衣服，我上午远远地就看见索辞穿着白色的衬衫，于是我就去换了一件白色的裙子，让自己和他看起来更配一些，那样我站在他的身边都不会显得那么突兀，我为自己的小秘密而脸红着。
　　我对叮当说，我去陪索辞到火车站接朋友。
　　我故意把“陪”这个字音咬得很重很重，我看见她的脸色变的又羡慕又嫉妒我开始嚣张地笑，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就像陆深深一样。而叮当就像以前的我。想说什么又不能说。
　　我很迫不及待，我也不知道我在迫不及待什么，我一到约定的时间我就飞奔去索辞的宿舍楼，我们约好要在那棵树下见面，那棵郁郁葱葱的梧桐树。我没有等很久，风吹起我的裙摆第五次的时候他跑来了，我惊愕地看着他把白衬衫换成了一条深蓝色的T恤，我尴尬地问他，你不穿白衬衫吗？
　　他无所谓地笑，不小心给弄脏了，就换了这件。
　　我以前没看你穿过这件啊，我疑惑着。
　　新买的。
　　我不再说话，他既然可以为了陆深深特意去买衣服，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一身白色的我站在他旁边看起来十分不搭，就好象可可和牛奶一样鲜明的对比。我真讨厌这种对比。
　　我不知道陆深深是刻意还是真的是两个人心有灵犀。在她下火车的时候我呆住了，她穿着深蓝色的小吊带裙子，肩膀那个地方还有一条毛绒绒的小披肩，看起来时尚大方又洋气可爱。我这个一身素白的裙子在她面前黯然失色。就连两个人的衣色都那么刚好！那么刚好都是深蓝！我继续直愣愣地盯着她。
　　她冲过来和我拥抱，脚上穿着漂亮的高跟鞋，我觉得她就是那上海里飞出来的凤凰，如果把上海比作草地，她就是草地里盛开出来的花朵；如果把上海比作烟火，她就是烟火里飞得最高的一束；如果把上海比作绸缎，她就是绸缎上最艳丽的花纹……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比喻来表示出她的好看，我也只能用惊艳两个字来形容，她完全是被上海改造成了妖娆曼妙的蝴蝶，翩翩飞舞便能取人心魂，勾人心魄！
　　而这一切不过短短几个月！
　　我和她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就连坐火车她都能坐的这么优雅好看！
　　我从火车上下来的时候就像民工，而她舟车劳顿，风尘仆仆地站在我面前却仍掩盖不了她的光辉。
　　陆深深，你是天鹅。我喃喃地对她说。
　　什么天鹅啊。她娇笑着，我知道她是得意的。

　　你是天鹅，你是蝴蝶（2）
　　下一秒她就放开了我，转身去拥抱一旁的索辞，两个人看起来如此的相配，连身高的差异都那么完美，因为索辞一低头就能吻住她的唇。我看着他们在拥挤的火车站拥吻，我看着他们在我面前拥吻，我看着他们无视掉旁人的目光也无视掉我。那个吻缠绵而热烈，彼此都诉说着不能见面的相思，我站在一边像个木头似的，什么都不能做，手和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而我面前的那对恋人像许多连续剧一样一直吻下去，吻下去，而在我看来则是脸部特写，如果现在有旁白的话，那么一定可以听到我的心破碎掉的声音。她是故意的吗？我偷偷地想着。

　　他如我意料中地带了她去那家拉面馆，老板很热情地招待，我喊了一声，让老板多放点辣椒之后就沉默着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我对面的两个人那么和谐恩爱。我是多余的，我不该留下来，我恨不得马上就走人，可是我又不想离开，我多么想知道他们会做些什么，我抱着这种心态埋头吃拉面，一语不发。陆深深看了看我，她问，怎么不讲话。
　　没有啊，不想讲话而已。我轻描淡写地回答着，一抬头，看见她望向索辞时，眼角眉梢的笑意和羞涩。
　　来南京玩几天呢？我问她。她答：三天就得走了。那你晚上住哪里？我继续问，她语塞了，不知道说什么好。索辞说，住旅馆吧。宿舍管理员不让女生在男生宿舍留宿，再说也不方便。
　　如果方便呢？我贸贸然问出一句，问完之后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不知道我究竟还期待着什么回答。
　　陆深深尴尬地不说话，索辞说，还是住旅馆，她女孩子家家的不方便。
　　我哦了一声扒了几大口拉面，吃相极不雅观，我站起来抹抹嘴，啪地放了钱在桌子上。我走了。我说。陆深深客套地挽留了几句，我知道她是碍于情面，其实她是想让我走的，我说不用了，我还有作业。
　　天知道我根本都是开夜车赶的作业，从来不存在我会主动在白天赶作业的情况。她果然没有再留，我笑着走出拉面馆的大门，站在门口吹风吹了好一会儿。
　　我就是闲着没事才来当他们的电灯泡，才会来自找没趣。
　　我自己被索辞几句话一说就跑来了，我跑来干什么，我跑来当白天鹅的配角，丑小鸭？
　　我捏捏自己的脸深呼吸，尽量不想这些扰乱我心的事。

　　你是天鹅，你是蝴蝶（3）
　　陆深深来的那三天，我都没有去找索辞，也就没有去找她，我竟连站在他们面前的勇气都没有。在陆深深要走的那一天早晨，她来找我了。我的眼神掠过她向她后面看，没有索辞，她没有找上索辞。
　　我的心情一下子就平静了，我看着她穿得像花蝴蝶一样我笑了，要走了吗？
　　是啊，要走了，所以来找你叙旧。她回答。
　　我说，叙什么旧呢，走，我带你逛逛南京。
　　她点点头，跟在我后面安静地踩着我的影子。其实那个时候我根本对南京都不熟，甚至可以说除了学校和必去的超市和拉面馆，我几乎对其他的地方陌生得很，可是这一次我却有这么大的勇气带她转来转去，也许是因为有两个人，所以去哪里我都不怕了吧。我想起了以前的事，我的话匣子打开了，一面走着我一面跟她絮絮叨叨。
　　你还记得以前么，我们最爱晚上跑出去吃夜宵。
　　记得啊，你总不吃辣椒。她笑着说。
　　我却一下子不说话了，记忆像洪水一样冲击着我的脑袋，我怎么不记得呢，以前发生的大小事，每一件我都记的清清楚楚，可是不管怎么清楚我们都回不去了不是么？你没有那么单纯了，我亦如此。
　　我越发难过，便越来越沉默。
　　我看见路边有一间乐器店，我说，深深，我们进去。
　　她点头，跟在我的后面进了那家店，我用普通话对老板说我们想看看小提琴，深深会意地去挑了把小提琴然后开始奏曲。
　　还是那首神秘园之歌。
　　她知道我想听什么。
　　曲子依旧那么悠扬。
　　可是在结尾的时候一个音严重跑远了，我仿佛从美梦中突然醒来，我问她：怎么了？
　　没有，她笑笑，把小提琴放回原来的地方对老板说，老板，这琴我们不要了，我不太满意。
　　外面的空气依旧炙热，不仅炙热，而且干旱，我感觉不到空气里任何一处有水分子的迹象，阳光炙烤着我的皮肤，我用手挡住刺人的光线，我重复了一遍，怎么了，告诉我。
　　她轻轻地抱住我，我闻到她身上香水的味道，是花香。
　　我听到她在耳边对我说，没事儿，想起过去。
　　想起过去，任谁想起过去都不禁会激动吧，不仅激动，连心都会跟着一起颤抖。我反手抱住她，我不管路人异样的眼光，我知道我们这样很像拉拉，可是我也不在乎了，我知道她也是不在乎的。
　　来南京之后所有的一切委屈，一切难过全部涌了上来，我多么希望时间就此停止。
　　可是她放开了她的手，她说，小桐，我得去找索辞了，我得离开了。
　　我整理了下头发，我说，好，你快去吧。
　　朋友再好，敌不过恋人。

　　一分钟后，公车来了，我看着她上车，而我自己却没有上去，我看着公车消失在我的视野里，那么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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