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苍梧桐

　　南京的梧桐树（1）
　　当我接到通知单的时候我非常冷静，我一个字一个字翻过来翻过去地看，我不知道自己看了多少遍，当米奇伸出她的爪子激动地拍我的脸的时候我才如梦呓一般吐出一句，米奇，我上南大了吗？
　　妞，你真棒啊你！有你姐姐我当年的风范。
　　我忍不住笑起来，抱着她和她闹着，呵她的痒，她闹了一会儿又不闹了，坐在沙发上感叹，小孩，你命真好啊，哪像我。
　　米奇，你也很好。
　　说的这什么话呢，你瞧瞧我，连个三流的大学都没机会上，唉，你去了南大就扔下我了，你得好好学，把我那份补回来。
　　嗯。我拼命点着头，她涂着艳红色指甲的手把我的通知单翻来翻去，嘴里喃喃着。
　　人和人的命运就是不一样，我沉默下来，我想起了陆深深，我手指不安分地在她的沙发上划来划去。
　　米奇，深深要去上音了。我说，她要走了。
　　上海？她问。
　　嗯。我点头。
　　哦，要去就去吧，我跟她也不怎么熟，还是跟你比较熟点，我总觉得她这人没你单纯，心思多着呢。
　　深深还好吧，她对我都很好的。
　　表面的谁不会啊。米奇继续否定着她，我只好说，我要走了，我回家把这通知单拿给他看。
　　你爸？
　　嗯。我要宣布我可以滚出他的视线。
　　她点了一支烟，真好，你快去吧。
　　我突然一点也不反感她现在抽烟，我站起身穿好鞋站在门口，我有点疑惑我没有扔掉她指间的烟。
　　就让她抽了这一回吧。烟瘾哪有那么容易戒掉，在门还剩一条小缝的时候我对她微笑。
　　当我回到家的时候他还没有回来，我默默地整理着他喝醉后弄乱的屋子，我想这会是最后一次了，我走了之后他就算点把火把整个房子烧掉都和我没关系了。
　　光是整理着满地乱丢的酒瓶我就整理了半天，而在我快要将房子弄干净的时候他回来了。那是我印象里第三次他没有醉着回来，不知道说是难得还是奇迹。
　　我多余地问，回来了？
　　他嗯了一声，我把手里的通知单递给他，他坐在沙发上看了半天之后把通知单还给我，说，你去收拾吧，在那边住宿就好。
　　当然的，我会住宿。而且我会很少回来。我说。
　　他没有回答我，径直去了房间，在床头柜摸摸索索找了半天，我说，找什么，我来帮你找就好。
　　不用了。
　　我继续在客厅等待着，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当他把那张轻轻薄薄的一片交给我的时候我突然没有力气接下来，他说，里面有你的学费，密码是你的生日。
　　你哪来的钱？我问他，我不是不信任他，我只是突然想问问。
　　管那么多做什么！他不耐烦地回答，然后走到房间想开电视机。他没走几步腰就闪了，我看着他咬着牙扶着腰靠在墙上，我挪不动步去帮帮他，那一刻我觉得他真的是老了，我长大了，他就老了。
　　现在，现在怎么这么感伤。
　　或许我再走近一点我都能看到他的白头发，混在黑发里的白发。我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我摇摇头，冲着他嚷，腰不好就去找街头那个盲人按摩的那里按按。
　　你没事做啊管我干什么！赶快去收拾你的行李！他吼着，可是我能听出他声音里的疲惫。
　　我叹口气转身去收拾我的衣服，却还是忍不住看着他，我惊讶地发现原来我和他那点少的可怜的亲情还没完全消失。
　　至少我看他现在这个样子会不忍心，至少我心疼他。

　　南京的梧桐树（2）
　　我一点都不想呆在武汉过完我的暑假，何况我还要去南京尽早熟悉那个陌生的城市。对于南京，我所知道的仅仅是那里有很多梧桐树而已。
　　或许，还有著名的南京盐水鸭——
　　我一面笑自己嘴馋一面打电话给深深，电话响了一会儿之后她接了，我说：上火车了吗？
　　她嗯了一声，索辞在旁边陪着我呢。
　　真好呵，你们感情什么时候变那么好。我故意酸她。
　　她呵呵地笑，一直都是呢，他啊，都承认了以前就对我有好感，哎呀算了不说了，车要开了，而且再说下去他会生气了。
　　电话断了。我傻傻地笑，原来比说话，我还是争不赢她，她啊，有了索辞就有了一切。
　　我没有告诉她我过几天就会去南京，反正都要分别了，也无所谓了，各奔东西多好。
　　我甚至打算攒钱买个呼机，然后不准备把号码告诉她。
　　我走的那天没有人来送我，他也不会来，我也不指望他会来。
　　我买了去南京的火车票，几块面包，一瓶矿泉水而已。我没买很多东西，因为我在火车上本来就没多少食欲。
　　上了火车之后我才发现原来今天会下雨。
　　我讨厌下雨，我讨厌拿着伞的感觉，我嫌伞麻烦。
　　下雨之前总是会打雷的。
　　我坐在脏乱的车厢里，把自己弄的跟个民工似的，啃着干巴巴的面包，望着窗外的眼神都那么安静。
　　车厢里很吵，有很多民工，也有一些把自己的脸当墙刷的女人。有人甚至还把睡觉的垫子拼到一起坐在上面泡方便面，还有人大声嚷着打手机。那个时候手机还非常不普及，我叹口气，我那时候能有呼机我都觉得很幸福了。
　　我把我的行李包小心地放在角落，我起身去前面倒水，我走到前面我才发现整个不大的车厢居然可以容纳那么多人，视线所到之处全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头，然后就是吵闹的声音，我的脑袋快炸开一样，我拼命挤都没挤进去倒水。
　　看来只好喝自己买的矿泉水了，我无奈地转身，却被一个高大的男人踩了一脚，我站在他面前觉得自己矮得要命，我看他没有道歉的意思我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我没想到坐火车就是这个样子。
　　我发誓以后一定要天天坐飞机，飞过来飞过去。到后来真的坐了飞机，我又无比怀念我的火车年代。
　　看吧，我这可不是怀旧，我觉得自己这是有病。
　　火车没有颠簸，因为铁轨上面不会出现障碍物，我很平静地换了个姿势窝在我的硬座上，手里捧着一本《再别康桥》。徐志摩的书，我一边读一边想着他和陆小曼的爱情，和林徽因的纠缠。
　　我也承认我那个时候只不过是在打发时间，如果真的闲下来的话我是不会去读徐志摩的，但是那个时候我的包里只有那一本书，我别无选择。
　　虽说我对他不感兴趣，但是我却深深陷在他和陆小曼之间的情感纠葛。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陆小曼不肯跟随徐志摩去北京，徐志摩是她的爱人不是吗，或者，还碍于林徽因？
　　我每每想到这里我都会想起陆深深，她现在也许已经到了上海了，我觉得她也许就是第二个陆小曼，沉醉在上海的纸醉金迷里，那个地方或许才是适合她的，她永远是活在镁光灯下的公主。
　　她会是第二个陆小曼。
　　我重复了一遍。
　　那么，索辞就算是徐志摩？
　　我一把将书粗鲁地塞进我的包里，我抱着我的包换了个姿势，尽量忽略掉肩头的酸痛，算了，不想了，一觉起来就会到南京了。
　　我不会再去想上海的生活。
　　包括索辞。
　　他只会活在我的记忆里。

　　南京的梧桐树（3）
　　我一下火车，扑面而来的热气熏得我不知所以，我这才知道南京原来也是这么炎热。我呆在武汉十几年早已习惯武汉的气候，我甚至不知道我会不会适应这里的生活。我慢慢挪着步子去拦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操着南京的方言问我要去哪里，我尴尬地笑笑表示我听不懂，他这才换了普通话又问了一遍。
　　我掏出口袋里的纸条递给他，他爽朗地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我看着飞速倒退的景物，开始怀疑这就是我要度过4年的城市吗？
　　一切就像梦一样来的太快，我什么都还没感觉到就已经开始，我望着窗外，远处满眼都是绿，我知道那是梧桐。
　　我问，南京梧桐很多吗？
　　他没回头，就是梧桐多啊，你是外地的学生吧，第一次来南京？
　　我嗯了一声，还是不太习惯对着陌生人讲太多的话。
　　没多久我就看到了南大的校门，如我想象的一样气派，我捏捏自己的脸喃喃着。开始了，要开始了。
　　我看着准备找我零钱的司机，我说：附近有银行吗？
　　他头也不抬地说，左转，向前直走……
　　啊，谢谢。我接过零钱背着行李包按他的指示走过去，顺便把这个城市好好地看了个够。
　　毕竟是要生活四年。
　　怎么说也会有感情。
　　那天下午我去取了钱，然后一个人摸索着去房屋中介中心租房子，起码我要在那里过完我的暑假，而学校的宿舍是不在暑假开放的。
　　我这才感觉到我真的是一个人了。我不再依靠我那个老爸了。
　　我翻着房屋的资料，一样样看着，几乎每个房主都要求房客起码租三个月。那可不行，我只需要一个月就可以了。
　　我把那个小册子翻来覆去地看，找完了全册也只找到2个符合要求的房子，一个在离学校超级远的地方，一个离学校很近，房租却很贵，而两个房子都是不限租房时间的。
　　我尴尬地指指离学校远的那间房子，负责的小姐冲我笑了笑，收取了手续费之后给了我地址和钥匙，我走出大门的时候松了口气，抬头看见那个太阳都晃眼的要命。

　　我找了很久才找到那个房子，设施都一应俱全，房东人也很好，只不过房子的位置很偏僻，周围都没有什么贩卖店。
　　我心想，算了吧，反正等开学就可以住进宿舍了，南大那么好的学校，宿舍一定很好。
　　我安顿下自己的窝之后便走了很远的路，在一个十字路口找到了公用电话亭，我掏出一些零钱给老板，然后拨通了米奇的电话，我现在谁都不想联系，我只想联系到米奇，听听她的声音，我想我会很安心。
　　电话一直无人接听，我焦急得快上火，在我要挂断电话的最后一秒电话通了，她问，你谁啊？
　　我说，米奇，是我，小桐。
　　你在哪里跟我打的电话？你怎么不直接来找我？她问。
　　我现在在南京，抱歉没跟你打招呼就跑过来了，武汉那个城市我呆腻了我想早点过来这边。
　　天，你走那么快！好吧，快讲讲，南京漂不漂亮？
　　我瞥了那个电话亭的老板一眼，捂住话筒小声地讲，很漂亮啊，到处都是梧桐树，这里的出租车司机都蛮热情的，只不过现在这个电话亭的老板好像很色的样子。
　　哈哈。米奇在电话里笑起来，她说，哎呀担心什么，那样的男人一般有色心没色胆，你啊，好好读书就成了，我去睡觉啦，没事跟我打电话喔。哦对了，我跟你说，我隔壁那小男生好像也是前不久就搬出去了，行李都满满的呢。
　　什么？他搬去哪里？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我又不是他家保姆，好啦，挂了。拜拜。
　　我放下电话，看了一眼余额，还剩两毛钱，我说不用找了，我要零钱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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