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君养成计划失败之后

　　冯令瑜在一派喜气中，挽着自己喜爱的少年一道登上马车，他们不需要骑马走山间小路了，而是直接走过幽萦两州的关口，直接进入萦州首府章武城。

　　睢清山屏障一破，炽焰军一大早便纹湘谷小径长驱直入数里外的章武城，城内守备薄弱，对上二十万炽焰军，最多只能支撑两个时辰。

　　方作早得了消息，带着心腹大臣、妻妾等，以及关押在囚牢里的虞轼，天未亮便赶往锦州，锦州尚有十数万兵力，他沿途下令坚壁清野，派兵驻扎萦锦二州的关口南沁关，勉强保存了锦州。而主公撤退，萦州各郡孤立无援，除章武城外，很快陆续被炽焰军占领。

　　张禁和众将早便率先进入章武城，收缴方作遗落的粮草辎重、财货珍宝，而冯令瑜慢悠悠地在马车上补眠，整个人窝在萧恂怀里，萦州地形崎岖，马车无时无刻不在上坡下坡，抱着个大活人，萧恂定是不太舒适的，她却不管，只管自己舒适地睡过去。

　　马车的角落里放着个红玛瑙的大碗，里头盛着三块冰，吸走暑热，散着凉气。

　　马车外忽然有红菱禀告方作逃走了，冯令瑜起初就像没听见，等萧恂轻捏她的后颈，柔声往她耳边道：“方作逃走了”，她才清醒了些，迷糊着回应：“哦！逃走了，便逃走了呗。”

　　过了好一会儿，她又想到什么，忽然挠了挠萧恂的腰，“对了，方义的头，有及时送给方作吧，他走之前有看见吧？”

　　她极力想睁开眼睛，眼皮却像有千斤重，只能颤动着，时而合上，时而露出一线黑白分明的眼睛，萧恂觉得她这模样太可爱了，收臂把她抱紧，却不知道什么方义，只得分出一手撩开帘子，转问外头的红菱。

　　“天未亮时便派先行骑兵，把装着方义头颅的箱子仍在章武城的城门前，想来方作走前是能看见的。”

　　冯令瑜放心了，侧脸往他衣襟上蹭了几下，嘟囔着：“那就好，是我亲手砍下来的呢，一定要让方作看到才好。”

　　可怜避过了几次两军厮杀的恂公子，抱着怀里的姑娘无言以对。

　　马车一路走大道，沿途关卡都插上了炽焰军的旗帜，进入章武城时，城内早已清扫妥当，虽然街上行人寥寥，显得有些空旷。张禁巡视几番，路边的小摊小贩基本恢复秩序，马车直接来到绩宁楼前，这是章武城的行政中心，也是方作多年来在萦州的居所。

　　冯令瑜清醒了，却不肯下马车。

　　“我记得方作的住所建在一座山坡上，要走好多级的台阶，好累的。你背我进去嘛，好不好？”她无比自然地撒娇。

　　萧恂很难做，却知道郡主的决定不会轻易更改，只好哄道：“外头人很多……待今夜无人了，再过来，背多少次都成，好不好？”

　　郡主果然生气了，“你不愿意的话，我去找裴柳背我咯。”她作势要推开车门唤人，刚离开温热的怀抱便被扯了回去，萧恂无奈道：“我背。”

　　这还差不多，待他先出了马车，弯着腰，冯令瑜从马车里心安理得趴上去，他身子重重颤了一下，她却在他耳边咯咯笑着，双臂箍紧了他的脖子，“我真的不重，是你太弱了，对不对？”

　　郡主府的人忙前忙后，把原本方作的东西打包扔了，郡主的行李搬进去，数十只装着漂亮衣裳和首饰的木箱子，原本在炽焰军营里没地方安置，全都堆叠在一个帐篷里，正好都搬过来。他们忙活得气喘吁吁，转眼便见小姐和恂公子一副恩爱缠绵姿态，纷纷侧目而视。

　　小姐把自个儿的头紧紧挨着公子的肩窝，抬眼对他们笑。下一瞬她的笑容便呆住了，因为她发现，自己记忆中要走过上千级台阶，才能到达的高耸入云的绩宁楼，原来台阶只有数十级，不过一个小土坡的高度。

　　萧恂已经踩着台阶一步步往上走了，冯令瑜心里不好受，这台阶怎么变矮了呢，方才她那样撒娇痴缠，倒像是在无理取闹。

　　她蔫蔫道：“萧恂，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

　　萧恂没能领悟到郡主大人连番变换的心思，他原就咬着牙，闻言更是收紧了手臂，掂了掂背上的姑娘，故作轻松道：“我也可以背着你走。”

　　“好吧。”冯令瑜叹息，抬眼只见黑压压连成一片的房屋，虽然房顶琉璃雕琢精美，朱红匾额就像一只能把人一口吞下的大黑洞，她莫名觉得不安。

　　还未走到大门前绩宁楼的匾额下，一阵惊雷闷响，乌云遮蔽了似火的烈日，细细的雨点飘摇，她赶紧用两只手掌挡住头顶，转眼见萧恂还临着雨，水迹随着额前发丝划过漂亮的长眉，仍旧咬牙用力，稳稳把她背着，她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分了一只手过去给他挡雨。

　　萧恂睫毛上也挂着水珠，两排牙齿哆嗦着磕磕碰碰，冯令瑜凑过去亲了他的唇角，挡雨也忘了，抱着他的脖子是更重要的事情，她惊呼：“你是不是在偷笑？”

　　洗漱过后，素文为她擦拭一头长发，她透过半开的窗子，看外头天色渐暮，没有假山流水，院墙和四方的天空，不安的感觉又回来了。这是偏殿，方作从前居住的主殿安排给了张禁和诸位将士，她紧紧抓着窗沿，问：“张禁叔叔回来了没有？”

　　“小姐，张禁将军带着郡主府的管事董侑一道去清点衙门库房，这绩宁楼的宝物，都被方作派人砸了烧了，城中宝库却没来得及运走。将军他方才还说，小姐净会躲懒，小姐是否要去找将军？”

　　“不去，我要，去主殿看看。”

　　冯令瑜没让任何人跟着，一路上随从沉默地洒扫，闭上眼睛，她能闻到闷热凝滞的空气里残留的血腥味，毕竟今天早上，这儿易主前肯定发生了一场屠戮，她似乎能看到，满地的血和横七竖八的人。

　　推开主殿的门，有人向她问安，她走进去，蜡烛点亮屋子的各处角落，光亮明灭，夜色中更显寂寥，她长呼出一口气，按捺着心底远远不断散发的恐惧，一步步往侧厅走去，简陋的小房子，门一推便开了，老旧的木门“咿呀”一声，她放了手，迟迟没有踏进去。

　　冷汗一颗颗顺着颊边滑落，她又闻到方作身上的味道，恶心得想吐，狂乱的头疼又被掀起来，她终于坚持不住了，只能捂着脑袋，缓缓蹲下。

　　“郡主……郡主……”有人轻拍她的肩膀，她如同惊弓之鸟，立即站起，差点滑倒，扶着那人的手臂缓了半晌，才看清了来人是廖炬。

　　“是你啊……”她就像失了魂，仍旧紧紧抓着廖炬的手臂，他也不提醒，反而问：“郡主站在这儿做什么？”

　　“我……我没事。”她慢慢缓过来了，迷茫散去，双眼恢复清亮，也放了他的手，她长叹一口气，望向没有点灯的侧厅，里头很黑，什么也看不见，她的嗓音回荡在空旷的室内，空灵地落在他耳畔，“只是过来看看。”

　　“郡主。”廖炬递过来一块手帕，她不明所以接过，他指了眼睛，她也摸上自己的眼睛，都是眼泪，她笑着摇摇头，用上了他的手帕。

　　“不点灯，怎能看清楚？”廖炬转身拿来殿内的一盏灯台，蜡烛的光亮把他冷毅的五官映得柔和，他走进小小的侧厅，把灯台放在桌上，他也四处打量这间小屋。

　　冯令瑜终于看清了，一张小床，铺着青灰软缎，桌上放了一把小弓，墙上挂着几支羽箭，她只看了一眼，便垂下眼帘，冷声命令：“出来。”

　　廖炬走出来，她进去端起烛台，仍在小床上，转身紧闭房门离去。

　　张禁回来时，只看见主殿被烧成一片狼藉，冯令瑜和廖炬如出一辙地冷脸站在院门前，看侍从来往救火，他哭笑不得道：“幸好只烧了主殿，几个偏殿倒还住得，瑜丫头，我知道你恨方作，但这烧好好的房子算什么事儿？”

　　“看不顺眼，便烧了。”冯令瑜的痛苦和迷茫似乎都随着大火消散，她又一贯自信爽朗地笑着，过去挽着张禁的臂弯跟他一起走到向偏殿，“叔叔，今日进城一切顺利吗？萦州各郡情况如何？”

　　“两郡望风投降，三郡抵抗了一个下午，今已攻破，萦州各郡，已由炽焰军全数接管。”

　　“那便好，”围着桌子坐下，冯令瑜为张禁倒茶，“还有，萦州的西南接壤蛮族，向来尊敬虞轼，萦州由咱们接管以后，他们怕有意见。”

　　“这倒是难处，”张禁捋着花白胡须，“下午城中有蛮人聚居的地方发生动乱，我已及时派兵镇压，蛮人成不了气候，却毕竟与萦州接壤着，若持续骚扰中原，也是头疼啊。”

　　“我早有预备，叔叔，这回只管看我的，”冯令瑜得意道，“先前我派杜衷潜进蛮人内部，明日就先把他找出来！”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冯令瑜告辞时，张禁吩咐廖炬相送，她直道不必了。

　　廖炬却在身后远远跟着她，皎白月色下，冯令瑜脚步轻快，丝毫不见方才落寞流泪的影子。遥遥看见她的住所，有丝丝缕缕的笛音传出，她小跑起来，提着裙子跨过远门。

　　廖炬应该回去了，却神差鬼使地往前走，只见背影纤弱的姑娘投入院中吹笛少年的怀里，笛音断了一拍，又连上了，他转身离去。

　　这院里有个秋千，大概是方作哪个妻妾的闲情雅致，冯令瑜要求萧恂也坐下，二人一道晃着秋千，她靠在他怀里，抬头看着圆圆的月亮。

　　良久，他又吹完了一支曲子，她心中其实已经平静无澜了，却很想跟他说话，想来想去，她还是开说了：“十年前，祖父和姚堃在汶湖大战，我被方作掳走，在这儿住了，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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