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小闺女

　　谢译这话说的让人摸不着头脑，先前分明还是好好的，怎得突然就转了态度。

　　宋均之并没有因为谢译的突然转变而有所慌乱，他面色冷静，对谢译一拱手，“敢问谢伯父，您说不可，是何缘故？”

　　谢译随意的摇了摇头，虽是在叹气，面上却无多少的惋惜之色，“你不知道，这些年北方乱党猖獗，如若是昨天，这事我尚且能插手，只可惜，今日金陵派来的专司此事的一位冯处长已经走马上任，早上刚从我这处移了手底下所有关于乱党一事的卷宗。啧！”

　　谢译状似为难的摊手，“不是我不帮你，但是金陵的人对这事看的严，莫要说我了，就是我上头的几个院长、秘书长，但凡和党争沾边的，无不是被排挤。

　　所以，这事我只怕是帮不上忙了。不过……”

　　谢译语锋一转，“你若是想见见这位新上任的冯处长，我或许可以为你引见，你们都是年轻人，或许说起话来还能投机。只是救人归救人，勿要说些不当的话，累及自己。”

　　宋均之稍一沉思，站起身对谢译道谢，身姿挺拔，尽管是有所求，但依旧不卑不亢，“既如此，便麻烦谢伯父了，均之在此谢过。”

　　宋均之虽然称谢译为伯父，但是依然自称均之，而非余衡，可见他仍是想要以现在这个身份示人。也是在提醒谢译，自己今日因故来寻，但是心中始终没有归家的想法，他与其父余茂仍是有解不开的心结。

　　谢译今日既然见到了宋均之，肯定不会帮他瞒着余茂，毕竟在他看来，余茂才是自己的好友，又兼多年无宋均之的消息，于人前不显，心中定是担忧这个儿子的。

　　所以不管于情于理，谢译都没有瞒下他见到宋均之这件事的道理。宋均之自己心里也清楚，但他仍是着重称了自己现今的名字，个中态度，可见一斑。谢译人精似的人物，哪里又能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

　　这一次，谢译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眼里才真正带了两分叹息的神色。

　　宋均之在谢译的办公室，连同杨庭泉，三人看似氛围融洽的聊了一会儿。宋均之约好时间，讲定了下次要去杨庭泉暂住在申城的住所拜访，杨庭泉就和谢译作辞，回家去了。

　　留下面带和气的谢译和宋均之，为了给宋均之撑场面，免得冯处长轻视宋均之一个无官身的普通文人，谢译起身，准备亲自带宋均之去见冯处长。有他的面子在，多少也会客气一些。

　　只是出门的那一瞬间，向来看起来笑眯眯的谢译，脸上少了点笑容，面色沉静，“这些年，你在外过的可好？”

　　宋均之迈出的脚微顿，眼睫毛在脸上投出淡淡阴影，“很好。”

　　“你爹很担心你。”

　　“嗯。”

　　之后，宋均之先朝门外走，让了谢译半步，路上却一直沉默着。谢译看着宋均之冷漠的姿态，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是没用的，叹息了一声，不再说什么。

　　不说宋均之这头在想法子将徐家人救出来，只说徐家这边，可谓是一片愁云惨淡。

　　但是比起昨日的遭遇，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才刚刚开始。

　　警察署从茶楼抓走徐掌柜的名义是说徐芷兰勾结北方乱党，徐掌柜明知此事，有意包庇纵容，其心可诛。但是实际上，徐掌柜被抓入狱，徐芷兰却只是被警察署的几个队员困在家中。

　　虽然失了自由，但是在自家的府上，徐母连同丫鬟仆人都在，和押进大牢的徐掌柜做比，可谓是天上地下。

　　聪慧如徐芷兰，她一开始也以为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但是后面一思量，若真是如此，怎么可能还稳稳妥妥的待在家中。又兼之困住她家的，是那日见过的新上任的警察署大队长。

　　都说小人难防，那大队长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初时见面又是一副饿中色鬼的垂涎模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徐芷兰心中多少有了数。

　　如果自己所猜没错，那所谓的叶队长，今天应该会再来找自己。

　　徐芷兰坐在梳妆台上，望着镜子里云鬓姝颜的面孔暗自想到。

　　果不其然，巳时未过，那叶队长就威风凛凛的带着身后的两个小队员，进了垂花门。

　　这里原是女眷所住，哪里容得外男进入，那叶队长看着又不是个好相与的。侯老头本想拦一拦，大声道：“官爷，里面都是太太小姐住的，您且等……”

　　还不待侯老头说完，就被叶队长一把推搡开。叶队长虽然贪财好色，平素鱼肉敲诈些无靠山的商人老板，但是正值盛年，手里下颇有点真功夫。因为不耐烦，这用力一推，直接将侯老头摔至地上，手着地，发出咯的声响，随后便传来侯老头痛苦的□□声。

　　侯老头到底是年纪大了，平时瞧着是精神，但是哪禁得起叶队长用了全力的推拽，老年人骨质疏松，骨头尤为脆，无事尚且要好好保养，如今这一磕碰，直接便是骨折了，看样子还非常严重。

　　侯老头的哀嚎声传进了内院，本就因为丈夫白抓而心神不宁，时刻紧绷的徐母，当即出去查看，还带着贴身照顾她的丫鬟朱英。

　　徐芷兰闻此声响，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原本还在对镜梳着发梢的她，将梳子往桌上一放，镜子里的她妆容完整，更显的整个人似神仙妃子，让人见之心折。

　　徐芷兰垂下眼眸，思量了片刻，面容冷静的站起身，款款走出去。

　　门外，徐母已经对上蛮横的叶队长，地上，侯婆子正抱着侯老头哭。

　　徐母虽是内宅妇人，也知道自家招了难，这些人轻易得罪不得，强撑着稳住心神，应付看起来就不是好人的叶队长，“不知道官爷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没能及时在门外迎您，实在是民妇的不是，官爷何不去前头喝杯茶，让民妇尽一尽地主之谊。”

　　徐母这话说的得体，不愧从前是巨富之家出身的小姐，还是有点见识的。

　　不过，她遇上的叶队长可是混迹三教九流的老油子，什么舌灿莲花的人没见过。又兼他是个混不吝的，徐母这套做派说辞，遇上讲理的尚且有用，可是撞上叶队长，只能说是毫无作用。

　　叶队长眉毛一挑，朝地上吐了口痰，举止粗鄙。“我看就没这个必要了，徐太太，不是我说，难道你府里现在是什么处境，心里还没点数吗？

　　我今天来也不是听你扯这些的，你家的小姐勾结北方乱党，我今天来就是为了审她的。耽误了公务，是你能担待的起的吗？”

　　被叶队长言语凶悍的这么一挤兑，徐母到底是被困于内宅，没什么胆气，此刻已是乱了阵脚，慌乱道：“官爷，您、您一定是误会了，我家女儿乖巧懂事，连家门都少出，怎么会和您口中的乱党扯上关系。官爷、官爷！”

　　正当拉扯间，徐芷兰穿戴齐整，娉娉袅袅从里头走出来，只听她声若清泉，动听入耳，“既然来了，再耽搁一会儿，又有何妨。”

　　叶队长一见着徐芷兰的芙蓉面，只觉得眼前一亮，容色竟比自己前段日子所见更甚。面对美人嘛，尤其是合自己心意的美人，态度自然就好上了不少。不说彬彬有礼，至少没有之前的凶恶流气。

　　“徐小姐倒是个明理的，冲着徐小姐的面子，我今天就尝一尝徐府的茶是什么味道的。只是嘛……”叶队长的目光放肆的在徐芷兰的身上流连，“如果能喝到徐小姐亲自斟的茶，想来味道一定比王母娘娘的甘露还要好。”

　　叶队长话里的意思昭然若揭，分明就是在调戏徐芷兰。

　　徐母气的险些背过气去，若不是朱英扶着她，只怕已经站不稳了，徐母强撑着一口气，就想帮女儿回绝。谁知道徐芷兰比徐母更快开口，她面色沉静，还是雅致如兰的立于叶队长面前，“小女不才，愿为贵客斟茶。”

　　听着这样温婉大方的闺秀软言应下自己，这感觉可比被一群花娘簇拥做戏带来的成就感要多的多。叶队长开怀大笑，爽快应了声好，就带着手底下的两个小队员往正厅去了。

　　留下一脸不可置信的徐母，和倒在地上，疼的人都不清明的侯老头。

　　“你、你这丫头，怎么就应了那煞神，那是个好相与的吗！”徐母气的话都说不利索。

　　徐芷兰却还是那副淡雅沉静的模样，也不回答徐母，只是对着地上的侯婆子道：“先把人扶回去，好好照顾，府里现在的光景，也找不到大夫来治。”

　　徐芷兰很镇静，但就是太镇静，让人觉得有些不近人情。面对照顾她们家多年的老仆，伤成这样，尽管她说的都有道理，可是面上丝毫没有悲痛，乃至震惊的神色，就让人心中不免犯嘀咕。

　　侯婆子是下人，不敢质疑什么，也生不出这种想法。她不过是个没有见识的婆子，徐芷兰的话反倒是给了她主心骨，让她反应过来，应该先将人带进去休息。

　　侯婆子壮硕，做惯了粗活，力气也大，此刻扶侯老头也不算艰难。

　　眼见松雪还上前帮扶了，自然更不会有问题。

　　有问题的是徐母，她看着徐芷兰一脸淡漠，心中只觉陌生，她的女儿，真是如此模样的吗？

　　徐芷兰这时才将目光转向徐母，“娘，您今日受惊了，不妨先进房休息，这里的事，女儿自会处理妥当。”

　　还不待徐母说什么，徐芷兰就指派朱英去库房拿家中珍藏的好茶。毕竟家中开着间大茶楼，别的不说，好茶还是不缺的。

　　徐母气的面色泛白，觉得徐芷兰主动应下要为叶队长斟茶，实在是举止轻浮，可是真让她把女儿放着不管，又怎么可能。徐芷兰是徐母的心尖肉，就这样捧到豺狼面前，吃了亏可怎么了得，女儿家的清誉大过天。

　　徐母想进正厅亲自招待叶队长，却被徐芷兰拦了下来，拗不过女儿，又担心她的安危，徐母只能在正厅外的廊下等着，若是叶队长不规矩，徐芷兰只消有个动静，她也能听到。届时，就是豁出性命，她也要护住自家女儿。

　　提起这个，徐母又不禁想到徐若若。整夜未归，也不知她如今身在何处，过的可好。徐母叹了口气，徐若若鬼精鬼精的，定然是出去玩闹之后，回来的路上发现不对，寻了地方暂避。

　　幸亏她机灵，不然家里又得多困住一个。话是这么说，但徐母又忍不住担忧，只怕她一个人在外面没个着落。心中纷乱，怎能说的明白。

　　不说徐母怎么想的，徐芷兰却捧着新沏好的茶，打起全副精神，预备应付里头的叶队长。

　　此刻，叶队长正翘着二郎腿，坐于主位之上，那地方素来是徐掌柜端坐的。从本分端正的长袍马褂骤然换成一个不守规矩的黑衣长靴，一时之间，不免让人觉得突兀不适。

　　叶队长看到徐芷兰素白的小脸，原本百般无聊的他，顿时就来了精神。“徐小姐怎么站在门口，快点进来，我还等着尝尝看，徐小姐这样的大户小姐亲手捧的茶是个什么滋味哩！”

　　大概是说惯了荤话，叶队长一开口就透着下流气，让人听着忍不住皱眉。但是徐芷兰却不为所动，她稳稳的端着手上的茶盘，连眉毛都不动一下。

　　款步而上，把茶盘放置于桌上，未做过粗活的纤纤玉指将沏好的热茶端到叶队长的手边，“您请用茶。”

　　在徐芷兰放置茶杯的一瞬间，叶队长却趁着接茶杯的一瞬间，握住了徐芷兰娇嫩白皙的手。

　　叶队长还轻轻摩挲了一下，脸上露出享受的笑，“徐小姐的手可真嫩。”

　　徐芷兰迅速抽回了手，面上却无惊慌失措，反而对叶队长福了一礼，姿态优美，白净的脖颈若隐若现，“官爷，小女柔弱无依，素日里只守于闺房，如何会是您口中勾结乱党的刁民，还望您明察。”

　　叶队长虽然好色，流连烟花之地，也借着诬陷抄家的名义玷污过一些商人家的女儿，可她们哪有徐芷兰的风姿。不说样貌，单论这不哭不闹，面若雅兰的风仪，就叫他见了心痒痒，心中颇觉欢喜。

　　连带着，也不禁收起两分下流气，“徐小姐一介弱质女流，我自然是相信的，可我们警察署讲的是证据，不能单凭徐小姐的一面之词。”

　　叶队长讲的都是官场上打太极的话，真要是照他这么说，平白抓人便不需要证据吗，实在可笑。

　　不过，徐芷兰面上却不露分毫。只见她抬起盈盈双目，似含水光，叫人看了忍不住心中怜惜，“官爷，难不成就别无他法？”

　　叶队长原本就中意徐芷兰，看见她这副模样，哪里还忍得住，恨不得搂着徐芷兰的小腰，将美人抱在怀里，好生安慰。但是刚刚那一来一往中，加上徐芷兰通身的风姿，倒叫他生出了别的心思。

　　他是个鳏夫，又正值盛年，家里是有几个姨太太，平时也爱流连烟花之地。但是男人嘛，总归不会嫌身边的女人少，眼见徐芷兰是个这般的可人儿，出身也不差，比起那些个花娘或是平头百姓家里的，不知好了多少。

　　与其强迫于她，行个一时之欢，不若纳回家做个长久夫妻。横竖像她这样的出身，必定精通管家之道，又有这身气度仪态，想到晚间能将这样的美人压于身下，就叫叶队长酥了骨头。

　　当然，只是纳回家，可不能给她正妻之位，自己如今官运通亨，来日妻位，须得留给能做自己官场上的助力的岳家。普通的商贾之家，恐怕还不够格。

　　想至此，叶队长对着徐芷兰就换了脸色，佯装好人，满面的笑容，笑嘻嘻道：“办法也不是没有，我那上峰最是信任我，如果是我的家人，想来也是一样放心的。”

　　徐芷兰假装迟疑，“您的意思是？”

　　叶队长色心上头，也想趁机和徐芷兰亲近，只见他凑的很近，一把握住徐芷兰的玉手，“当然是嫁给我，徐小姐，你不知道，我从在茶楼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喜欢你……”

　　叶队长凑的很近，气息喷洒在徐芷兰面庞，她一时间只觉恶心作呕，强行克制住自己，正准备和他虚与委蛇两句，哄他以为自己同意，再趁机救出父亲。

　　谁料到，这时，一个闷棍打在叶队长的脑门上，他眼前一黑，也来不及看清是谁下的黑手，就直直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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