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庭

作者:天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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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冻姬篇


      过去,此人曾是族里备受看好的术法奇才,其天赋造诣连修炼得即将炉火纯青羽化飞仙的长老都要慨叹“后生可畏”。如今,此人是柳雪庭才貌并济的冻门门主,是柳雪庭的圣庭主同家族四位长老斗法数个时辰,才争取来的统管妖门的人才——

      冻子,或又称,冻门主。

      韬岭墨家与世无争,他们出现在那片不起眼的荒山到现在已经有百十来年头的岁月,家族所修炼的法术,与其说是邪门歪道,倒不如说是和道家的修仙养生之法更为类似。虽说练到至高之境界时也可以召风唤雨,但那并不是吃饭睡觉那么轻松弹指便可为,否则,韬岭墨家早就成仙了。

      韬岭看似小不起眼,实际却是汇集天地精华之所在的灵地,若开心目,便可看见纵然是阴雨天气,山上的花草树木都被斑斓的霞光笼罩。生于韬岭墨家,从小就要修习辟谷之术,五脏六腑不生秽气,方可持续修炼咒法。家族内部戒律严格,不允许任何墨家族人出山和尘世有所接触,否则将废其根骨,逐出家族,永不得还。

      冻子出生那日,墨家大屋上空有红云萦绕,久久不散,长老们掐指一算,竟是面色苍白:血云聚顶,杀戮入性,命大凶。偏偏冻子又是个极为清俊可爱的娃娃,又天生一身仙骨,正是学术法的好材,让族内的大人们下不了狠心将其丢弃或扼杀。

      于是,在族人们提心吊胆时刻避免他为家族带来祸患的与其说是保护倒不如说是监视的情况下,冻子一日一日长大。被几近禁锢地关在深深的屋内,从窗外看日升日落,年幼的孩子懵懵懂懂间已经发觉,自己和族内其他的孩子不一样。虽然受尽了大家的宠爱——有好吃的一定先给自己,有好玩的也第一个让自己玩,族内的家宴,也和父母坐在仅次于长老的前排席位,接受着每一个人羡慕然而隐含畏惧的目光——

      然而,依旧是看出来了,自己有什么地方和大家不一样,无论得到的待遇是好还是不好,唯有“不同”这一点是永远不变的。

      冻子十五岁那年,用一把拴着铃铛的匕首将族内能力最强的大长老逼到了墙角。别误会,这并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弑君夺位的家族戏码,只是那年轻的孩子在长老点名要给予考验之时初绽的锋芒。长老的法杖挥动,周围的空气都成了凌厉如同刀锋般的漩涡,步步夺命,然而冻子只是微笑,笑得美丽不可方物,随后握着匕首的手一勾一挑,在清脆的声音中仿佛屠夫给牲畜剥皮卸骨一般,轻松地将常人根本无法在其中站稳脚步的风涡化解于无形之中。

      回眸浅笑,铃铛轻舞,便有缤纷花海弥漫在周遭,浓密得遮人视线,连那微笑的脸都看不真切。然而只是一瞬的功夫,花瓣便纷纷扬扬席卷向所有的人,将他们逼退三尺之后,蓦地散去,然后依然是青石的墙面白石的地板,和被小巧的匕首指着脖子定在墙边的大长老。

      那无上的术法才华连带着冻子自信而轻佻的笑容,让所有的人目瞪口呆。大长老的额头上冷汗涔涔,冻子绝美的微笑却如同匕首抵在喉咙上的尖锐冰冷,让人无法呼吸。

      “你出师了,冻儿……”长老们赞许地向冻子微笑,虽然背在身后的满是皱纹的手还在轻轻颤抖。冻子则是撇撇嘴,蔑然地一笑:“本小姐还没尽全力呢。”

      =============

      少年,还是少女?这在族里也是个秘密。冻子习惯穿蓝黑长袍,举手投足优雅而稳重,蓦地看去就是个大家闺秀,骨子里却毫无半点女子的矜持或娇柔。是的,半点也没有。从没人见过冻子手足无措的时候,自始至终,这孩子永远都是捉弄人的那一方。

      冻子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在得知了自己出生那年的事情以及长老的预言之后,只是冷冷地微笑:“如若苍天真的有眼不愿看到墨家遭遇灾劫,便不会让我出生。既然我出生了,那末上天并不垂怜我们墨家。既然如此,我们修仙问道,讨好那老天爷还有何用?”他侧过身子,将匕首掷出去,钉在墙上惹得末端的金铃一声脆响,“若真有仙人,也定是个无耻之徒,将自己要降下的灾难推在人世出生的孩子身上。我若修得通天之能,第一要做的,便是叛天!”

      “这孩子,是我们墨家的骄傲,也是我们墨家的劫数啊……”无论是长老还是父亲,都如此叹息道。

      冻子是聪明的,桀骜的,满口锋芒毫不留情的,同时也是孤独的。在墨家呆了有多久,便孤独了多久。快乐为何物,冻子不知道,也无法理解。如果微笑就是快乐,那末,终日面带淡冷笑容的自己,是一直快乐的么……?

      时间不能用来做和其他孩子一样玩耍的事情,就必然要用来做别的事情,于是冻子的术法修为日益渐进,当初春乍暖还寒的时节,冻子站在一片尚未长叶的牡丹花前,默默念咒数刻,然后轻振金铃,几个时辰后,族人们惊讶地看着满园芬芳馥郁争奇斗艳的牡丹,笑得合不拢嘴。

      “花飞后,春便去了。”冻子站在从中拈过一朵牡丹,垂目轻笑时人比花更美三分,“世人惜春,总盼留春驻,然而若为人之私欲强留花在,恐怕花飞美景将再也难以寻觅了罢。”

      说着这话的时候,初春凛冽的寒风吹过,却只有花在听着冻子的喃喃自语。花懂了未懂,纵然连冻子也是不知道的。

      就这样岁月匆匆流逝。通灵之能最终成为纸包不住的火,烧旺了武林门派执掌者的野心,为得到韬岭墨家的力量,曾有多少江湖人士希冀入山一探仙踪,然而最终都迷失在咒术构造起来的幻境中,无功而返。

      冻子开始向族内划出的不得踏出的区域边缘走动。有时他自己都嘲笑自己,有叛天之志,却被一个小小的家族圈住了,当初的愿望莫非只是夸下的海口吗?看到闯入的江湖客,亦以捉弄他们为乐,每每看着他们在罂粟般妖冶唯美的境里迷失、随后幻灭,狼狈而逃的身影,便会益发轻慢地笑着。无论花的季节多么美好,凋零后,还不是一片枯萎仓皇?人的眼睛里永远容不得不美的存在啊。

      =============

      当那个人穿透了冻子布下的重重迷障,径自走到面前直直地盯着自己的时候,冻子知道,那人也是走进了自己心里的。破开韬岭墨家最年轻也是最有才华的术士的幻境,是难如登天的事情,但是破开心防,却是轻而易举。那人两样都做到了,从此冻子的眼里便满是那纯澈的眼神和与自己完全不是同一温度的微笑。

      那人和冻子在月朗星稀的夜晚坐在河边,抱着满怀的山花一起谈天,冻子听到了很多山外的事情,那些无比新鲜的事情若是别人说出,冻子或许还能无视,但是出自那人的口,便更平添了一分未曾见过的颜色。

      “冻子,虽然你常常在笑,但是看着很让人心疼呢。”那人仰望明月,如此诉说的时候,冻子的嘴角扬了一半便再也挑不上去,连同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一起僵在了那里。什么也不能说出口了的时候,就只有用拥抱来代替语言吧。

      自那之后,从不信天命的冻子开始夜观星象,像长老们一样掐算着和那人可能会有的未来。然而却在即将算出星辰轨道的刹那收了手。冻子自己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酷热的夏日,本该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聚满铁铅般的云朵,冻子和族中长老兀自惊骇不已,那人却在几天后兴奋地找上山来,念着在柳都见到的奇景——柔弱的青发少女,只是挥手间便祈来一场鹅毛大雪,挽救了旱灾。

      如此通天之能,正是冻子要追求的极致,然而,却有人先达到了。听着那人按捺不住的喜悦,看着那人眼里时而跳动的崇拜光芒,冻子第一次发现自己还差得很远。

      这本是我也有的力量啊,但如果不用出去,就不会值得你如此注目吗。冻子侧目看着阴霾的天空,心也是一片黑沉。

      那个人的消失是很突然的,整整一个月都未曾上山来。因着冻子十数年都规规矩矩地呆在族内,甚至还在帮组人们赶走来叨扰的江湖人士,族里的人们渐渐地放松了警惕。冻子默默地拿出腰间的匕首,刀锋上映着那已经没有了笑容的脸,无限漠然。

      狂风骤雨的夜晚,冻子逃离了韬岭。用脚趾头也能想到,这次离开会给族内掀起多大的风浪,然而对于冻子而言,那一切都不及再见一面,那人拥有的真实温度的笑颜。

      =============

      “冻公主,我们等你很久了。”黑衣的少女伫立在夜里,雨打风吹亦没有湿衣,金色的眸子在寒冷的夜里带着明亮的光芒,仿佛可以洞穿人心。身边的那人一脸歉疚地凝视着冻子震惊的双眸,在被风吹乱的领口里,一枚玉制佛像。稍稍一眯眼,冻子便发觉出来,其中蕴含的强大灵力,足以破除自己结下的对付一般人的迷障。

      “我们诚心诚意要请你去柳雪庭,任妖门门主,不知意下如何?”少女向那人点下头,那人便上前一步,为自己撑开一把伞。雨水的气味夹杂着依稀的山花的清香,萦绕周身。

      原来这就是饵。而自己最终心甘情愿地被钓。冻子闭上眼睛:“本小姐有条件。”“但讲无妨。”少女抬手整理束发的黑色丝带,抿着嘴笑得一脸促狭。

      于是,便成为妖门的冻门主,直至如今。其间那人自始至终都维持以不变的笑容,陪在自己身边,帮自己打理妖门的事情,闲来无事,便一起上街,那人撑起一把伞,如初见那时般款款而行,冻子的美艳常会引得众人围观,叽叽喳喳得烦了,随口一批,从东家大妈颜色难看的头巾到西家豆腐女发福的身材,从南家铁匠头上已经没有几根的毛到北家缧夫脸上黄豆大的一颗麻子,句句直戳痛处,一路下来围观者皆满脸菜色被讽得连死了的心都有了,冻子却依旧谈笑风生。

      “这样的冻子才更加真实呢……”那人闭上眼睛,呵呵地笑了。

      柳雪庭收归冻子没几天,韬岭墨家的人就怒气冲冲地找上门来,指责他们拐带自己的孩子。圣庭主沉静地凝视着几位长老颤抖的胡须,蓦地浅笑:“墨家的事情,我比几位长老知道得多呢。论修为,亦不比几位长老弱。自古道良禽择木而栖,冻子若留在墨家,只是折了一双好翅膀……”

      “我知道你是谁!”大长老呼呼直喘,面带惊恐,“你,你不就是那——”话音被一道凌厉的剑风截住,他手中的拐杖瞬间寸寸裂断。抬眼看去,甄零侧身护在天圣身前,杀气弥漫的眼神能将人冻结。

      “我也知道,你们为何不让冻门主入我柳雪。”天圣缓缓开口,“因为柳雪庭的命运——可能会让冻子的命运应兆,是么?”她用手背掩盖住嘴角的笑容,看着几位长老苍白的脸:“几位请放心,纵然你们不可能改变这条轨道,我亦会尽我最大能力扭转它——能与不能,还请各位长老考验吧。”

      冻子站在屏风后面,见证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斗法。从日悬中天到薄暮时分,周围的墙壁都被术法的力量刮薄了一层。结束之时,四位长老似乎更加衰老了十年,而少女只是出了一身香汗,娇喘吁吁地依偎在接应她的甄零怀里。

      自那日之后,韬岭墨家再没提及接回冻子之事。临走前,大长老看了看冻子身边的那人,叹息着:“我们有你在寻找的那卷绘卷剩下的几页,回头便送来当成亲的礼吧,我们是等不到看那孩子穿上吉服的日子了。”天圣神色一凝,微微欠身:“有劳几位了。”

      冻子伸出白净纤细的手指,划过屏风上精巧的刺绣,一朵血红的牡丹花,在白色的屏风上盛开得正艳。怎可能不知道,韬岭墨家曾在提及柳雪庭的时候,说过的那句预言——

      “柳雪庭……流血庭……存一日,江湖流血一日。”

      花飞了,春去了。是否真的要逆天改命,才能扭转如此无奈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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