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庭

作者:天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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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八回


      柳雪庭,隐门门主房内传来“嗖——”的一声,站在门口的夜翼抱着胳膊微微一偏头,药碗擦着耳朵飞过去咣当砸在墙上粉身碎骨寿终正寝。看了一眼慌慌张张进来打扫的隐门弟子,他苦笑着望向前面,那坐在隐门门主床上吵闹不休的少女和站在窗前手足无措的自家门主。

      “我不吃!你是坏人!你是大坏人!我讨厌你,走开,走开!”九音像炸了毛的猫一样,龇牙咧嘴挥舞着匕首把闇隐逼在几步开外,死也不让她近身,表情狰狞得鼻子眼睛都皱成一团,就差没有扑过去咬她一口。虽然说盈魂里的怨气已经被拔出去了,但是那种会带来怨憎的记忆还留存在九音的脑海里……她恐怕是真的永远无法原谅闇隐吧。此时别说要带她一起走,就连留在柳雪庭内贴身照顾都做不到。在九音的眼里,闇隐是敌人,她没准哪天就会对闇隐出手杀了她啊。夜翼原地踟躇了一下,终究叹了口气无奈地走上前:“门主,还是交给弟子吧。弟子好歹也救过她两次性命,她对待弟子应该不至于会那么偏颇。”

      闇隐呆呆地看着九音剑拔弩张的样子,哀伤地低下了头:“嗯,也是……翼师傅,你和她说说看吧,我只是看她最近似乎在囚车里有点着凉,想让她把药吃了……”“我明白的。”夜翼微微笑着,转身又倒了碗热气腾腾的药,慢慢走近九音:“九音姑娘……吃药,不要让它凉了……凉了会伤脾胃的,”看到九音根本就无视他刀尖依然寒光四射对着闇隐,他只好放下药碗转向闇隐:“门主,你还是先回避一下吧……我等她喝了药睡下就出来喊你。”

      闇隐点点头,心里突然掠过一丝燥乱,但是她没说什么,只是转身走出了隐门门主房间。门关上的时候,她听到房间里九音长长出了一口气的声音和丢下刀子的声音,以及夜翼微笑着劝她喝药的声音——如同他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一样那么温柔。黑发的女子闭了下眼睛,不知道为何就是不肯走远,只是默默地站在门口轻轻攥住胸口的衣服。就算翼师傅去照顾她了,那无论如何也是义堂妹啊,自己……这是怎么了呢。

      “诶?……那是水门主?”正在胡思乱想的当口儿眼睛一斜看见了一抹熟悉的浅绿色身影,正携着一个深红衫子的男子款款而行,那行进的方向似乎是庭门门口。闇隐愣了一下,柳雪庭主今日清晨启程离开柳雪庭的事情全庭都知道,眼下这两个人突然走到那里是想干什么,离开柳雪庭吗?!

      来不及做别的揣测,闇隐运起轻功,几步便飞越过柳雪庭宽阔的池塘和长廊到了另一头,稳稳地停在贤门门主和其兄长身后。“水门主这要去什么地方?”闇隐扬声发问,扇子刷一声打开遮住半张脸,水迭澜回过头看到对方绿幽幽的眸子,微微皱眉。感觉闇隐门主心情很糟糕的样子,这种带着愠意的声音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念头一转,不禁黯然——自己心下还纠结得一团乱麻,哪有闲工夫管别人的心情。

      “家兄初来柳雪庭,对很多地方不甚了解,水迭澜只是带他转转。”贤门门主淡淡地回答着,同时将水螅拉到面前:“螅大哥,这是柳雪庭的隐门门主闇隐姑娘。……现在代替两位庭主执掌庭内,不可轻慢。”“初次见面,闇门主,在下水螅。”深红衣衫的男子看着妹妹微笑着点点头,然后面向闇隐谦恭地行礼道,口气非常温和。闇隐看到他们在一起的样子,不禁又是一阵郁郁寡欢:自己和九音也是久未谋面,为什么见面之后会变成水火不容的局面,最终还要翼师傅出面打圆场调停……

      “散步是可以……但是,不要散出去太远喔。如果庭主回来发现出了什么问题,在下可没办法交差。”

      无法控制的焦躁心绪紧跟着言语都要失了风度,闇隐用力摇摇头,丢下这句话就转身回去了隐门门主内室。刚一推开门就看到夜翼站在床边僵硬的身躯,九音靠在他的胳膊上呼噜噜睡得正香,满脸毫无防备的天真姿态。闇隐用力捂住了额头,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此时能给九音下一剂毒药让她把一切都忘记掉,孤叶、夜翼、还有自己。

      ……啊。想到最末,突然抬起头打了个寒颤:自己为什么……会衍生出这么可怕的意念来?!

      ==================

      马蹄踩断枯枝,春意尚未蔓延企南岭,刚发芽的树枝间吹过几缕料峭冷风。柳清濯深深呼吸,感觉清凉之气几乎要渗透四肢百骸,于是勒住马缰绳,仰望着上山的羊肠小道,扭头对身后骑在马上不足十步远的一男一女笑嘻嘻地使了个眼色:“圣庭主,零庭主,我们已经到企南岭了。”听闻他这样喊着,天圣也抬起头来,凝视着巍峨的企南岭,突然抿起嘴眼睛里滑过一丝森森的笑意:“藏得真好啊……我居然一直都没感觉到这里的力量。”

      “柳清濯,把马拴在树上,这条路没法骑马了,我们步行上山。”甄零一边跳下马一边命令道。柳清濯答应了一声,跑过去接过马缰绳。当他刚把三匹马拴在树上的时候,就听到耳边飕飕两声风响,再一回头,就只见到红衣男子打横抱着女子的身影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消失在那条虬枝交错遍布的小路上。“庭主——”柳清濯刚喊了两个字就已经看不见他们了,不觉苦笑一声:果然是什么很紧急的事情吧?带自己出来根本就没有别的用意……不过是把自己和那个人分开而已。

      害得娘亲蒙冤遭受柳清家指责的人……虽然娘并没有嘱咐自己一定要取了那人的命,但她是自己的娘亲。所以没有理由不为她手刃仇人平冤昭雪。哪怕……那是水迭澜的亲生哥哥。哪怕杀了他会让她伤心一辈子,会让她恨自己一辈子,柳清决定的事情亦是从不会改变。庭主就是意识到了这点,才会刻意带自己出来的吧?

      “柳清!你还在那里傻站着干什么,快跟上来!”甄零的声音遥遥远远地传来,不愧是拥有深厚内力的零庭主,极富穿透力地响彻一路,惊起一片越冬的寒鸦,呱呱地叫。柳清濯连忙答应了一声,提起衣角急匆匆地沿着小路追赶两位庭主。不知道走了多久,隐约看到了那片瀑布,四季不停歇地冲刷而下,瀑布边的山崖上那块青石和记忆中几年前一样平整光滑,石头周围有矮矮一片初生的二月兰点缀。企南峨人负手而立,背对着两位庭主。天圣的青发和衣服被瀑布掀起的风吹得凌空飘摇,整个人笼罩在白茫茫的水气之中,竟像置身云海的仙人一般,仿佛随时可以御风离去。

      似乎是感觉到他也来了,企南峨人转过身来,视线在柳清濯身上身下扫视了一圈,突然就板起脸,冲过来兜头一拐杖敲得柳清濯眼冒金星呀呀乱叫,随后冷冷看向身后的两位庭主:“丫头,我花了那么久的功夫给这小子的魂魄分半对封,你怎么就随随便便给他解开了?!你知道他身上的盈魂还剩多少吗?几乎没了!这小兔崽子没日没夜黏在水儿身边,失去了盈魂还得了?!哪天他要是对水儿乱来,看我不把他连人带魂儿一块捶扁让他连鬼都没得做!”

      “老前辈慧眼,柳清濯身上的盈魂的确所剩无几,因为死灵在不断蚕食他的盈魂,拔出的死灵越多,损失的盈魂也越多。”天圣居然还能笑着弯腰行礼,语调平静,“所以『柳清』取代『阿濯』是必然的事情——因为无论是哪一个,都不愿意为了死守『阿濯』让整个『柳清濯』被死灵吃干抹净。就算没有我帮忙,他体内的『柳清』也会自动出现主持大局,牺牲『阿濯』所在的盈魂以尽可能长些地延续自身的生命……”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一眼抱着头蹲在地上作痛苦状的柳清濯,嘴角笑意加深,“即是说,从他和水门主相遇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已经在为这一日的到来做准备了吧……”

      “唉、唉!真是造孽!你——你这样对得起水儿?!”企南峨人又气又没办法,随手又是两拐杖下去,没料到柳清濯此时身体已经远远不堪如此重击,终究忍不住哇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伏在地上喘息不止。看到他这种情况企南峨人也不好再打下手去,于是侧目看着天圣:“那么,深藏不露的丫头,你这是来做什么?若说专程跑一趟就为了这个死兔崽子,老头子才不信。”“自然不是完全为了他……”天圣眯起眼睛,从怀里取出一个卷轴,拉开之后,居然是拼拼凑凑粘连而成的绘卷。上面有些地方写着莫名其妙的古文,有些地方绘着鬼画符似的图案,有些地方东一个窟窿西一个洞,有些地方却干干净净一片空白。“老前辈,你可见过这个?”天圣将这幅绘卷递过去。

      二百岁的老头子哪是吃素的,只是伸头看了一眼就啊地一声叫了起来,指着绘卷的手指几乎要发起抖来:“这是传说中的乱世之卷!千年之灾就因为此卷现世而发——早在一千年之前那场腥风血雨几乎令苍生涂炭,当时引发这场劫难的人就持有这绘卷……而当灾难平定之后,这卷遗失于火中,大家都以为它随着灾孽的湮灭而焚毁了……你、你怎么会收集到它,并且把它粘连起来的?!莫非,”他抬起头,细细地打量着天圣的青发,最终愣愣地盯住少女金色的双瞳,“莫非你是——”

      “圣,这是怎么回事?”甄零站在一旁也觉得不对了,天圣之前不是和他说,这只是一卷记叙了很多失传的秘诀、法术、武功和韬略的宝书而已吗?为什么会和乱世联系在一起……企南峨人提到的“千年之灾”让他心里蓦地咯噔一下,第一次产生了一种不妙的感觉,不禁靠近天圣同时将手放在剑柄上。

      “老前辈……千年之灾尚未平息,千年前的罪首留下的刻毒诅咒依旧从未消除过……”天圣纤纤玉指一挑,指向旁边趴伏的柳清濯,“他便是一个受害者。这样的人我见了太多太多……直到十九年前我还什么都做不了,只有默默地注视并等待被人带去解除灾劫的那一刻……”她将绘卷刷啦一声拉上,同时从甄零怀里掏出了一只小小的木匣,将盒盖慢慢地推开。令人吃惊的是——盒子里居然静静地躺着一朵蔷薇花!而且并不是普通的蔷薇花,每一朵花瓣都如同火焰般猎猎跳动和燃烧,周而复始不曾停息。蔷薇的每一处都在散发如同火一样的热度和光亮,甄零和天圣所站的地方原本冻土覆盖地面,此时也蓦然变得湿润柔软,仿佛春光普照而过。

      “瑕薇?!”此时饶是有两百年见识的企南峨人也呆住了,“你们——从江南陆家把瑕薇抢过来了?!”“老前辈果然见多识广……足不出户也能了解世间百态。”天圣一挑眉毛,“不过前辈身上并没有灵气,倒是死气重一些……不知道是谁为老前辈当这信使呢?天圣倒想见识一下。”

      “只怕见到了——你会吓得晕过去罢。”

      伴随这个声音,头顶突然阵阵劲风传来,甄零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一剑挥出去,运足了十成的真力,然而那一道惊天动地的剑气击中对方却犹如石沉大海,毫无动静。甄零倒吸一口冷气,能够这么随意地接下自己的这一剑,对方该是何等深不可测的人物……等等,似乎这种感觉以前曾经有过?!脑海里猛地掠过一道灵光,还没等他惊叫出声,同样一身火红的男子已经从半空中悠悠然落下,停在了企南峨人的身后。他的目光扫过甄零又扫过天圣,最后停在她手中的绘卷和瑕薇上。

      真月居深红魅玉大圣天的脸上突然现出了笑意。那是一种如释重负般的笑容,看得甄零和企南峨人都不禁一愣。

      天圣迎着他的笑脸,表情犹如冰雕般几乎能泛出寒霜。她握着绘卷和瑕薇的手紧了紧,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自那次别过已经有多久了?玄圣之神。”“不久,区区四年而已,本神打个哈欠也就过去了。”大圣天懒洋洋地伸了伸胳膊,“瑕薇虽然是你带来的……不过,是我找到它并且交给江南陆家的,这一点那老头子可以作证。”他指了指企南峨人,“所以你也别总是口口声声地说我把你随处使唤。没有我,芊玥花早多少年就死了。”听到他这么说,企南峨人心下骤然一沉,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树丛。此情此景,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神棍,今年是柳朝二十七年吧?”

      “是的。”甄零替大圣天回答,同时偷偷看了看天圣,希望能从她的眼神里找出什么线索。可是对方巍然不动,犹如冰块一般无迹可寻。纵然是柳雪庭的男庭主,此刻他也糊涂了:圣不是一直说,时间已经不多了,需要将绘卷和瑕薇送回它们该回的地方吗?现在送到了为什么还要这么严肃……他闭上眼睛揣摩着天圣之前和企南峨人说的话,表情一点一点凝重起来。

      “时间到了。”企南峨人长长吐出了一口气,望着天圣的眼神渐渐柔和下来,“丫头,你也终于等到这一日了……这么久的日子,倒委屈了你……”“晚辈没什么好委屈的。”天圣侧目看了一眼甄零,声音终于变得温软,“何况,若真的是天命,再怎么委屈也没用不是吗?”

      甄零听着他们打哑谜一样地一问一答,终于忍不住火大了:“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圣——你到底瞒了我什么,他们让你受了什么委屈?!你告诉我啊,四年前在南疆那里遇到那个家伙的时候,你就不对劲……”他的剑刷一声指向大圣天心口,出鞘的剑气让旁边的瀑布都呼啦一声激越起来,甄零狠狠地盯着大圣天,眼眸里泛起了令人骇然的光亮,“我不管他是谁也不管他是什么神,若是要把你怎么样,就先要把我……”

      “零,不要说了。”天圣突然抬起手来,按住了甄零的剑,锋利的剑刃顿时割破了她的手心,鲜血沿着剑缓缓流出来——然而那血,却是绿莹莹的,如同毒液一般荡漾着妖冶的色泽,盘绕在剑身上,犹如细细的竹叶青。“圣!你干什么?!”甄零慌张地丢了剑,一把将黑衣的女子扯到身边,心疼地拉起她的手。柳清濯已经爬起来了,此时盘腿坐在地上,看着两位庭主,默默不语。是的,只有她,才能让狂风般的零庭主,毫不犹豫地丢下手中的剑。

      天圣侧过头看着甄零淡淡地笑着,抬手抚上了甄零的眉心,染血的手指划过甄零额前那蓝色的咒印,突然就迸发出了耀眼的光芒。在这一片光华里甄零突然觉得没有力气,他拼命地抓住女子的胳膊,绝不让她离开自己半分。不过天圣似乎也没有要推开他的意思,指尖沿着那个咒印蜿蜒游走至最末,一点而过,蓝色咒印突兀地转变成了绿色,然后又是一阵清光萦绕流转,教人睁不开眼。等光芒消失之后,一切如常,瀑布冲击的声音哗哗回响在山林之间。

      “这是我最后能给你的东西了……”天圣垂下手去,甄零只觉得她的眼神很忧伤,却怎么也看不到除了忧伤之外其他的情绪。她按住眉心原本应该有宝石在的地方,喃喃地道:“依靠自己的身体积攒下来的灵力,已经全部留在了柳雪庭……现在给你的东西,就算是‘它’给我这许多年的犒劳好了……”“犒劳?什么犒劳?!”甄零心底弥漫过一阵寒意,他抬手抚摸着那个已经变成绿色的咒印,突然开始浑身发抖:“你对我……做了什么……”

      “不死咒印。”大圣天突然在他身后开了口,“你赚到了,小子。这可是凡人梦寐以求的灵力加持……有了这种灵力的护佑,你的生命只可能等阳寿终尽让地府的阎王带走,除此之外别的任何人,任何生灵,乃至任何一个神——都没有办法取走你的性命。”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当然,包括你自己。”

      “不死……咒印……”甄零愣愣地按了按那个符咒,又缓缓地侧过头,天圣寂寥的微笑蓦地映入眸子。他如梦方醒般扑上前抱住天圣:“圣,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为什么给我留这种东西……我不要这东西,你知道的,我只要——”“别不知好歹。”大圣天突然不耐烦地走过来,一把将女子从他怀里扯了出来,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此纠结苦痛不知所以然的柳雪庭主,“这是早就注定好了的事情,无论你们在江湖上多么强大,在万人眼中多么至高无上……和从千年之前就已经铭刻在天命之上的宿怨比起来,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事情。”说完这些话,他满意地看着呆在那里的甄零,然后又低头看了看面色苍白如死的青发女子,带着一丝戏谑的口吻,轻声问道:

      “是不是啊,天圣。……哦不对,我现在该叫你——往,生,青,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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