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鼠与狐狸

　　第二个月的某个中午，阳光正暖，苏启泷和楚离的家门口，一对年轻男女正对峙着，看着彼此的眼神都充满着疑惑。

　　“你…也是来这的？”苏天铭指了指别墅的大门，率先打破了沉默。

　　穿着时尚的女孩一手拉着行李箱的拉杆，一手把鼻梁上的墨镜往下拉了拉，上下打量了一圈眼前干净清爽的小鲜肉，红唇微启，语调婉转：“哪里来的小帅哥，这么年轻就当律师了？”

　　苏天铭略感无语，看了看自己手上拿着的文件夹，貌似确实容易让人误会。

　　“我不是律师，是来签署财产转赠协议的。”

　　语毕，苏天铭就熟练的开了别墅门，自顾自的往里走，像回到自己家一样，上次来的时候，曾叔公就已经教过他开门的方法了。

　　旁边的女孩丝毫不客气的迈腿跟上，笑言：“好巧啊，我也是，你和这里的主人是什么关系啊？”

　　苏天铭抿着嘴，没有回答，目不斜视的往目的地的走去，对于这个女孩的到来，他没有提前接到任何通知，在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情况下，还是少说为妙。

　　女孩却不打算放过他，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小弟弟，你怎么不说话？该不会是不高兴了吧？”

　　见他还是一脸严肃的不吭声，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哎，也是，本来以为自己可以独吞人家的家产，现在突然又冒出一个人来分一杯羹，心里肯定很郁闷吧？”

　　这话听得苏天铭脑瓜子嗡嗡的，他现在几乎可以确定，这个女孩根本就不知道楚离的不同，如果知道的话，怎么敢在离她那么近的地方说这种话呢？

　　想到这里，苏天铭停下脚步，看着她，好心提醒：“我劝你谨言慎行。”

　　女孩依旧大大咧咧的，不甚在意的撩了一下头发，朝他眨了眨眼，“我叫林莫，小帅哥你叫什么？”

　　‘林莫…’苏天铭愣了一下，垂眼思考，记忆中似乎听家中长辈闲聊时提起过，他那位身份非凡的曾叔婆有一位关系亲近的表哥，就是姓“林”。

　　再看向这女孩时，便多了些了然，淡淡开口：“苏天铭。”

　　林莫恍然大悟：“哦，姓苏啊，那我知道了，难怪有这个资格来分遗产呢~”

　　说着突然凑近他，用着十分欠揍的语气揶揄道：“小小年纪的，马上就要成为大富豪了，是不是很兴奋，很激动？”

　　苏天铭嘴角一抽，实在是怕了她的口不择言，这房子的两位主人家底有多丰厚，他自然是知道的，可这林莫也太直接了吧！

　　“你注意点你的言辞，两位长辈还活得好好的呢，你瞎说什么遗产不遗产的！”

　　说完扭头就走，生怕她再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来，毕竟…

　　想到一个月前的那惊鸿一面，苏天铭的小心脏不争气的一颤，眼神往四周瞟了瞟，总觉得他们的一言一行都在那位灿若神明的金发少女的眼皮子底下。

　　林莫虽然嘴欠，但也不是真的不知轻重，没再多说，老老实实的跟着苏天铭一路畅通无阻的通过院子，进了房门，在要上二楼的时候，突然又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喂，问你个正经的问题。”

　　苏天铭一只腿都已经迈上楼梯了，闻言疑惑的看着她：“什么问题？”

　　“你是怎么称呼他们的？”林莫一脸认真。

　　苏天铭想都没想就回答：“他们是我曾叔公曾叔婆啊。”

　　见林莫的神情似乎有些为难，心里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你…该不会没搞清楚该怎么称呼他们吧？”

　　林莫直直的望着他，“我曾爷爷的表妹和我曾爷爷的表妹夫，我该叫什么？”

　　“……”

　　苏天铭一阵无言，心想你怎么来之前没有问清楚呢，这都马上要碰面了才想起来掰扯这复杂的亲戚关系。

　　想了想，试探道：“姑奶奶，姑老爷？”

　　林莫有些不认可，“我们俩应该是同一辈的吧？”

　　“嘶~”苏天铭有些头疼，眉头紧锁，“那应该前面要加一个‘曾’字吧，我也不知道啊，你怎么来之前不问问你爸妈呢？！”

　　林莫双手一摊，歪着脑袋：“我爸死得早，我妈又嫁了个老外，已经出国十年没回来了，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能问谁？”

　　她父亲那短暂的一生可谓是荒唐至极，把所有的亲朋好友得罪了个彻底，也让她母亲对这个家庭失望透顶，在他死后就头也不回的跑了，连她这个女儿也不要了。

　　林莫从十几岁开始就独自生活，好在她母亲当初还顾念着母女亲情，没有把为数不多的财产带走，才让她不至于饿死。

　　所以，一个月前，当一位秃顶的中年律师找到她，告诉她，她有一门远亲愿意让她继承一部分财产的时候，她还以为这是一种新型的诈骗手法呢。

　　苏天铭沉默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林莫揭着自己伤疤的样子太过于云淡风轻，让苏天铭软了心肠，最终他还是给了个中肯的建议。

　　“要我说，你就叫他们苏老太爷和楚老师吧，这样总归不会出错的，反正你本来就是表亲，又已经过了好几代了，估计都算不上是亲戚了，也不用那么纠结于称谓，以我的了解，这两位长辈很和善，是不会计较这种小事的。”

　　林莫略一思索，也觉得有道理，但…“为什么不叫楚老太太？”

　　苏天铭心想，人家看着可比你还年轻呢！

　　不过这话他是不会说出来的，没有解释，只随口敷衍道：“楚老师可是大名鼎鼎的画家，业内外都是这么称呼她的，这是个尊称，你就跟着叫就行了。”

　　不再多说，两人一起上了楼，苏天铭熟门熟路的往书房走去，在门口神情严肃的整理了一会儿仪容，长舒一口气，才抬手敲门。

　　林莫好奇的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紧张，不是说这两位长辈很和善吗？

　　“阿离。”

　　书房里传来一位老者浑厚的嗓音，林莫不解：“他在喊谁啊？”

　　“你曾爷爷的表妹。”苏天铭压低声音，言简意赅。

　　林莫还想开口，就见苏天铭的视线越过她，望向了她的身后，林莫转身，只见走廊的另一侧，一位鹤发苍颜的老太正徐徐走来。

　　苏天铭恭恭敬敬的鞠了一个躬，喊了一声“楚老师。”

　　林莫也跟着一边打着招呼，一边弯下了腰，又压着嗓子贫了一嘴：“不愧是老夫老妻了，真是默契，隔那么大老远都能听到。”

　　苏天铭没有搭话，侧开身子，静静的等着楚离过来开门，他记得上次来的时候，曾叔公就一直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过身，想来是身体不便。

　　林莫见他不搭理自己，也不自讨没趣了，有样学样的站到一边，双手交叉置于身前，眉眼低垂，目不斜视的静静等着，心想大概有钱人家都是这么守规矩的吧。

　　楚离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并未言语，也没有给他们一个眼神，径直开了书房的门，往苏启泷身边走去。

　　最近苏启泷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了，有时看着她，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今早一起床，又突然像个小孩一样闹脾气说要陪她去游乐场坐过山车，也不知道是脑子哪根筋搭错了。

　　现在这个时代的游乐场早就不同以往了，年轻人都不一定招架得住，他这老头又怎么能去？

　　拒绝了他的要求之后，这老头居然还生气了，任她好话说尽也没用，倔得像头牛一样，所以此时的楚离心情也不好，根本没心思招呼别人。

　　而被楚离无视的林莫满脑子问号，说好的为人和善呢？虽然他们是小辈，但也不至于一声招呼都不打，把他们当空气吧？！

　　苏天铭是知道楚离的不同寻常的，虽然也有些愣怔，但心境和林莫完全不同，只觉得楚离不愧是高人，有脾气！有个性！他喜欢！

　　“你们俩都进来吧。”

　　还是苏启泷解救了这俩个在风中凌乱的孩子，开了金口。

　　“阿离，别…别生气了。”

　　两人进了书房，没有得到指示也不敢随意就坐下，老老实实的并排站着，见这两位长辈似乎是在闹什么矛盾，更是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声都放轻了些。

　　楚离脸色依然不太好看，但又不愿被外人看了笑话，转移话题道：“先办正事吧，这两个孩子都到了，律师怎么还没来？”

　　苏启泷年纪越大，脾气却越来越孩子气，闻言不依不饶的拉着她：“不，你先原谅我。”

　　楚离无奈，语气不自觉的放软：“我原谅你。”

　　苏启泷松了一口气，眼神有些空洞，又低声解释了一句：“我老了，不清醒了，我如果清醒…”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又好像有些累了，呼吸声变得粗’重，“我如果清醒，是不会气你的…”

　　楚离心底一窒，忍不住有些酸涩。

　　是了，他都已经110岁了，大脑已经没办法时刻保持清醒了，他疼你宠你几十年，现在偶尔折腾你一回又怎么样呢？何必跟他较真呢？

　　回想起他们第一次去游乐场的时候，苏启泷就算对过山车是发自内心的恐惧，也还是陪她一起玩了，再想到今天早上他固执得说要陪自己去坐过山车时的样子，楚离的心软了又软。

　　他是真的爱你啊，就算是在不清醒的时候，也依然爱着你。

　　楚离喉头发紧，回握住他满是褶皱的手掌，温声哄着：“嗯，我知道的，我再也不生你的气了。”

　　见他情绪平稳了下来，楚离才转而看向房间里的另外两人，这一看便吓了一跳，林莫倒没什么，只是看着他们的神情里带了些艳羡，可这苏天铭…

　　泪流满面，神情哀戚，活像是他们已经死了一样…

　　楚离眼皮一跳，忍着抚额的冲动，勉强扯起嘴角，和和气气的开口：“都坐下吧，律师马上就来。”

　　“是，楚老师。”

　　“好的，多谢楚老师。”

　　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不过片刻又安静了下来。

　　楚离本就不擅长交际，这会儿苏启泷身子状况又不大好，也没精力与他们闲聊，整个书房内安静得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林莫是个自来熟，最不喜欢这种不尴不尬的氛围，扭头见身边的苏天铭还在没出息的抹眼泪，一点要开口的意思都没有，默默的翻了个白眼，只好自己上阵。

　　“楚老师，我小时候就听说您跟苏老太爷是神仙眷侣，今天一见，还真是让人羡慕啊！”

　　看见这女孩灿烂的笑脸，楚离有些唏嘘，她对林莫那荒唐的父亲很是不满，是死是活她都没有管过，但对林莫还是有所关注的，也曾去看过她，暗地里给过她一些帮助，只是她并不知道罢了。

　　所以，她知道林莫一直以来过得并不好，私底下并不爱笑，性格极其孤僻，对外的自信强势也好，活泼开朗也好，都是伪装。

　　不过她也没有揭穿，只冷冷淡淡的应了一声：“嗯。”

　　林莫瞬间觉得头大，干笑了一声，暗道这老太太也太高冷了吧！

　　好在此时门铃响起，让她松了一口气，呼…终于有救了！

　　苏天铭经历简单，心思也单纯，并不知道身边同伴内心的弯弯绕绕，听到声音，赶紧调整思绪，自觉的去招呼来人。

　　毫无疑问，来的正是早就联系好的律师。

　　楚离不想让苏启泷费神，占据了主导地位，按照之前和律师沟通过的，把他们所有的钱财，房产，包括值钱的物品，全部分割完毕，让林莫和苏天铭签了字，盖了手印，就把人打发走了。

　　走出别墅大门，林莫脑袋还是晕乎乎的，自嘲的笑了笑：“本来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奇遇…”

　　“什么？”苏天铭内心有些沉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了，没有听清。

　　林莫看了看他，满脸的好奇：“你好像对他们感情很深啊，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没有孩子吗？那么丰厚的家底就这样给了外人，我都替他们心疼。”

　　苏天铭撇了撇嘴：“长辈的事情你管那么多干嘛，得了便宜还卖乖。”

　　林莫没有在意他的讽刺，喃喃自语：“那位苏老太爷看样子像是快要不行了，他们感情那么好，也不知道楚老师在苏老太爷走后还能坚持多久…”

　　苏天铭脸色相当难看，听这女人的口气像是盼着他们死，好早一点拿到遗产一样。

　　正想开口挖苦，又听到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感叹道：“唉…要是苏老太爷能多活几年就好了…”

　　苏天铭心里这才好受了一些，默默想着，这女人还算是有点良心。

　　“走了~”

　　“诶~你这就走啦！小弟弟，我们好歹相识一场，姐姐我请你吃顿饭吧！”

　　“……”

　　苏启铭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拒绝她跟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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