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惊!圣母竟是我自己!

作者:林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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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一章


      “其实这次客户发火的原因,我已经强调很多次了,对待数据一定要细心细心再细心,不然客户追究起来,谁都付不了责任!”

      “我也不知道那个表格是谁放在我桌子上的,连点击扣费这种最基础最关键的东西都能算错,导致在按照方案实施后,投入产出比低的离奇。”

      “现在客户已经找上门来了,说接下来的推广也不做了,要我们把之前收的费用退给他,还有这次白白浪费的推广费也一并赔偿回去!”

      “我真的搞不懂,我从跟进这个客户开始,就一直在强调——细心,细心,细心啊诸位!怎么还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出现这种弱智的问题!”

      “我不知道谁把那份表格放在我桌上的,但我衷心的劝告他一句,这里是职场,不是学校,你做错了事不会有人给你擦屁股,责任能承担就承担,不能承担就滚蛋!”

      会议室里的氛围安静的出奇,风吹进窗户的声音都能听见,众人围坐在桌前,垂眉低眼,一动不动,沉默无声。一眼扫过去,全都是惹人讨厌的死人脸。

      唯独杨主管,手舞足蹈,面部表情丰富。

      他肥而短小的手指不断的重重的戳着桌子,恨不得把桌子戳出个洞来;肥厚的嘴唇开开合合,喋喋不休,唾沫和训斥一起被吐了出来;因为生气而不断的挤动着五官,连带着脸上的眼镜被撑的变形,显得可怜而吃力。

      说道最后,他又深呼吸两下,随后平复了情绪,用沉痛的声音说道:“但说到底,这件事还是我的问题,没有把那份方案检查过就实施,没有带好底下的人,导致客户现在闹着要退费。责任全部在我身上,还请陈总您严厉批评!”

      一番话完毕,会议室里又恢复了那种死气沉沉的氛围。

      大部分人臊眉搭眼,表情恹恹,还是刚刚的死人脸,懒得理睬杨主管的表演;杨主管则表情沉重,痛心疾首,仿佛自家爹妈刚被人撞了,躺在医院床上半死不活;一个中年妇女略有些紧张,疯狂和对面的人打眼色;被打眼色的也是个年轻女子,她同样面无表情,来回扫视杨主管和陈总,似乎在考虑什么。

      而这个会议室里的真正的话事人——陈总,也就是坐在首位那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身材臃肿,同样满脸肥肉,手指短而粗,唯一不同的就是他头上比杨主管多了几根白头发。

      但他面色如常,情绪平和,并未有多么生气。在杨主管大发雷霆又主动揽责后,他只是低着头,沉思片刻,最后用缓慢而大度的声音地给出自己的决定:“做错事了嘛,很正常,也不是多大的问题。毕竟人人都会犯错,人人都避免不了,但重要的是如何弥补这个错误,怎么把损失降到最小,这才是我们应该思考的问题。”

      “也就是几千块钱而已,算不上什么太大的损失,我都能理解,也能接受,你们也无需有太多的心理压力……”

      他这么说着,显示出他作为领导人的大度和胸怀,似乎毫不在意员工给他带来的损失,也不在乎一个客户可能就此夭折。

      一段话完毕,他沉吟片刻,紧接着又继续不急不躁的开口:

      “这样吧,这个客户呢,就由妙清你继续跟进维护,之前操作失误的推广费呢,也由我们承担,和客户讲全免了,就当我们给他们免费做了个推广测试,送他们的。”

      “但是绝对不可能给他们退款,一定要留住这一单,你明白吧?”

      一天的推广费也就四五千,没了就没了,权当请客户吃了顿饭,这客户可一次性存了十几万推广费呢,要让公司吐出来,那就是个笑话。

      世上只有往里收钱的公司,哪有往外吐钱的公司。

      至于客户发现这个公司内部制度混乱、分工职责不明确、员工不负责任,而后生出的极度想退费的心理,那就不是杨主管和陈总该考虑的事了。

      会议室里还是那种坟地般办丧事的氛围,冷妙清还没开口应下来。

      这个客户是杨主管、冷妙清、还有另一个员工一起挖掘跟进的,另外一个员工一个月前就离职了,那是谁把那份方案放到杨主管桌子上的,就不言而喻了。

      负责这个客户的总共就两个人,不是杨主管,难不成也不是冷妙清?

      但这次还真不是冷妙清。

      那个员工离职后,黄姐过来帮忙了一段时间,那份表格就是那个时候她放在杨主管桌上的。

      冷妙清记得很清楚,当时是下午五点左右,黄姐笑着把表格放在了杨主管桌上,同时转头对冷妙清笑着说道:“孩子要放学了,接晚了回头他又要闹,真的让人头疼。数据我已经算好了,放杨主管桌上了哈~”

      公司是六点下班,但黄姐每次都提前走。

      现在,黄姐就坐在冷妙清对面,疯狂的冲着冷妙清打眼色,示意她不要说出来。

      冷妙清表情和其他人一样,臊眉搭眼,冷漠而没有表情。

      给公司造成四五千的亏损,算不上大,但也绝对不是个小事。不谈以后评优评奖算绩效,就是能不能继续干下去,都是个问题。

      还有维护一个已经信任破裂的客户,让客户在一个不可靠不可信的公司继续花钱消费,简直是个笑话。

      “妙清?”见她不回答,陈总又喊了她一遍。

      喊名字是假,施压是真。

      旁边的杨主管见她一副呆呆的模样,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嫌弃的转过头去。

      “诶,好。”冷妙清低了低头,小着声音回了个是。

      这个傻逼公司,也就黄姐是个正常人了,应下来就应下来吧,大不了被开。

      冷妙清这么想。

      见冷妙清接了下来,他又点了点头:“好,那今天的会就到这里吧。但是散会前呢,我还是要和大家再说两句……”

      陈总手上握着笔,有意无意的敲着桌子,目光也并未看向桌前的员工,而是垂落在桌面上。

      “就目前这个大环境吧,相信大家也知道,找工作都困难……嗯,还是挺困难的……所以大家呢,平时做事都长点心。要是没工作了再去找,还是挺麻烦的……”

      “何必呢,诸位说是吧?”

      座位间一片死寂,底下人的依旧是那副冷漠毫无生气的面孔,仿佛互相之间已经撕破脸了,即使是对于这个领导,他们也没什么好脸色。

      说完这番话,陈总又停顿了一会儿,思考了一会儿确定没什么好讲的了之后,才敲了敲桌子:“行了,散会吧。”

      哗啦啦的一阵声音,众人纷纷立刻起身,推开椅子,离开长桌,头也不回的往外走,脸上还是那副没有生气、冷漠不耐烦、好像被欠了几百万的表情。

      冷妙清混在其中,表情也是一样的冷漠无情。

      杨主管是唯一一个有些情绪的,但是是对冷妙清那种不耐烦厌恶的情绪。

      冷妙清回到自己的工位上,人软趴趴窝坐在椅子里,一脸快上吊的表情,疲倦、厌烦、了无生气。

      这里是个坟场,冷妙清就是飘荡了三百年的鬼魂,怨气冲天,十个法师都镇压不住她。

      冷妙清已经回来了三天了,从她意识到这个事实开始。

      猝不及防的,毫无预兆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她穿越回来了。

      当时她一睁眼,就是自己正站在早高峰的地铁上。

      耳边列车轰鸣声不断,眼前窗外景色飞速变化。

      通过车厢两边的玻璃窗户,她看到自己穿戴整齐,妆容齐全。长发柔顺的披在肩上,身上是标准的通勤衬衫和牛仔裤,右肩是一个大容量的单肩包。

      没有任何提示的,她莫名其妙的,一睁眼就身处二十一世纪了。

      她看着周围一张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孔,产生了一种错乱感。

      就好像她上一秒还在家准备打开卧室的房门,想要进房休息,但门一打开,下一秒一个售货员就满脸堆笑的问她:“女士,您裤子试的怎么样了,还合身吗,我又给您拿了这条大一码的裙子,很适合您去撒哈拉大沙漠潜水穿。”

      冷妙清哑口无言,不知道从何说起。

      但最诡异的,还是这种明明一切都失去了秩序,一切都不符合逻辑的环境下,却弥漫着一种平静、正常、稀松平常的氛围,她想和谁诉说这其中的不对劲,却没办法和任何一个人开口。

      因为任何一个人都是诡异氛围里的一员,而自己,则是这恐怖环境的意外闯入者。

      冷妙清环顾四周,人像货物一样,熙熙攘攘的挤在车里,随着停停开开的地铁摇晃颠簸。

      上班如上坟,每个人脸上都了无生气,写满了绝望。

      一切都那么日常和普通,像她每一个赶地铁的早上,她甚至都能感受到包里滚烫的包子和豆浆,冷妙清知道,这是她早上出门时急急忙忙在小区门口早餐店买的。

      太平常了,挑不出一点错的平常。

      问题是她今天早上没有出门,她今天早上还在书里御剑飞行呢。

      冷妙清呆了足足有十分钟,然后这才不知所措的,略带惊恐的看着车厢里的人们——有直发,有卷发,有T恤,有衬衫,有雪纺碎花连衣裙,有阔腿直筒牛仔裤,就是没有束发的、配剑的、和穿长袍的。

      冷妙清抓着扶手,在地铁里不断的转身、回头、扫视,惊恐急躁的环顾着周身每一个表情冷漠的陌生人。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她不是穿越了吗?

      她不是成为了一个圣母掌门人吗?

      她不是还要去拯救六界和苍生吗?

      她的佩剑呢?她的修为呢?还有那个狗屁系统呢?怎么一眨眼自己又成了二十一世纪的社会底层平庸打工人。

      她还记得沟子村偷鸡摸狗的赵四,还记得变成新坟的瓜儿和李县长,记得自己的徒儿蕊丝和千榴,记得殷凫,记得一切的一切,甚至记得御剑时擦过脸颊的泠冽的风。

      她可以清晰的回想起自己是如何穿越到书里的,可以轻易的……

      等等,自己是怎么穿越到书里的?

      冷妙清正处于震惊的惊涛骇浪中,被自己穿越回现代的事实震惊的脑中空白,她又突然发现一个更令人震惊的事实,自己记不起是怎么穿越到书中去的了。

      冷妙清张口欲语,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努力搜索自己的脑海,却始终无法想起自己是如何穿越的,一点点的印象都没有。

      是被车撞了?是从高处摔落了?还是碰到其他的什么机缘巧合?

      冷妙清毫无印象,也毫无头绪。

      她原本躁动惊慌的心变得冷静,随后便是更加强烈的惊恐。

      她对这一切的开始,对这最关键、最基础的部分,脑中竟然一点记忆都没有,这让她感到无措。

      但这记忆又似乎就在脑里,冷妙清感觉得到,却无法查看使用它。

      冷妙清握着把手,被停停走走的地铁晃的身型不稳。

      她脸色发白,比刚刚发现自己穿越回来还要灰败。

      为什么,她为什么连自己怎么穿越的都记不得了。

      尤其是失去记忆这件事,让她感觉恐惧。

      她不能失去记忆。

      冷妙清思考片刻,然后轻轻开口:“操你全家,系统。”

      在追溯自己丢掉的记忆前,冷妙清要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穿越回来,而她的确认方法就是,辱骂系统。

      不文明用语出口后,冷妙清提心吊胆,但并没有熟悉的疼痛感袭击自己。

      “□□全……”又迭声骂了好几句,确定没有任何惩罚后,她才敢确实是穿越回来了。

      周围有人皱眉看向她,冷妙清低头说着不好意思,穿过人群走到了另一个车厢。

      既然确定穿越回来了,那现在要思考的,就是自己如何穿越回去的了。

      冷妙清回忆起在书中经历的事——气死赵四,收徒殷凫,戏弄颜瑞雪,改变蕊丝故事线,去往紫晶宫,千榴支线开启,再接着……再接着就记不得了,一睁眼就是回到了现实世界。

      她也忘了自己在书中的最后一幕是什么了。

      她忘记了一切的开始,也忘记了一切的结束。

      冷妙清回忆完书中经历,又开始辨别当下的处境——今天是星期一,一周中最讨厌的一天;昨天是星期天,去医院复查了;前天是星期六,在家浑浑噩噩了一天;大前天是……

      冷妙清惊讶的发现,她根本不用回忆,不用费劲的溯源,因为对她来说,一切就是今天昨天和前天,没有任何陌生和模糊的感觉。

      她仿佛没有穿越过,没有那种在另一个时空度过很久后、回到现实恍如隔世的感觉。

      另一个让她惊讶的事是,现实记忆是连贯流畅的,没有断开的,换一种说法就是,她没办法把穿越的那段记忆插进去。自己在现实的记忆天衣无缝,没有任何一天是空白的,是昏迷的,可以认定自己那个时候不在二十一世纪,是穿越回去的。

      现实的记忆和穿越的记忆,两段记忆都是独立的,没办法相互融合的。

      冷妙清逐渐开始迷惘,她感觉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心头的恐惧感盘踞着不肯离去,她感觉自己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但更令她恐惧的,是那种无法掌控自己的感觉——上一秒还在御剑飞行,下一秒就在赶早高峰,闭眼后都不敢确定下一次睁眼时自己是谁、自己在哪儿、自己今天的好友是谁。

      自己今天面对的人和事,是属于太微门掌门冷妙清的,还是属于二十一世纪社畜冷妙清的?

      一个人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无法掌控自己身处的环境和社交圈,无法知晓明天,无法预设未来,一切的一切都是百分百混乱未知,而且绝对看不到尽头的,还有比这更恐怖的事情吗?

      她甚至不敢和好友约一顿晚饭,她不敢确定在朋友眼里几个小时后就能再次相见的约会,她是否已经在书中度过了三百年,修炼了几个境界又闭了几次关,朋友催促她赶快捞火锅里的鸭血、再不吃要老了,而她刚刚给一个人的脖子放了血,指尖尤能感觉到那种黏腻温热的触感。

      这种错乱感,不是二十几岁的冷妙清可以消化的了的。

      人可以不对未来做规划,但人必须要对未来有预设,我计划明天早起学习工作,虽然最后结果大概率可能是我起来不床、学不了习、完成不了工作,但我知道我是二十一世纪的冷妙清,我现在身处A市X区2幢708,今天是三月二十一号,我当今人生最大的苦恼是我刚刚赖床而浪费了时间,而不是面对现在我是哪个我,我又要去哪里干什么。

      这种敢百分百确定周身环境安全熟悉的信心,知道自己是谁、自己在哪儿、自己要干什么的认知,就是人们内心安全感的来源,而一旦这种基本认知被打破,人们内心的安全感就会被剥离,就会面对一个绝对未知的未来,手无寸铁的面对每个下一秒,此时,恐惧永无止境的充斥着每一次眨眼间。

      一次无预警的切换就足以让她冷汗直冒,多次这么折腾下来,她只会对两个世界、两个身份都失去归属感——现在你是我的朋友吗,没关系,下一秒就不是了。

      这,这不是冷妙清想要的以后。

      冷妙清陷入了无边的幻想中,她被未发生却有迹象的未来吓到了。

      但好的是,冷妙清是个善于活在当下的人,她懂得自我安慰,懂得自我调节。她深深的吸进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大脑的短暂缺氧让她忘记恐惧。

      不在乎未来,只把握住当下。管那么多做什么,今天能吃饭睡觉就是好事。

      她这么安慰着自己,手却不自觉的颤抖着。

      不管怎样,人总是受制于当下的环境的,现在冷妙清是一个平庸无奇的打工人,她就需要适应一些与之相应的事。

      比如被直系领导阴阳怪气,被同事指桑骂槐,被客户暴躁辱骂,像一个成年人那样被社会暴打,像一个成年人那样对生活失去希望。

      在这种平常却精疲力尽的环境下,她似乎逐渐忘记了恐惧。

      但是,冷妙清自从穿越回来后,却也常常感觉有些不太对劲,比如现在。

      冷妙清身处茶水间,她正准备倒掉掉杯子里冷了的水,重新倒一杯热水。

      她前面排了一位同事,正在从饮水机里接水。纯净水从饮水机里流出,流到他的杯子里。

      一切都没很正常,都很普通。但问题是,他把杯子拿反了。

      杯口朝下,杯底朝上,水落在几乎平面的杯底上,很快顺着杯壁,流到了地上,很快地上就聚集了一小滩水。

      但那位同事面色平和,任由着水淌过自己的手,又淌到了地上。

      周围的人或是面无表情,或是低头玩手机,对此毫无反应。

      很快,那位同事就“接好水”离开了。

      奇怪,真的奇怪,但到底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

      冷妙清说不出来那位同事做错了什么,毕竟他拿了杯子,饮水机里有水,水也流向了他的杯子,但冷妙清就是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

      隐隐约约的感觉,却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在看似寻常的表面下,她内心又莫名涌起了恐惧。

      除此以外,还有很多很多例子。

      例如在下班时,电梯不出意料的挤满了人。

      六点到七点,这段下班高峰期时间,是不能指望坐的上电梯的,所以大部分人选择走楼梯。

      楼梯间也是满满当当的人,冷妙清公司的楼层算不上高,所以她还能接受,但有些公司在高楼层的就不一定了。

      然后冷妙清就看到有人把腿一跨,翻身趴在了扶手上。

      他背朝上,正面朝下,双手双脚环住扶手,抱稳了之后,便开始哧溜哧溜往下滑。

      一溜烟的,就滑的没了踪影。

      别说,还真的比冷妙清两条腿走路快得多。

      冷妙清眼看着那个西装革履、戴金丝框眼镜的男人,就那么表情平静、动作奔放的趴在扶手上滑了下去后,她又面无表情的转头环顾周身的人们。

      不出所料,大家对此毫无反应,熟视无睹,甚至还陆陆续续学起了他。有女生穿了裙子不方便的,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条裤子,套上后,便同样长腿一跨趴在扶手上往下滑。

      冷妙清冷静的看着越来越多的,或是西装革履的都市精英,或是妆容精致的办公室丽人们,趴在了扶手上,表情冷静的往下滑,一个接着一个,像是旋转寿司。

      冷妙清浅浅吸一口气,然后抬起头,不再看这群表情严肃的旋转寿司,继续迈着两条腿往楼下走。

      她就知道,这个狗屁世界早就疯了,每个人也都疯了,只是大家都还装作精神正常而已,互相都以为对方精神正常、心理状况良好,所以不得已装出一副同样的模样来应付对方。但现在发现对方和自己一样,大家都是一样的烂,世界也是一样的烂后,所以索性都不装了,现在这群旋转寿司就是个例子。

      冷妙清翻了翻自己的包,惊奇的发现自己包里还真有一条运动裤。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她也不知道这条运动裤从哪里来的,但她当即套了上去,然后见缝插针的,挤入了一个空位,准备和大家一起滑了下去。

      当冷妙清趴在扶手上的那一秒时,就那一秒,她的内心获得了久违的平和。

      她想,真好,自己终于可以坦白了,其实她也精神不正常,她也是一枚快乐的旋转寿司。

      呜呼,寿司开始起飞咯~

      放纵发疯的开心之下,是更加浓烈的莫名的恐惧,让她不安不适——楼梯间真的会这么多旋转寿司吗?

      除了这种“似乎明天就是世界末日所以每个人都在发疯”的氛围外,冷妙清还有另一种奇怪的感觉。

      比如现在,外面阳光正好,手机上显示今天29度、天气晴,冷妙清准备下楼去找家餐厅吃午饭。

      但她看着艳阳高照的蓝天和空手走在街道上的人们,犹豫片刻,最后拿上了一把伞,下楼去吃午餐。

      在大楼附近随便找了一家店,进去点了个套餐,然后坐在玻璃墙旁边安静的吃午饭。

      刚吃了没一会儿,晴天突然转阴,然后便是两声雷声,接着就是倾盆大雨哗啦啦的下,毫无预兆。

      周围有人皱眉抱怨:“怎么回事啊,刚刚还晴天呢,突然就下大雨了,何况天气预报也没说啊。”

      冷妙清听着周围人的抱怨,以及街上躲雨不及的路人,表情平静,只觉得本应如此。

      然后当她慢悠悠吃完午饭,准备打伞回公司时,却发现自己的伞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

      伞的骨架坏了,撑不起伞面,伞在手里软趴趴的。

      冷妙清皱起眉头,又回到餐厅里坐着。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

      冷妙清皱着眉,内心越发烦躁。

      她虽然对一些事早早的有了预知,那种莫名其妙的隐隐的预知,但最后结局还是那样。

      今天,她尤其的感觉不安,内心说不出来的心慌。

      好不容易等到雨停了之后,她又匆匆忙忙赶回了公司。

      或许是今天下午约了那个要退费的客户吧,隔着屏幕安抚已经没有用了,现在人家直接找上门来了,所以自己今天才这么心慌。

      冷妙清皱着眉头,准备处理一些发票,分散一下注意力。但需要用到胶棒粘发票时,却发现自己桌上的胶棒不知怎么找不到了。

      冷妙清又心烦意乱的找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踪影。

      于是她打开手机,在工作群里发了条消息:“有人拿我桌上的胶棒了吗,记得还回来。”

      一条消息发出去,好像石沉大海,没有一个人回复。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手机响了一下,冷妙清解锁查看,是杨主管发的。

      “自己的东西都管不好?”

      一个简单的疑问句,却能以最平淡的语气激起他人的愤怒。

      明明与他无关,却要挑个刁钻的角度,漫不经心的职责污蔑一下他人、尽管是很小的指责。

      当然最令人血冲头顶的,还是他无时无刻散发出来的恶意,在你意想不到的每个瞬间,跳出来狠狠刺你一下。

      不疼,却被这猝不及防的毒针刺的心慌恼怒。

      冷妙清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他了,但杨主管总是喜欢挑自己的刺,要么阴阳怪气,要么直接嘲弄讽刺。

      现在他又在这个五十人左右的公司群里,在所有人能看到的情况下,怪声怪气冷妙清。

      冷妙清脸色从烦躁转变为阴冷。

      王八蛋,管管你自己身上被撑得快爆线的西装再说吧,一身的膘还爱穿紧身西装,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有机会,一定要拎着他的两只耳朵,把他脑袋往地上重重的摔,这样才解气。

      冷妙清捧着手机,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看似在发呆,其实脑中却在疯狂幻想运作。

      如果把这些幻想拍成电影,一定是观众看完后会担心导演心理健康的那种。

      过了三四分钟后,她面色平和的放下手机,继续工作。

      没办法的,他是领导,自己没有办法报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忽视。

      冷妙清看着冷冷静静的,只是面色有些冷酷,但在她的幻想中,杨主管早就惨烈的死了一万次了。

      只是过了没一会儿,手机又响了起来,冷妙清打开一看,是黄姐发的。

      “杨主管,一根胶棒而已,又没有人会偷。你先忙你自己的吧,不要带着情绪上班哦~”

      冷妙清捧着手机终于笑了,还得是黄姐。

      上班工作带着情绪是大忌,公司最不需要的就是带着私人情绪影响工作的员工。

      黄姐这番话,一方面讽刺杨主管小人之心,指责他污蔑公司里有人偷东西,虽然杨主管其实并没有;另一方面强调他过于情绪化,带着喜恶与同事交流,制造矛盾,影响工作,不专业不称职。

      倘若杨主管暴怒,那就更加坐坐实了他带着情绪上班的情况了,便又可以顺着再劝诫他一番、阴阳怪气的劝诫。

      冷妙清重复看了好几遍黄姐发的话,心情大好,表情愉悦的起身去茶水间倒些水,杨主管终于可以不用在她的幻想中暴毙身亡了。

      哪知在茶水间又正好碰到了黄姐。

      黄姐十分热情:“妙清你还要胶棒吗,我那里有,待会儿拿给你啊。”

      冷妙清面色柔和,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儿,我拿回形针也是一样的。”

      黄姐继续替她愤愤不平:“那个杨主管,不知道有什么毛病,我也看他不爽很久了。”

      说罢又转头看向冷妙清:“妙清啊,你以后有什么不开心的就和我说,我帮你出头!反正我年纪大辈分大,他们多少顾忌点,不敢和我正面起冲突。”

      冷妙清也笑眯眯的:“好嘞,那我就提前谢谢黄姐了。”

      整个公司,从上到下,在冷妙清看来都有病,每个人都是智障,只有黄姐像个正常人,会帮她说话,会对她笑眯眯的,所以冷妙清才帮黄姐顶下了那个失误的表格。

      大不了被开,她也挺期待的。

      说到表格,待会儿那几个客户要来了,上门来要钱,绝对不是好应付的。

      冷妙清本来准备倒两杯茶等客户的,但思索再三后,还是放弃了,双方在空荡荡的桌子上进行谈话。

      客户要退钱,冷妙清说不行。

      客户要见公司的主管和经理,冷妙清说不在。

      客户说要起诉他们公司,他们让自己赔了钱,冷妙清拿出合同,翻到第十七页后说“……在一定范围内,操作失误是合理且被接受的,所以您告不赢我们……”

      这行字混在大片大片的法律术语间,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所以很多客户就这么被坑了还没办法维权。

      冷妙清也觉得公司黑心,客户很惨,自己很讨厌。但没办法,她现在是这个垃圾公司的一员,只能这样办。

      客户大怒,伸手向桌上摸去,却摸了个空。

      冷妙清表面波澜不惊,实则心中暗喜。

      幸好她刚刚心中又有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了,最后她选择了没有倒茶,不然现在早就被泼了一脸的水了。

      但下一秒,一位同事手捧咖啡的从旁边路过,客户眼疾手快,抓过来咖啡掀开杯盖,干净利落的朝冷妙清脸上泼去。

      浓郁的咖啡香扑面而来,温热的液体冲向脸上,然后滴落到身上,狼狈不堪。

      当咖啡碰到脸上的一瞬间,冷妙清竟然有一种悬着的心落下的踏实感——尽管她没有准备茶水,但她还是被泼了的踏实感。

      就应该是这样的。

      她应该被泼。

      冷妙清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客户还是暴怒不已、怒气未消;一旁的同事则是分外烦躁,但她烦躁的是自己没咖啡喝了,于是她冲满是狼藉的冷妙清翻了个白眼,然后走了。

      没有用,即使有预感,最后结果还是那样的。

      冷妙清并没有当场暴走,和那个可怜的客户扭打在一起,抑或是气愤悲痛,同事竟然什么都不帮就直接转瞬离开了,她只是冷静的起身,回工位,拿包,然后打车回家。

      毕竟总不能一直顶着满头的咖啡到处飘吧。

      怎么办,真的好该死,该死的客户,该死的同事,该死的咖啡,该死该死该死,一切都该死!

      冷妙清面色冷峻,坐在前面的司机不停的从后视镜里探究的看向冷妙清。

      在后视镜里,那个中年男性司机的眼睛不停在冷妙清身上流转,好奇、探索、揣摩,赤裸裸的目光完全不加以遮掩,完全不在乎一个人在如此情景下,是否需要的是一些隐私和关照,而不是恨不得把她的五脏六腑都拿出来瞧瞧,看她何以落得如此地步。

      冷妙清接受着这种审查的目光,直到起身开门下车。

      在下车关门时,她听到车内传来司机的话:“刚刚接了个女乘客,一身的饮料,不知道是不是当小三和正宫打起来了,好笑死了......”

      冷妙清关门的手顿了顿,然后缓缓合上了车门。

      到家之后,冷妙清平和的脱衣服、洗头、洗澡、换上干净的衣物、把脏衣服丢到洗衣机里,然后吹头发。

      她动作自然,表情平和,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仿佛是日常里平常的每一天。

      这也确实是平常的每一天,毕竟这种日子她过了整整一年了。

      吹头发的期间,手机又收到了两条消息。

      冷妙清打开查看,一条是来自杨主管的:“收拾好了就赶快滚回来上班,别想着趁机旷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另一条是来自刚刚被抢咖啡的同事,只有三个字:“十八元。”

      底下还附了购买咖啡的小票图片。

      冷妙清顿了顿,然后给被抢咖啡店同事转了账,然后平静的放下手机,吹完头发后,最后穿上鞋,重新出发去公司。

      到了公司,刚坐下挨着了凳子,突然又有人过来说:“陈总喊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一环接着一环,紧锣密鼓,马不停蹄,不让冷妙清安生,不让她好过。

      刚刚泼咖啡那么大的阵仗,陈总也不可能不知道。

      冷妙清点了点头,但她并没有立刻起身过去,而是坐在位置上思考了片刻后,握着一根笔进了陈总的办公室。

      时至现在,她已经心慌到无以复加了。一切的一人和事都是混乱的、失序的、让人暴躁易怒的,同时一切又都是诡异且无序的,她还有着莫名其妙的预感,虽然最后事情总是无可挽回的滑向溃败。

      总的来说,这几件事叠加在一起,似乎包裹着一个蠢蠢欲出的真相,让她感到无比的恐惧。

      冷妙清只是强撑着,经历这一切。

      办公室中。

      陈总坐在办公桌前,表情严肃,但却并不严厉。

      他仍旧是柔和轻缓的声音:“妙清来了,坐。”

      像一个威严而又慈爱的长辈那样,他让冷妙清坐在了他的办公桌对面。

      冷妙清没有出声,顺从的坐了下来。

      陈总坐在桌前,一边玩着自己手中的笔,一边蕴酿了片刻,然后用低沉可靠的声音说到:“今天喊你来呢,主要是想和你聊一下你的近况。”

      “刚刚那个客户,我已经让杨主管去处理了,现在客户已经被安抚好,暂时不要求退费了,你也可以不用继续跟进了。”

      他一边用笔点着桌子,一边继续低声说到:

      “你看啊,其实这件事情呢,并没有那么难,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每次给你点任务,你都格外的难出成果......”

      他的笔持续在桌上有规律的敲击着,连续而不间断。

      “当然,我也没有批评你能力不行的意思,我只是说,你自己有没有反思过、反省过,你入职以来为公司创造了什么价值,又或者贡献了什么力量呢?”

      第一步,贬低她,让她认为自己毫无价值。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更加迟缓了一点:“然后刚刚呢,我也和杨主管聊了一下你的情况,杨主管给我的反馈,不太好,啊,不太好......”

      “更何况之前你还给公司造成了四千多的损失,是吧,算不上少了......公司是有理由追究你的责任的,但看你也算半个新人,所以就没有追纠......我想给你个机会将功补过,但目前看来,好像也没有补过成功......”

      “怎么说呢,妙清啊,你最近的表现结合杨主管对你的评价,你的情况不太好啊。另外呢,公司最近境况也不太佳,所以正准备辞掉一批能力跟不上的员工,杨主管提交了一批名单,里面就有你的名字,最后被我给划掉了。”

      第二步,恐吓她,让她相信自己处于危境之中,而自己则是这危险环境中唯一安全可靠的存在,让她心生依赖感激。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手中的笔也不再敲击桌子,似乎在等待些什么,但冷妙清却只是垂着头,一声不吭,默不作声。

      没等到想要的回复,陈总咳嗽了一下,继续自顾自说起了话:“不只是这个啊,那四千多的亏损,杨主管也是竭力主张向你追究回来的,我也拦了下来,说你还年轻,做事有点错误很正常,他这才没向你讨要赔偿。”

      “你什么都不知道是吧,妙清?”

      第三步,进一步恐吓,重复第二步骤,让她心中惶恐加深,并更加感激依赖他。

      冷妙清还是低着头,看不见面孔,也依旧一声不出。

      陈总一直没等到冷妙清的回复,却也没生气,只是笔敲桌子敲的更急了:“对了,妙清,我还没了解过你呢,你是哪里人啊,家里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啊?”

      冷妙清终于出声了,声音闷闷的:“我是南方人,一个人来这里工作的,妈妈前几月刚走的。”

      第四步,确定她是否有可以兜底的家庭,是否有可以依靠仰仗的朋友,衡量自己的行为是否会遭到的报复反击。

      听到这个回答,陈总明显愣了一下,然后眼睛眨的更加频繁,笔敲桌子敲的也更急:“哦......那爸爸呢?”

      冷妙清还是闷闷的声音:“我没有爸爸。”

      陈总表情更加严肃沉重了,他点了点头,呼吸急促起来:“那你挺辛苦的,一个人来这里打拼,也没人有个照应。”

      他眼睛眨的更加频繁,笔敲击桌子也更加急促。

      冷妙清还是冷冷静静的,一声不吭,但陈总似乎等不及了。

      “其实我吧,一直有件事想和你说手,“

      “我呢,一直挺看好你的,人长的不错,也聪明,性子也好,就是做事不太爽快。你一个人在这里打拼,孤零零的,也没个家人男朋友什么照顾的,终究不是个事儿,也不安全,我看着怪心疼的......”

      含糊其辞的话,隐藏的一般都是难以启齿的目的。

      “要不…要不…要不你跟了我吧,让我照顾你!”

      “我虽然年纪大些,但是是真的喜欢你,心疼你。你以后跟了我,也不用在这里受苦,一个月三千块,你看怎么样......”

      他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往冷妙清胸口瞟,手中的笔敲击桌子敲的更加快速,呼吸也更加急促。

      冷妙清还是垂着头,一句话不说。

      小说里的总裁面容英俊绝伦、身材肩宽腿长、感情深沉专一,最爱做的事是给女主一张黑卡,让她拍下自非洲的五十八克拉全美方钻;现实里的老总年过四十,肥肉撑爆西装,企图靠三千元来包养自己手下的女员工,还没有五险一金。

      甚至小餐馆里擦盘子都三千五一个月。

      陈总已经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胸口也不断起伏着:“我知道,你们女孩子脸皮薄,虽然不说话,但其实心理已经同意了,我都懂的......”

      冷妙清还是垂着头,一声不吭。

      陈总现在已经坐不住了,仿佛凳子上有钉子一样,他不断的扭动着身躯,变换着坐姿。

      “你看你身上这件衬衫,都已经洗的发黄了,跟了我,什么衣服裙子买不起啊......”

      三千块吗?可能还真的买不起。

      一边说着,他一边颤颤巍巍的伸手去摸冷妙清的衣服,他不断用试探的目光看向冷妙清,呼吸越来越粗重。

      冷妙清还是垂着头,一声不吭。

      终于,陈总似乎是终于忍不住了,他从椅子上弹跳而起,走过去环抱住了冷妙清,激动的哆嗦的把手往冷妙清胸口上摸索,呼吸急促的像发了情的野兽:“妙清啊......妙清啊......你跟了我......什么吃香的喝辣的买不起......我知道你肯定是愿意的......”

      “就算不愿意......你也要为那四千多的赔偿想想......你也不想丢了工作是吧!”

      最后一步,威逼利诱。

      利诱可有可无,威逼必不可少,恐惧比诱惑更能有效的掌控一个人。

      五十多岁的男人发情是很恐怖的,沉重的身躯在身后的存在感尤其强烈,一步都是一个大地震颤,一个喷息都是浑浊滚烫。

      就在那两只短而小的粗肥手掌,在碰到冷妙清胸口的衬衫,但还没有实质性触碰到身体的那一刻,突然一只笔横空出现,狠狠叉向了其中一只哆嗦的手掌。

      伴随着嗤嗤的异物没入血肉的声音,那只手掌被狠狠钉在了冷妙清胸口。

      沉默良久的冷妙清看着被钉在自己胸口的手,终于平静的露出了一个笑容。

      陈总像过年被宰杀的猪,疯狂放声尖叫着,颤抖着,鬼哭狼号着自己的手。

      他的手血流如注,实实在在的覆盖在冷妙清的左心口,冷妙清盯着这只短而小的手掌,手中握着笔的力气又狠了一些,笔又没入了血肉几分,手掌又实实在在的覆盖在胸部几分。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

      冷妙清还是恶狠狠的盯着这个手掌,没有出声。

      她就知道,没人肯放过她,没人肯她好过!

      杨主管是,客户是,同事是,司机是,连陈总也是!

      她坚定的把那支笔又往里钻了钻,陈总颤抖的痛苦哭腔又大了几分。

      陈总叫的越大声,冷妙清心中越恐惧,同时也越酣畅淋漓,越泄尽心中的苦闷。

      叫吧,叫吧,叫的越大越好,连同我心中的害怕、愤怒、迷茫、不安一起叫出来吧!

      冷妙清这么疯狂的想着。

      但奇怪的是,陈总这么在办公室里鬼哭狼嚎,却没有一个人进来查看,或是询问些什么。

      陈总叫陈总的,外面安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冷妙清咬牙切齿,松开了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陈总还是僵硬的站在原地,看着自己被笔贯穿的、惊心怵目的手掌,嗷呜嗷呜的鬼叫着,动弹不得。

      冷妙清没有犹豫,又从地上拿起凳子朝他摔过去,陈总不出意外的摔倒了地上,像一只肥胖笨拙的猪。

      门后面放着保洁忘记拿走的脏水桶和拖把,冷妙清拎起水桶,就哗啦啦的朝地上的陈总倒下去。

      黑色的污水把他淋了个满头,他狼狈不堪的嗷嗷鬼叫着,湿淋淋的,可笑至极。

      冷妙清又拿起拖把往他脸上摔,往他嘴里塞,这次她终于开口说话了:“吃香的...喝辣的...我让你吃...我让你喝...还敢追究我的责任...要我赔偿?”

      “那他妈是我做的吗,你就敢问我要赔偿?还是你当我不懂法?你赚个十万八万不和我分,现在赔了四千块就敢问我要赔偿,你无风险开公司是吧,商业秘籍全让你挖掘了是吧,稳赚不赔的致富新道路就被你发现了是吧?”

      “猪狗不如的东西,还敢包养我,你自己看看你肥头大耳的猪头样,农村了养了三年的公猪都没你骚!”

      “三千!给你自己找个好点的阉猪师傅,割的干净一点吧!”

      “我今天就来教训教训你,告诉你一头公猪在人类社会,该怎么掩饰,怎么打扮,别他妈见了个女的就开始给我现原形!”

      冷妙清把拖把使劲往陈总脸上摔去,拖把吸着脏水,沉甸甸的,摔起来又狠又疼,摔得陈总脸上啪啪作响,摔得他咳嗽着呛着污水。

      摔了几下拖把没脏水了,冷妙清又在地上拖了几下,确定拖把足够沉重、再次吸满了脏水后,她又开始往陈总脸上摔。

      “死猪精,死公猪,我让你吃香的,我让你喝辣的......”

      她发泄的摔吼着,仿佛要把今天一天的怨气都摔出来。

      “我就在群里问个胶棒,都能腆着脸上来说两句,成天满嘴喷粪,上辈子是个粪缸吗?”

      “旷工旷工!有你这种敲骨吸髓的资本家走狗,谁敢旷工啊!”

      “还有,见到别人难堪,不会上来帮忙吗!十八元!小心喝咖啡呛死到地底阎王爷都不想收你!”

      冷妙清一边殴打陈总,一边口中继续骂骂咧咧。

      “成天幻想女的当小三,是不是自己想去卖屁股卖不了,嫉妒的破防啊!”

      “男人啊,你的名字叫嫉妒!”

      冷妙清面目狰狞,张牙舞爪,好似精神失常,令人看了恐惧。

      她歇斯底里的把今天受过的所有怨气一股脑的吐了出来,不顾一切,不受任何的约束。

      陈总虽然身型像只猪,人却蜷缩的像条老狗,被冷妙清殴打的只敢叫唤,不敢反击。

      从第一枝笔戳下到现在,足足有十五分钟了,陈总的叫喊声也回荡了十五分钟,可到现在还是没有人过来看一眼,更没人问一声。

      事情有些不太合理,但冷妙清已经被怒火吞噬了,她只是发泄着、咆哮着,顾不上思考那些不合逻辑的事。

      杨主管、客户、被抢咖啡的同事、司机……所有的所有人,都在此刻承受着他们本该承受的反馈。

      恐惧被愤怒掩盖,冷妙清强悍暴戾的不像个精神正常的人,虽然她本来精神也不怎么正常。

      就在她以为全公司都被自己震住,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一探究竟、上前劝一劝时,终于有人破门而入了。

      他们表情严肃,手拿手铐,目光直直锁定了冷妙清,目标明确而清晰。

      冷妙清终于分出精力回头,看到来人后,她起身让开:“终于来了,这个人试图猥亵□□我,还要麻烦你们带回去,好好审一审。”

      冷妙清对此毫不意外,并且已经准备好了说辞。

      然而那几个人目不斜视,完全没有理会地上的陈总,只是径直走向了冷妙清,把手铐咔一声扣在了她手上,果断干脆。

      冷妙清发型凌乱,气喘吁吁,她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金属圆环,愣了几秒,随后继续冷静的开口:“是的,他是我伤的,但我都是为了自保。我是在他碰到我胸的前一秒,就那前一秒戳上的!这个房间里的监控可以作证!”

      说到监控,她又顿了顿:“后续我可能有些过激行为,但我都只是为了自保,确认他没有反击的可能——毕竟我俩体型相差这么大。相信您是可以理解的。”

      冷妙清无比冷静清晰、有逻辑有条理的解释着一切,自持一切都没有超出她的把控。

      但眼前的人似乎却并不在乎,只是一边亮出一个密封袋,袋里装着一把小刀,一边展示一个证件。

      那个小刀冷妙清有些眼熟,却记不起来是什么了。

      有什么真相似乎要呼之欲出。

      “冷妙清,现在是xxxx年五月十二日,x市公安局正式以谋杀罪罪名将你逮捕,这是你的逮捕令。”

      冷妙清猛的抬起头,一瞬不瞬的盯着眼前人,眼中是强装冷静的惊愕,但急切的语气却出卖了她:“谋杀?这么说是不是有点过了。”

      “我只是下手狠了些,谈不上谋杀吧。”

      “看监控,我绝对没有要杀他的意思,谁杀人戳手掌!”

      “把监控调出来,事发经过一清二楚!”

      “我没有谋杀,调监控啊!”

      突然被扣上了一顶谋杀的大帽子,冷妙清虽然并没有手忙脚乱、焦急惊慌,却也直勾勾的盯着眼前人,语气急切,迫不及待,极力要求看监控。

      谋杀,太离谱了,她只是教训了一个油腻的精虫上头的老男人而已,怎么就扯上了这种大罪名。

      但对方依旧并不买账,只是依旧有条不紊的将手铐合上:“xxxx年六月三十三日,你在城东荒山将五名成年男性杀死,伤口统一在脖颈处,死因皆是失血过多。谋杀被害人后你弃尸荒山,潜逃至今,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直平稳生活到现在。”

      “就算到现在,你还在企图掩饰吗?”

      成年男性……五名……荒山……失血过多……脖颈处……

      冷妙清脑中一瞬间空白,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思绪变得凝固,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表情茫然,目光不自觉的游移到那个密封袋里小刀。

      那是一把极其精美的小刀,刀身的弧度优美,华丽精巧,刀刃冷光粼粼,寒彻刺骨。

      成年男性……荒山……失血过多……

      一瞬间,冷妙清心中一阵绞痛,无数记忆涌进她的脑海。

      破魂刀,太微门的宝物破魂刀,冷妙清曾经拿着他准备杀了殷凫,最后失败了,但是她也有成功的时候,比如那五个被她杀了的土匪头子。

      五个普通人的尸体,全拜冷妙清所赐。

      只是一息之间,冷妙清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她身体绵软了下来,止不住的往下倒,喉咙也仿佛被一只大手攥住。

      她失去了刚刚的威风,而是变得像一个垂垂老矣的可怜的丧家之犬。

      不知为何,她突然感觉说不出话,控制不了身体,她说不清是疲惫还是困倦,只是逐渐要失去意识,要昏睡过去。

      极力想要张口解释,但最终都变成唇齿间含混不清的嗫嚅:“不是的,不是的,你听我解释……”

      冷妙清努力撑起精神,张开眼皮,但视线却在一点点的黑暗模糊,人也半跪到了地上,全依靠被眼前人提着手铐才能直起身子。

      “当时的情况,我可以解释,不是那样的……”

      她心中焦急的恨不得咬断舌头,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光,让自己清醒过来,好开口解释几句。

      但她只是高举双手,被吊着手臂,艰难抬起头又忍不住低下,眼皮合起又睁开,脸上是痛苦和挣扎,口中是睡梦中的呓语。

      冷妙清想要解释,但是她无能为力。

      她对那五具尸体开不了口。

      眼前人将手铐又向前扯了扯,冷妙清便吊着手臂,被软趴趴的拖上了前:“那可是五条人命,五条活生生的性命!五个有姓名、有喜恶、有思想、在人世间活了几十年,成长了几十年,原本可以自然终老的生命啊!”

      “因为你,他们的一切都被抹杀了!”

      “冷妙清,你怎么敢谋杀你的同类?!”

      “你怎么敢杀害和你一样的活生生的会喘气的人?”

      冷妙清的舌头似乎凝固僵硬了,她想动动舌头为自己辩解,却还只是口齿不清的嗫嚅:“不对,不对,不对……”

      她皱眉摇头,极力否认,脸上的痛苦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几乎要泫然泪下了。

      什么都不对,她不是想杀那五个土匪的,她也不是有意谋杀的,她没有潜逃,更没有安稳生活到现在。

      食不成食,眠不成眠,夜夜惊心,不可终日。

      从那次动手之后,冷妙清就整日整日的精神恍惚,思绪混乱。只要一停下手中的事,空闲下来,冷妙清脑海中就会冒出一个念头--自己杀人了。这个在现实世界中普通人一生都触碰不到的经历,成为了她在这里以后可能最常见的生活一部分。

      冷妙清终究还是认为自己是二十一世纪的冷妙清的,在那个文明社会,没有人有权利决定他人的生死,更不可能可以如此轻易的控制掌控其他人的生命。动动手或者动动嘴,便能让一个人在世界上不再存在,再也寻不到他的踪影,这种权力实在太大了,大到让冷妙清惊恐心悸。

      而自己,几个月前就刚刚杀害了五个人,斩断了五条性命。他们花了三四十年,或者更多,在这个世界上成长、熟悉、了解、学习、认识,直至适应,最后发挥出自己的影响力,成为这个丰富世界的一部分。他们花了几十年达到的成果,却被冷妙清十几分钟内全部抹杀的干干净净了,并且无一个人为他们出声。

      是的,他们为非作歹,无恶不作,他们是差劲、低级、恶劣、残暴的生命,他们对世界和社会的影响是负面、消极、邪恶的,但他们需要的是长达几十年甚至终身的惩罚、训诫、监禁、教育和开化,而不是一次干净的杀害,让他们从出生到死亡,都未有过机会变成一个文明有道德的社会化的人类,只是邪恶不断的积累最后被直接消灭。

      就算死亡必不可少,也是经过严谨细密,漫长而慎重仔细的调查研究考核后,由一个完善全面的系统给出的判决结果,而不是冷妙清一时血冲脑门,由情绪主导的谋杀。

      谋杀,是谋杀,不是出于正义而给出的判决。

      杀害的是和她一样需要吃饭、喝水、睡觉的普通人,没有任何修为的普通人,是和二十一世纪的路边的行人一样普通寻常的人。

      冷妙清感觉自己变成异类,再也融不进人群里了,就算站在人流里,她也能感觉到自己和他人的区别,她和众人之间隔了一层膜,分别属于不同的世界。

      冷妙清的世界里是惊恐、尖叫、悔恨、痛苦,另一个世界人们的没杀过人。

      从五条与冷妙清无关的生命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开始,冷妙清就再也回不去了。

      她没有毫无负担,更没有心安理得,不对的,不是你讲的那样的。

      更不对的,则是这里不应该出现破魂刀,更不应该有人知道她在书中的所作所为。

      这里是现实世界!

      这里是现实世界!

      书中的一切都是虚假的!

      冷妙清处于一种极度清醒又极度昏沉的状态,她敏锐的感觉到了所有的不合理,又痛苦的想要为自己开脱,但意识却一点点的模糊,仿佛下一秒就能昏睡过去。

      眼前人又提了提手铐,将她扯到面前:“你肯定是有很多借口的,你是不是想说,他们作恶多端,杀人如麻,还害死了瓜儿,所以他们本就该死,你杀了他们是替天行道,站在正义的一方对不对?”

      “你都杀人了,不顾法律,私自谋害五个人,还敢说是正义的一方?!”

      “经过法律系统全面谨慎的调查审核复查,那才叫做审判,才叫做判决,你这种毫无了解的快速抹杀,那叫做杀害,叫报复,叫泄愤!”

      “死亡是对一个生命的最高审判,你怎么敢一次性杀害五条生命的,冷妙清!”

      那人厉声质问真的冷妙清,句句逼迫,字字都要把她钉在原地。

      冷妙清已经睁不开眼,快要昏睡过去,彻底失去意识了。

      她闭着眼睛,缓慢而不断的摇着头,眉间是乞求、焦灼、痛苦非常的神色。

      请不要再说了,不是这样的。

      她极力想要开口解释,但她清醒的思绪和昏沉的大脑只是让她倍感煎熬。

      “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是那么在意正义与法律,你也不是那么为瓜儿的死悲伤,你只是由于你本身天性暴戾、好杀嗜斗,事情一脱离你的掌控,你就暴躁发狂,从而不顾一切,用小刀报复那几个可怜的土匪。”

      “不然为什么你第一时间不是动用你的修为去医治瓜儿,而是动用修为去碾压式杀害那几个土匪?”

      “你是在报复对不对?你根本不为瓜儿感到悲伤对不对?你本性残暴,好杀嗜斗对不对?!”

      “冷妙清,你不敢面对你的真面目吗?!”

      说到这里,原本只是痛苦的冷妙清,情绪忽然变得极度激动起,她仿佛被施加了十大酷刑,不断的挣扎着,扭动摇晃着头和身躯,脸上表情是抗拒、惊恐和痛苦。

      她没有,她不是这样的,让她解释吧,她不是这样的人。

      好像把千吨的铁石从口中移开,冷妙清终于无比艰难的,迟缓的开口解释:

      “对不起,我错了……”

      冷妙清闭着眼的眼睛流下两行泪水,和她痛苦难堪的脸色相得益彰。

      原本要辩解的说辞,不知为何,一开口就变成了道歉。

      毫无还手之力的道歉。

      但对方还不肯放过她,提着手铐,将她在地上来回拖拽着,用那些让她心惊肉跳的词和句,让她不断哭着道歉,道歉,再道歉。

      冷妙清仿佛身处地狱,看不到出口,没有尽头。

      她除了无力的哭泣,什么都做不了。

      昏睡过去又醒过来,哭声从睡眠里延伸到现实。

      然而这时,突然外面又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持续、坚持、有规律。

      断断续续的,飘渺的,似乎从远方传来,隐隐约约不甚分明。

      “师父,师父,开开门,是我,师父……”

      熟悉的声音,一时辨认不出来是谁,但持久、平稳、略带亲昵的呼唤,却让冷妙清感到安心。

      虽然这里是二十一世纪,虽然这里不应该有人喊她师父,但冷妙清突然就不想再挣扎,不想抵抗了,而是卸下了抵抗,任由自己陷入了昏迷,失去意识。

      没关系的,睡吧,睡吧,尽管自己的手还被手铐铐住,尽管自己还被眼前人提在手里,睡吧,睡吧……

      “师父,师父,开开门呀,是我,开开门师父……”

      在这样持续稳定而平和的呼唤声中,冷妙清最终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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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绝望的文盲写的,怎么可能惊艳(叹气
    感谢在2022-11-15 23:24:52~2022-11-19 17:15: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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