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重生]

　　《他在[重生]》
　　文/林未已

　　温祈死了。

　　那是一个冬天，外面飘着大雪。温祈的皮肤，比雪还要惨白，厚厚的棉衣藏不住他的瘦骨嶙峋，就像癌症晚期的病人。

　　他的脸瘦脱了相，就像骷髅外面挂一张人皮，连笑容都让人觉得胆寒。

　　温祈跟了秦江越十年，一直都冷着个脸，临死倒是露出了一个由衷的笑容。

　　还真是讽刺！

　　秦江越觉得，温祈简直就是世界上最拽的情人。

　　碰他时他就没个好脸，动不动就想着要逃，甚至好几次挥着刀子说要杀了自己，明明睡在一张床上，关系却比仇人还要恶劣。要说这世界上最想让秦江越去死的人，温祈认第二，没人敢当第一。

　　可就算这样，秦江越依然爱着温祈。
　　在他死后才发现的。

　　一切都已经晚了。

　　温祈死了。
　　任凭秦江越如何呼喊、摇晃，他都不会醒来，更不会像从前那样，用些自以为很凶的话骂他，对他又踢又打。

　　当然，温祈的打骂，秦江越都加倍还给了他，在床上。
　　他从来不是善类，也没那么多的耐心。
　　事实上，除了温祈，也很少有人敢正面激怒他。
　　他们都怕他。

　　“秦江越！你离小祈远一点！你有什么资格在这？他都死了，你就不能让他安安静静的走吗？你算个什么东西！”

　　温祈那没出息的表哥杨懿终于出息了一次，顾不得这里是医院，叫嚣着冲过来朝他挥起拳头，被秦江越轻松地躲了。

　　除了温祈，他没兴趣挨任何人的拳头。

　　杨懿打空了，惯性让他险些摔倒，他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秦江越，目眦欲裂，这人从一开始就让他本能的厌恶，他就是个恶魔，如果不是他，温祈不会沦落至此，才二十五岁就撒手人寰！

　　“我算个什么东西？”秦江越剑眉一挑，眼神里的轻蔑借语气化为实体，说的话像刀，毫不留情刺向杨懿。
　　他一身昂贵笔挺的深灰色西装，衣服的颜色跟它的主人一样冰冷无情，与杨懿皱巴巴的棕色毛衣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跟我睡了十年，你说我算什么？”秦江越吸了一口气，十年间从未说过的话从嘴里无意识跑了出来，说完后全身轻轻颤抖，就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我爱他！我怎么就没资格在这了？”

　　“你爱他？”

　　杨懿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大的笑话，他瞪着眼睛，指着安静沉睡着的温祈。

　　“亏你有脸说出这话！你爱他？！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你到底是怎么对他的？！”

　　他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着，几近哽咽。

　　“我们小祈本来是雄鹰，雄鹰是要在天空中翱翔的，可你呢？你硬生生掰断了他的翅膀，毁了他的大好前程，让他待在你的笼子里当你的金丝雀，你还有脸说爱他？！”

　　“你爱他？你爱他你会把他送到别人床上？！”

　　“你……你说什么？”

　　秦江越那逼人的气势在听到这句话后迅速消散，寒意从头顶蔓延到脚底。若说从前，温祈是讨厌自己没有错，但好歹很精神，也有精力跟自己发脾气，斗智斗勇。真正让温祈改变的是一年前，他出差回来，发现家里闹腾的小情人突然变得沉默寡言，眸子里空洞无神，像是麻痹的机械木偶。

　　短短一年，温祈的身体迅速衰败，形容枯槁，直到现在，他静静躺在床上，彻底失去了生气。

　　上天终于好心满足了他的愿望，带走了他的生命。

　　“我没有！你他妈的放屁！”秦江越手用力抓住杨懿的肩膀，手指发白，身体剧烈颤抖着，“他是我的人！我怎么可能让别人碰他！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呵。”杨懿冷笑一声，眼珠提溜一转，眼底似有几分得意，可秦江越此时正沉浸在悲痛与震惊之中，并没有察觉他的异常，之听着杨懿继续讽刺道，“不是你？那看来是有人胆大包天，竟然敢动您的人。可让我们小祈卷入这场纷争的，不还是您秦大少么？”

　　杨懿说出的话像刀，一刀一刀割在秦江越心上，让他又痛又喘不过气来，他用手捂住双眼，想让杨懿赶紧住嘴，可对方越说越起劲，似乎存心置他于死地。

　　“秦江越，知道我们小祈为什么要救你吗？因为他想彻底摆脱你，他想去一个没有你的地方。可只要他活着，不论他跑到哪儿，你都能把他找出来，抓回去，他没有办法啊，死亡对他来说，是摆脱你的最好方式。”

　　“我弟弟，根本就不喜欢男人的，可惜他碰见了你，他说你是他见过最特别的人。你还记得你十八岁生日那天吗？小祈送你的星星，六千多颗，都是他亲手叠的！星星就代表他，他想告诉你，你十八年的人生里，他一直都陪着你。他那么地喜欢你，可你呢？你是怎么对他的？”

　　秦江越是做生意的，商界新贵，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还是头一次被人怼的哑口无言。十八岁的那个生日，他怎么会忘记呢？那是他们的第一次，但却是他强求来的，因为那时温祈跟姓乔的走得很近，因为他嫉妒又小心眼，让他们的开始变成了一场惨烈的事故。

　　是他，把一切都毁了！

　　他张了张嘴，终归是没想出反驳的话，沉默了一会儿，朝门外说了句：“来人。”

　　候在门口的保镖推门而入，秦江越指了指杨懿，道：“把他给我丢出去。”

　　面无表情，语气里毫无温度。
　　尽管论资排辈，这人算得上是他的大舅子。

　　杨懿破口大骂，但力气不及两个一米九多的保镖，反抗根本无济于事。

　　秦江越冷眼看着他被保镖夹着出去，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指了指一旁的温祈：

　　“别吵他。”
　　仿佛温祈只是睡着。

　　助理Sam推门进来，盯着自家老板的脸微微愣了愣，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秦江越：“秦总。”

　　秦江越这才摸了摸自己的脸，上面挂着冰凉的液体。他看着指尖那抹晶莹，并没有接Sam的纸巾，而是朝他摆了摆手：“你也出去吧。”

　　“把门带上。”

　　屋子又恢复了安静。
　　只剩下他和温祈。

　　他轻轻牵起那如枯槁树枝般的手，呼唤他的名字。
　　“温祈。”
　　自然无人应答。

　　温祈死了。
　　没给他留下半句话。

　　……

　　“温祈！”

　　“咳咳，这位考生，考场内请不要大声喧哗。”
　　穿着红白蓝细条纹衬衫，戴着黑色方框眼镜，脖子上挂着监考牌的老教师走到秦江越的书桌前，轻轻敲了敲他的桌子以示警告。

　　秦江越干巴巴笑了笑，有点懵。
　　他环顾四周，午后阳光正好，窗外树影斑驳，热浪来袭，起伏的蝉鸣使人烦躁，屋内老旧的风扇吱吱呀呀卖力工作，学生们坐得整齐，全都低着头，笔尖沙沙在试卷上书写着，连额头上的汗都来不及擦。

　　黑板上，考试科目、时间、卷纸页数都写得清清楚楚，另外附赠八个大字——

　　“认真读题，严肃考纪。”

　　秦江越揉揉眼睛，看着课桌上被自己睡得皱皱巴巴，满是英文的中考试卷，意识到自己应该是重生回到了过去。

　　温祈死后第十年，商界贵公子秦江越因工作过度劳累、抽烟喝酒熬大夜，作践自己身体患上了肝癌。
　　晚期，没得救。
　　确诊后三个多月就不行了，没挺到那年的冬天。

　　生前好友、员工、家属、合作伙伴纷纷前来看望，真情假意他已经懒得去管，弥留之际，眼前浮现出那人年少时天真浪漫的笑脸，他用尽全身力气，唤出十年前逝去情人的名字。
　　然后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双眼，就回到了二十年前的中考考场上。
　　考的是最后一科，英语。
　　试卷皱皱巴巴，上面还沾上了些口水，秦江越叹了口气，以他对过去自己的了解，他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前面几门考的很烂。

　　不对，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此时温祈还活着，他的温祈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一切都还来得及，他可以去找他。

　　想到这，秦江越瞬间觉得未来充满希望，就连那密密麻麻的英文试卷看着都顺眼了许多。

　　秦江越上辈子是个大学渣，年轻时候不懂事，整天贪玩闯祸，就是不学习，上辈子吃了不少没文化的亏，后来痛定思痛，觉得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于是逼着自己去国外恶补了几年，二十四小时连轴转，每天什么都不干光学习，这才算是弥补了自己的不足。
　　因此，初中试卷上的这点东西根本难不倒他，不是他吹牛，此时的自己，就是拿数理化卷纸过来他都能得满分，更别提出国在外用了好几年的英语了。

　　拿起笔，三下五除二就答完了卷纸，他抓紧时间出了考场，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学校门口找了块阴凉地方等人。

　　能有幸被秦大少在烈日下等着的人，自然是温祈。

　　在这样的故事里，总是有一位转校生来打破清贫小孩的平静生活，就像是悬崖裂缝中照进的一束光，赋予生存在其中的小草一丝生机。秦江越就是那名转校生，可他这束光似乎太强了点，且是一个混蛋，直接把这株姓温名祈的小草给烤着了。

　　当初是为什么转学来着？时间过去太久，秦江越记不清了，好像是因为有不长眼的玩意儿在太岁头上动土，骂秦女士是个婊·子。他虽然跟秦女士不对付，私下里也会说关于秦女士的坏话，但自己老妈自己再怎么讨厌，听别人骂还是不舒服，尤其还是那种词汇，还拿父不详这事攻击他，他不能忍，便把人给揍了。

　　这点小事秦女士自然能够摆平，但他却死活不乐意再在学校待着了。什么狗屁学校，每块砖每片瓦都写着虚伪，于是吵吵着要转学。秦女士惯着他，便问他想要去哪，他对自己的前途并不在意，只是想起之前他们学校举办初中生奥数竞赛时，他捡到了一个小孩儿的准考证，难得大发慈悲送到警卫室还给人家，那准考证上的小孩长得十分好看，他自诩记性眼儿极不好，但却记住了那个小孩的名字和学校。

　　谁能想到这学校竟然这么破？！不过大少爷上学一向是为了混日子，来这就当体验生活了，更何况这么大点学校，兴许他就能遇上那个叫温祈的小孩呢？

　　结果正好，大少爷第一天上学就转去了温祈他们班，还正巧碰上了有人欺负温祈，他们说温祈是父不详的野种，这正好在秦江越的雷区上疯狂跳舞，他一个没忍住就替人出了头，反正秦女士在他来之前早就替他打好了招呼，在这所鸟不拉屎的破学校，没有人敢惹他。

　　古时候不都讲究着“无以为报，以身相许”，秦江越帮了温祈一次，便认定了这就是自己的人，整天跟着人家屁股后头跑，美其名曰刷存在感。温祈身边的人，好的坏的，他都给赶跑了，让温祈身边只有自己，逢年过节送些小礼物，偶尔投喂点小零食，还不许人家拒绝，只要温祈不收，他就暴躁的骂人，不骂温祈，就骂别人，反正总要有人遭殃。

　　温祈自是心软，不舍得别人因为自己被牵怒，只好无奈收下。

　　就是这样一个秦江越，一个糟糕、暴躁、不懂分寸的秦江越，温祈却说喜欢他。

　　他哪里值得温祈喜欢，他把一切都毁了。

　　自他十八岁生日那天把人强了以后，秦江越他家里给了温家一笔钱，数额对秦家来说不值一提，但足以让对方忘却这一切，并笑嘻嘻的把自家儿子亲手奉上。

　　从那天开始，温祈便被迫住进秦江越家，表面上是养子，其实却是玩具。
　　就像秦江越他妈给他买过的四驱车、奥特曼一样，玩物罢了。

　　秦江越一开始是想好好对待温祈的，毕竟那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他喜欢的人。但是温祈恨他，总是忤逆他，甚至想要逃跑。温祈的反抗让秦江越愤怒，对于温祈他渐渐没了耐心，便也不再顾忌温祈的感受，全凭自己开心。

　　于是，两个人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温祈就算死也不想待在秦江越的身边，但却在关键时刻挡在秦江越前面救了他一命。
　　而秦江越则是在温祈死后才发现自己是那么爱他，但却无能为力，只能作践自己惩罚自己来缓解失去温祈的痛苦。

　　他们互相谩骂大打出手恨不得捅对方一刀。
　　但他们也会接吻上床做这世间最亲密的事。
　　甭管是不是心甘情愿。

　　心里有些烦，秦江越想要来根儿烟，但一想到肝癌就又忍住了。他这辈子一定要活着，好好活着，这样才能好好的保护他的温祈，好好的爱他。

　　人流逐渐多了起来，学生们从教学楼里鱼贯而出，中考结束，考生们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连步子都轻松许多。秦江越一眼锁定了那个白皙清瘦的少年，就像第一次见他时那样，他总是能在人群中第一眼就找到他。

　　温祈穿着一身洗得干干净净的校服，垂着头，眉毛轻轻皱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秦江越拨开人群，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的面前，一把将他搂在怀里，搂的时候还用手掐了掐自己的手背，清晰的疼痛让他欣喜，这一切那么真实，看来不是做梦。

　　他的温祈还活着，此时就在他的怀里。
　　那一瞬间，秦江越觉得，活着简直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词语。

　　不顾旁人异样的眼光，他紧紧抱着朝思暮想的人儿，在他耳边说了句：“温祈，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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