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湖！起飞！

　　元已非沉默着，站在原地没动弹。

　　如果只是单纯见品牌方的人，他都可以端出对外还有工作的姿态，可现在眼前人的身份不一般。

　　她是祈衡的母亲。

　　“元先生。”游慈将一直煮着的花茶倒入琉璃盏中，再三笑着邀请，“请坐。”

　　她浑身的气质很柔和，唇侧的笑意从始至终就没落下过，这一点，倒和传闻中那些高傲嚣张的豪门阔夫人不一样。

　　“我知道你们当演员的行程都很忙，只能利用自家集团的关系走后门见你一面，还请见谅。”

　　“最多耽误元先生半小时，方便吗？”

　　元已非想着自己和祈衡还未完全戳破的关系，知道今天这局没了退路。他想了想，终究喊出一道规矩的称呼，“游女士。”

　　“元先生，感谢你在综艺节目上对小衡的照顾，他能拿到冠军演员，多亏了你的悉心指导。”

　　“是祈衡他自己在演技方面有天赋、也有灵气。”

　　游慈对元已非笑笑，花茶溢出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眼色，“是吧？小衡这孩子从小学东西都快，周围人都说他有些聪明劲。”

　　“他爷爷和爸爸管得严，对比起同龄段的那些少爷们，他已经算得上乖了。”

　　祈衡从不会仗着家世肆意妄为，也不会花天酒地出格。

　　马术、射击……这些听起来奢侈但实际枯燥的富人玩意儿，祈衡都能按照长辈的意思好好去学，最后学得优秀。

　　“从小到大，他唯一惹他爷爷和爸爸生气的，只有一件事。”

　　或许是心里装着祈衡，元已非一直静心地听着，直到这时，他才忍不住追问了一声，“什么？”

　　“不瞒你说，祈氏在京圈的根基很深。按照我们长辈的设想，祈衡本该接过担子、成长为最优秀的集团接班人。”

　　“但五年前，他突然说自己想要报考帝京第一的影视院校，想要进入娱乐圈闯荡。”

　　在真正的顶尖的豪门眼中，光鲜亮丽的娱乐圈不过就是轻易能散的浮光，根本不值一提。

　　好端端的，放着自己的阔少日子不享受，跑到这样浮华的圈子做什么？这要是传出去，平白无故要惹笑话。

　　“起初，我们以为小衡只是一时好奇冲动，就连老爷子也玩笑着承诺过他。如果喜欢，我们家可以找点合适的影视项目投资。”

　　说得更直白些，就是少爷进圈玩票，随便拍个一两部作品过过瘾。

　　“但小衡不同意这种做法，他铁了心要报考专业院校，还说以后要在圈内扎根。”

　　游慈摇了摇头，一直没想明白儿子执着的根源，“因为这事，小衡和他的爸爸发生了争执，还差点把家里的老爷子气到住院。”

　　祈老爷子是有些刻板固执的，最疼爱的孙子放着好好的家底不继承，偏要要跑去当下九流的‘戏子’，还要把演员当成事业去发展？

　　这不是胡闹吗？

　　祈老爷子气到最盛时，甚至还扬言——祈衡要是敢这么做，那就滚出这个家！他们祈家在京圈好歹有头有脸，日后丢不起这个脸！

　　回想起祈衡当年的坚持，游慈仍是觉得不可思议，“小衡什么都没说，也没解释他固执的原因，确认他爷爷身体无恙后，就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家。”

　　华国的艺考是过五关斩六将，学课烧钱是免不了的。

　　祈衡的起步比旁人都要晚，又被祈老爷子和祈父切断了资金，周围朋友也都被提前遏止，说实话他一个人根本不容易。

　　“我被他爸盯地没办法找他，好在有他姐暗中资助，他竟然也就这么熬了下去。”

　　直到祈衡在一众明星考生中拿到了帝京影视的全国第一，祈老爷子才有了松口的意向，选择和祈衡约法三章。

　　祈衡在二十五岁之前，不仅要拼出像模像样的成绩，而且绝不能在这个圈子里扯上乱七八糟的新闻，免得坏了祈氏在京圈的声誉。

　　如果祈衡在这第一阶段做得足够优秀，再谈后续的事业选择问题。

　　“祈衡能在比赛里亮眼拿第一，我是替他开心的。”游慈实说实话。

　　这四五年下来，她早已确认了儿子对于演艺事业的执着。

　　元已非听到这儿，心底泛起一抹不安的凉意。即便只是三言两语的复述，他也窥见一些真相——

　　祈衡的父亲和爷爷对于明星演员这样的职业很反感，他们之所以愿意退步让祈衡进圈，充其量是拿固执而优秀的他没办法，所以才做出的‘缓兵之计’。

　　祈衡到二十五岁才几年？他们都耗得起。

　　游慈望着元已非，眉眼间闪过一丝犹豫。

　　她抿了口温热的花茶，终究是从自己的随身小包中拿出了一叠照片，递了过去，“元先生，可以不可以请你如实告诉我，你和小衡到底是什么关系？”

　　“……”

　　元已非垂眸，看见照片的那一瞬间思绪凝固。

　　照片的角度一看就是偷拍的，从身上穿着来说，是他和祈衡在综艺杀青宴的那一晚。

　　祈衡在他的房间门口，和他挨得极近对视；也有他拉着祈衡的手臂往里拽；更有第二天他衣衫不整地跑出房间；还有祈衡穿着半露的浴袍往外找人。

　　“照片只是截取的，但酒店走廊的监控视频拍得很清楚，从早到晚很完整。”游慈的声音很轻，似是无奈又不忍心责怪。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能从完整的监控视频中得出些两人暧昧关系的结论。

　　元已非卡壳，忽然觉得有些百口莫辩，“游女士，这……”

　　“别人主动找上门爆给我的，三千万的公关费。”游慈言简意赅，“我不知道这人的初衷是针对你，还是针对一时走红的小衡，但我不得不管。”

　　这事万一爆出去，首当其冲的就是元已非和祈衡。

　　祈衡所热爱的事业才刚刚开始，身为母亲，她决不能看着孩子落入舆论险境。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酒店监管出了纰漏是有错，但在这种情况下，游慈没办法大动干戈的深究责任。

　　万一这事在落入祈老爷子和丈夫的耳朵里，又会是另外一场血雨腥风。

　　“元先生，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游慈眸底藏着一丝隐而未发的担忧，“小衡和你已经发展成恋人关系了吗？”

　　“不是，我们没有交往……”

　　“那就好。”

　　游慈心底紧绷的那根弦松了下来，一时没意识到自己打断了元已非未尽的话。

　　“……”

　　“抱歉，是我失态了。”游慈快速调整了自己的状态，维持着得体而真诚的笑容。

　　“你是个很优秀尽职的演员，也是个好孩子。但身为一个母亲，我私心会为我自己的孩子多考虑一些。”

　　“说实在的，小衡现在的羽翼算不得丰满。祈氏能作为他的靠山，也能成为他的重压。”

　　“据我所知，我们华国娱乐圈也不能。祈衡坚持了五年的事业才刚刚开头，他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他爷爷和父亲的初步认可。”

　　“他们绝对接受不了小衡和同□□往，肯定会反对得很厉害。小衡的性子很拗，我怕他对内对外都落入更为艰难的处境。”

　　元已非压住苦涩，“我明白您的思虑。”

　　哪个母亲不为孩子去考虑？如果元母还在世，大概也会整天记挂着在娱乐圈打拼的他。

　　“见面之前，我设想过无数种情况。如果你们感情正好、确信能彼此托付一辈子，我就只能尊重你们两个孩子，也会用尽一切守着你们。”

　　“但我又怕你们年轻人的感情来去都快，因为一时情起捅破了天，最后又无法相守、落得一身狼狈。”

　　“那我这个做母亲的，于心不忍。”

　　父母不该过多掺和孩子们的感情，但又有几个能真正做到坐视不理？

　　元已非视线低垂，说实在的，他根本不敢直视游慈的双眼。对方每一句话，都狠狠地戳醒了他。

　　祈衡的感情来得太过迅猛，久而久之，元已非竟然飘飘然忘了——

　　游慈所担忧的一切，也是他最初的担忧，娱乐圈那么现实而残酷的环境，多少双眼睛在背后盯着。

　　要是没有足够的资本，怎么由得他们肆意妄为？

　　即便他们都是素人，那他和祈衡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来自家庭的阻力只会更大。

　　一开始的新鲜劲过去，说不定会成为日复一日的折磨。

　　既然如此，不如不开始。

　　“祈衡说过，他挺喜欢我的影视作品，大概是带了点看偶像的心态，杀青宴那天是我喝多了，没了做前辈的分寸。”

　　元已非不好地开口，将锅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没想到让有心人钻了空子还找上了你，真的很抱歉，这笔公关费我……”

　　“这笔费用就不提了，无论是那种性质的关系，都不可能是你一方造成的。”

　　游慈想得很透，更没有无端怪罪元已非。

　　“元先生，你比小衡年长几岁，在娱乐圈打拼的经验更足，心智相对更成熟，我就知道找你谈话更有效率。”

　　“撇开其他的不提，见了今天这一面，我挺喜欢你的。”

　　游慈望着眼前的元已非，庆幸的同时竟还有些说不清的惋惜，“……说实话，幸好你们没有交往，其实小衡他还没有这个资格。”

　　二十三岁的祈衡还不够独当一面，如果真出了事、老爷子动了怒，他没有能力和祈老爷子对立，同时也会缺了和娱乐圈舆论对立的资本。

　　游慈不愿祈衡承受多方重压，更不愿他在这样的重压之下辜负元已非。

　　毕竟，谁家的孩子在感情上都该被珍重。

　　游慈从容起身，突然冲着元已非深深鞠了一躬。

　　“游女士？”元已非一惊。

　　“我知道小衡多少有些少爷脾气，这段时间跟着你上节目，应该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我替他道歉。”

　　“……”元已非张了张口，最终只能憋出几个干涸的字音，“没有，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半分钟后，脚步声渐行渐远。

　　元已非一言不发地坐在位置上，盯着桌面上的照片发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橙子和沈湉才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已非。”

　　“元哥！你怎么了？”

　　两人的问号刚刚出口，就看见了桌子上散落的照片。橙子拿起来匆匆扫了两眼，就递给了一旁神色凝重的沈湉。

　　“是游女士给我的，她是祈衡的母亲。”元已非声音低到了尘埃里。

　　他自嘲般地低低一笑，“没想到进圈后的第一次放纵就被抓了包，我果然不适合任性。”

　　橙子作为他的贴身助理，知道的比沈湉更多。

　　他深呼一口气，才敢小心翼翼地问，“这些照片是祈夫人找人偷拍的？她今天来是让你离开祈衡？”

　　话说到这儿，沈湉就彻底明白了。

　　“我们还没在一起，又怎么离开？”元已非心里的凉意终究透到了全身。

　　“不是游女士找人拍的，她人很好，也没为难我。”

　　游慈谈吐温柔又尊重人，让元已非想到了自己去世的母亲。

　　“那怎么……”橙子看出了元已非的状态，想问又不敢问。

　　“就是因为太好了，我才明白有些事情我不能自私。”元已非小幅度地起身，却骤然失力跌坐了下去。

　　“已非，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坐久了腿有点麻。”

　　元已非摘下眼镜，趁机压了压眼角漫起的湿意，“湉姐，对不起，其实这段时间我和祈衡……”

　　他顿了顿，只说结果，“幸好消息被花钱拦了下来，要不然，差点酿成大错。”

　　沈湉很担心元已非此刻的状态，“别说什么对不起了，我从来不会怪你。我们有事回去再说，好不好？”

　　“也没什么要好好说的。”元已非戴回眼镜，慢悠悠地起身。

　　他像以往任何一次受伤一样，迅速将苦楚都藏了起来，“算了。”

　　算了。

　　他们何必耽误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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