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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云山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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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离！
　　一声呼喝，好似一声惊雷。

　　要离……

　　每个人都下意识地等待着景麒的下文，却始终没有下文。
　　看来，景麒是功亏一篑了。
　　他原本就处在随时会咽气的状态，只靠降伏水妖的强烈意愿维生，得到水妖真名的一瞬间，心情一松，随即身亡，也是合情合理的发展。

　　不过浩瀚却有不同的观点，他相信景麒已经大功告成。他甚至认为水妖和他观点一样。

　　顷刻间电闪雷鸣风雨大作，“蟠龙”张牙舞爪翻滚屈伸，龙吟震耳欲聋。
　　但这只是无谓的挣扎罢了。

　　“冢宰，快撒手！”
　　耳际的语声突然清晰了起来，一回头，就看到了夕晖神色决绝的面容。水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俘虏，所以浩瀚从听觉视觉到全身心，都恢复如常了。
　　夕晖掌心的热力透过袍袖传了过来——他拼命地攥着浩瀚的手腕，让浩瀚痛得直皱眉。但比起手腕，更痛的是紧抓着水妖刀身的手。不过，浩瀚无论如何都不会撒手。
　　在水妖被景麒的游说打动的那一瞬间，浩瀚也恢复了短暂的思考能力。他可以趁机撒手退出，但是，退出去了，又怎么样呢？如果阳子和景麒死了，一切就全完了。那样的妖物盘踞在金波宫里，庆国很快就会面目全非。那样的妖物，决不是人类的权谋应付得了的。所以，阳子和景麒至少要做到与水妖同归于尽。
　　……他俩最多能做到的也就是同归于尽了吧。

　　但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浩瀚寄望这转瞬即逝的一刻，阳子也恢复了思考能力。麒麟在他人求救时，会爆发出空前绝后的潜力，但并不是只有麒麟才会这样……不是只有麒麟才会这样吧！
　　浩瀚一向不喜欢做没有把握的事，那一刻，却决定了博一把。
　　他佯装受制，发出了求救声，希望以此激发阳子的斗志。
　　他成功了！
　　阳子觉醒了，开始进行她那几乎没有胜算的封印大法。

　　“我、我实在是没法子了……”
　　夕晖的声音从来没有这样嘶哑过。那决绝的表情让浩瀚相信他已不惜舍身。
　　浩瀚的左手正拽着阳子的右腕，右手紧攥着“锋刃”，往两边拉扯，但一直没有奏效。现在夕晖似乎也想这么做。
　　在情势悄然逆转的此刻，这么做其实也没关系了，但浩瀚对夕晖能在这三五句话的工夫就下这样的决心还是心存感激。
　　妙就妙在夕晖固然是伸出了另一只手，却伸到了别的方位。
　　他赫然抽出了自己的佩刀。

　　说时迟那时快，浩瀚用力一摔，把这个企图行凶的家伙连人带刀摔出了圈外。
　　壮士断腕在必要的时候也是一种选择，但现在已经没必要了。而且，亲爱的小师弟，壮士断腕指的是砍自己的手臂，砍别人算什么好汉啊。

　　“怎么了？”阳子在他耳边轻轻地问。
　　果然，她得到了水妖的真名，因此恢复了人身自由。
　　“虽然只有笨蛋才会作无谓的牺牲，可聪明过头的家伙也着实讨厌。”
　　“话可不能这么说，不然，你岂不是要最讨厌你自己啦。”
　　这稳操胜算的轻松口吻，让浩瀚轻轻舒了一口气。

　　从几乎没有胜算到稳操胜算，情势急转的原因自然在于真名。
　　得到了真名，就对水妖有了最全面最深刻的了解。无论那条龙怎样呼风唤雨飞沙走石，也不过就是虚张声势了。阳子和浩瀚已经牢牢抓住水妖的命脉。

　　在赤色的圈外，众人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激烈攻击。风雨沙石世间万物都化为凶器向人袭来。譬如说雨，那雨滴，就像刀，就是刀，触到人体，刀刀见血。然而最初的惊慌之后，众人再次舞起了冬器，互相保护，互相扶持着，抵抗着。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情势突然凶险至此？”有人在问。
　　“我想这是因为主上拿到了水妖的真名，那妖物就开始垂死挣扎了。”冬官长沉着地答道。
　　“就是先前台辅呼喝的那声要离吗？但是下官听到了那两个音节，并没有醍醐灌顶大彻大悟的感觉。”
　　“这就是所谓的夏虫不可语冰，你我都是夏虫，就算听了对冰的解说也无法理解冰究竟是什么。”

　　是的，直到触及真名的一瞬间，浩瀚才领会了其中的奥妙。

　　真名，是无法以人类的语言进行转述的。就好比一只智力发达如人的猫，因缘际会理解了相对论，也没有办法让别的猫理解相对论。因为喵喵的叫声表达不了相对论。混沌的语言和人话之间的差距，就像人话和猫叫的差距一样，是真正的天壤之别。

　　浩瀚曾经接触过无数个真名，各国使令的真名，各国宰辅的真名……阳子也一样。那么，既然真名是对一个生物最全面同时又是最深刻地描述，只要得知真名就能掌控这个生物，为什么雀胡，譬如说雀胡，真名众所周知，能掌控它的却只有景麒？如果说仅有“了解”还不够，了解者必须具备高强的法力，那么，为什么泰麒或者别的麒麟也没反应呢？
　　因为“雀胡”这几个音节只是真名中微不足道的、极肤浅的一部分！既不全面，也不深刻，根本算不上真名。
　　雀胡的真名只表达过一次，那就是在景麒降伏它的那一瞬间，举手向天接收天意的那一瞬间……
　　那一瞬间以那个姿态，景麒所获知的信息，“雀胡”从过去到未来从心理到生理的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那些信息，如果要景麒用人类的语言说出来或写出来，恐怕花上一千年时间也不够用。而旁听的高里，听到的不过是妖魔之语发出的陌生音节罢了。因为高里是蓬莱人，就下意识地选用了谐音的汉字。

　　话说回来，妖魔不可能具备彻底解读自我的能力吧，所以在降伏的最后一刻，妖魔表达的，不是连它自己也不了解的真名，而是想让它所选定的麒麟得到真名的意愿。那个特定的姿态显然是为了启用“天”的力量。

　　简而言之，即使在场，阳子和浩瀚也没有接收到真名的可能性。水妖也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他俩在它的控制下连自己是谁都快忘记了，连人类的语声都听不见了，怎么可能听懂它的真名。
　　呵，这是一个圈套……
　　一个名为心心相印的圈套。
　　心心相印状态中的双方都无法掩饰自己的真心，包括施术者自己，所以水妖丝毫没有怀疑景麒请求结成契约的诚意。它万万料不到景麒只是施展了一些光声电影的小法术，是阳子在心中感叹这大概就是景麒传说中的独门绝技心心相印。

　　那么，是阳子被景麒骗了，由此骗到了水妖吗？
　　当然不是，心心相印是确凿无疑发动了的，只不过对象是阳子。
　　水妖和浩瀚的心魂与阳子勾结在一起，多少也沾了点光，获知了大量的信息。
　　然而，景麒发动心心相印的对象……是阳子。

　　那一瞬间，水妖读出了真名的音节（对于真名，连它自己也所知甚少，不然它早就成为自己的主人了），请上天发力，将真名的所有信息交给眼前的麒麟。
　　与此同时，景麒向阳子发动了心心相印，实现了信息和意识流的完全共享。

　　在场的众人都被景麒那安宁祥和的笑容蒙蔽了。

　　那淡淡的笑容，浩瀚曾经见过好几次。只有这一次，有点不一样。
　　那充满了神性光辉的笑容中，分明暗藏着奸计得逞的狡黠之色。
　　那是人，分明是人才会有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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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世间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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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间风雨大作，巨浪滚滚，水波咆哮，拍击着那层看不见的防护膜。但神木下发出的却是和这可怕的景象极不协调的声音。

　　——吃！
　　——杠！
　　——碰！
　　——糊了！

　　“苏先生，这，这算是怎么回事？”
　　“大家在打马吊。”
　　“这一点我倒是看得出来……”
　　“哦，当然，坐在地上哭也是一种选择……”

　　乐俊毛茸茸的脑袋上冒出了一滴汗。

　　“你男人真没品。”朱槿也看得目瞪口呆。
　　“首先，那不是我男人。而且，他本来就没品。”青青翻了个白眼。
　　“小陆啊，你就不能好个琴棋书画什么的？”朱槿还想挣扎。
　　“本乡地处边陲，民风彪悍，连大姑娘小媳妇都抽旱烟打马吊，和文人墨客名士辈出的麦州不一样啦。”苏兰桂呵呵直笑。

　　陆俊卿专心致志打马吊，对周边杂音充耳不闻。

　　“横竖娃不能上学，咱不能下地……”
　　“就是就是，闲着也是闲着嘛。”倒是牌桌上的两个中年男人跟朱槿搭上了话。
　　“我只有一个问题，为什么在这种处境下还会有人随身带着马吊牌啊！”
　　“姐，你没见僧多粥少，这些人为了争上桌都快打起来了吗？”青青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

　　“妹子，咱俩借一步说话。”朱槿牵起青青的手，往树阴深处钻。
　　“什么事呀？”青青恋恋不舍地看着陆俊卿……身前的牌桌。
　　“妹子，凭你的身手，一定能成为夏官府的骨干。”
　　“夏官府……是说当官的事情？”
　　“嗯，武官和文官不一样，不能从普通升学的路子走，很多人筋骨天生好，但不擅长读书，所以呢，我想为你写个引荐书，你拿着去瑛州，直接去大学报名，当然，大学还是会对你进行考核的，但我对你有信心。”
　　“可是，我对当官没兴趣啊。”
　　“你如此好身手，难道不想报效祖国造福大众吗？”
　　“姐，听说你这一路走来，遇到过几个被我救助的人。”
　　“那可不是几个……是好几十个。”
　　“如果我今天正当着官，那些人不就都死啦？”
　　“我知道我们的朝廷还有很多问题，做得很不够……”
　　“小红姐，你一定是大官吧。”青青性子豪爽，但决不是没头脑的人，“小红啊，怎么听都不像是真名，但我觉得你是个真诚的好人。”
　　“官阶也不算高……还有，我真的叫小红，当然，这个土里土气的名字只是我的小名，我一般不告诉别人。”
　　“明明你告诉了这里的每一个人。”青青冲她眨了眨眼。
　　“嘿。”
　　“我们的朝廷还不错，我并不是想谴责什么，只是想要告诉你，当你站在了提纲挈领的位置上，你就没有办法关照到每一个具体的人了。我报效祖国的方式不是造福大众，而是造福每一个遇到我的人！我会带着这把剑一直往前走，解决我遇到的每一件不平事，帮助我遇到的每一个不幸的人！”
　　“谢谢。”朱槿向她一抱拳。
　　“代表谁？”
　　“我只能代表我自己，但我相信云上的王者也想对你说声谢谢。”
　　“哦，不客气。”

　　“这把折扇我随身携带了多年，是我心爱之物，如果妹子你不嫌弃，就请收下吧。”
　　朱槿把手中的折扇递到了青青面前。

　　看起来果然有些旧了，但或许正是因此更具价值。青青毫不迟疑地接了过来，正要夸赞几句，却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臭味。
　　这实在是和来历不凡的神秘美女不般配呀。
　　就算是一贯不拘小节的青青，也不禁疑惑地瞪大了眼。

　　“请打开扇子，扇面上的诗作更是我的最爱。”

　　于是青青打开了扇子。
　　腥臭味更刺鼻了，诗倒是写得相当不赖。

　　——中原儿女多奇志，不爱红妆爱武装。

　　哇，好诗！真好懂！
　　遗憾的是，十四个字里，有五个字溅上了污迹。

　　“这是妖魔的血。”朱槿一字一顿地介绍道。
　　难怪这么臭。青青脸色一凛。

　　“姐，这把扇子能杀妖？”
　　“斩妖除魔，杀仙诛神，无所不能。”

　　青青郑重其事地把扇子收进了怀里，很显然，从现在开始，这把折扇就是她的爱物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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