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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妆待悦人
人间四月，早已不是料峭的时节。田原绿满，林花如火，少年踏歌陌上游，少女山间采茶忙。有道是：世间欢乐少，莫负好春光。
朝纲风波定，对于储位的争议由于圣心难改，又眼见有驸马的辅佐治理，四野太平，大家也就渐渐默认了未来公主继位的国运。
金陵城随着气温的回暖渐渐百废重兴，往日的繁华次第呈现。
唯独贾府中，却依旧是一片苍白的死气。
云铎的百日丧假已去一半，太君的衣冠也早已收棺入殓。但是守孝的缟素依旧层层覆覆，仿佛将人与人的心也一同阻隔。
“茜儿在吗？”
双阖门“吱呦——”打开，白衣少女在门后闪了一下复又不见。
“你这丫头，我手上托了这么多东西，你也不知道帮我一把。”宝娘佯怒轻叱。
茜儿这才复又上前，接过了宝娘手中的檀紫砂锅。
“别这么拿，小心烫！……哎哟，你轻点放，我盛得满！”宝娘的娇喊一声连着一声，原本静若无人的屋子忽然间便闹腾开了。
“我说，你是不是听说潘墨北就要出任江南巡抚，最近兴奋地有些失调，怎么咋咋呼呼反常的厉害。满园满府整天就听你一个人的声音。”茜儿无奈地叹气道。
宝娘道：“哼，不识好人心。我若不吵闹些给这屋子添点活气。这金陵第一府，就成金陵第一庵了。南山园有墨北他娘一个老尼姑，这烈云庄又有你这个老气横秋的小尼姑，对了，师弟天天面壁思佛，也跟和尚差不多了。”
茜儿“噗——”地笑了出来，“你还真是没点正经心思。哪家庵堂或寺庙，和尚尼姑住在一处？酝酿奸情啊？”茜儿说完，却又黯然，真的僧尼在通奸，她和云铎不是僧尼，倒在潜心清修，同居一处，难见一面。
砰砰砰，宝娘拍了拍桌子。“你这孩子，以前小时倒可爱的紧，整天笑嘻嘻，而今大了却是成天苦着个脸，真是浪费了这般好模样。”
宝娘说着，掀开砂锅盖子，给茜儿满满地盛了一碗。“快趁热喝吧。红鸾坊秘制滋补汤，每日一口，青春不走，每日一碗，麻雀成凤，十天一个惊喜，百日一个奇迹。”
“我看你是每天吹次牛皮，自卖自夸天下无敌。这东西我都已经喝了两个百日有余，也没见什么惊喜奇迹……”
“你急什么，虽然你把生辰的玉佩给弄丢了，但撑足了你也至多十二岁，哪有这么快的？”宝娘笑斥。
“不是说古代十三岁都可以当娘了吗？”茜儿不满地嘀咕。
“噗。哪个古代？我怎么没听过还有这说法？”宝娘一脸听了新鲜事般的稀奇样。
茜儿咕嘟咽了一口汤，没再吭声。她一时忘了，又把现代时的话给说了出来。
茜儿虽是这么抱怨着，但到底还是闭眼喝白水般的把汤给灌下喉去。汤其实很好喝，但心情不佳口舌无味，更何况再好的东西天天喝，也早就倦了。
最初，不过是存了早早发育这个念想，便开始给自己大补特补，后来宝娘来了，给她规范饮食，滋补便改喝这汤，渐渐喝成了习惯。可时至今日，她却忽然不知道，自己急着发育到底是为何。
迎接云铎回府的那天，大家空等了一场。倒不是没有来人，可快马疾驰而来的却是云铎的副将。说将军在归途中遇见身陷泥石湍流中的灾民，亲自涉险救援，行程不得不有所耽搁，让他先回来通报一声。于是茜儿又在担惊受怕中等待了半个多月，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骄阳下，长风中，回风流雪的白衣变成了银光剌剌的软甲，逍遥江湖的大侠变成了保家卫国的大将。少了几许俊逸出尘的风姿，多了几许气宇轩昂的风采，少了几根飘渺仙骨，多了几根男儿铁骨。
但不管如何变，在茜儿眼中，他始终是他，永远临于一切之上的他！
云铎下马，茜儿便飞扑而去。
不出意料的，他一把接住她，揽入自己的怀里。
可就在她满足而心安地溢出笑容之时，他还未拥紧的怀抱却骤然松开，她失落不及回神，他已退开了数步，她低垂着睫毛望向他胸前的软甲，这才恍然发觉自己的脸颊方才贴靠的那处又硬又凉。
这是怎么了，茜儿无措地抬眼向他看去，却还没来得及捕捉到他的目光，他便避过了挡在路中间的她急急地向灵堂走去。
茜儿心虚自责，自己怎么这么不懂事，他刚失去了祖母，沉郁难过，哪里有半点温情暖语的心思，自己怎么能一见面就拿出小女儿的情态来烦他。
茜儿默默地跟在身后，谨小慎微地嘱咐下人端茶倒水伺候着，又跪在他一旁，一边看着他愈发英挺的侧脸，一边细声向他交代着各样事务。
他似乎在听又似乎不在，难得转头向她看了一眼，悲伤之后的目光之后却有暗波流潜、复杂难懂，薄唇微启，终究欲言又止，又转头面向太君的灵枢。如此数番，茜儿终究再忍受不住这般的煎熬，“云爹，我还有些事要吩咐下人办，就先走了。你跪一会儿就歇歇，长途跋涉刚回来，别太累了，你累坏了，……太奶奶会心疼的。”
他微微点头，没有出声，更毋论挽留。茜儿几乎是逃亡般地跑出门去，太君要心疼，她的心却似乎已经碎了。
如果最初的冷淡可以解释为太君新丧，他因悲痛而变得麻钝的话，可一连数日数十日都是如此，茜儿再自欺欺人就变得可悲可笑了。
三七过后，灵堂都撤走了，云铎却转而把自己关进了房中，她去探望，他挡在屋前，几句嘱咐之后就轻掩上了门。留下她怅然站立在门外走廊的风中，心寒不已。
终于有一天，她再也受不了这般的远避推拒，茜儿一鼓作气，冲到了他的房里，不管不顾地一屁股坐在他的床上。
青木香的味道洋溢环绕，她忘情地呼吸着这熟悉却遗失已久的味道，幸福地眼眶都湿润了。
云铎就这么远远地看了她许久，蹙着眉一言不发，最后竟一转身径自出了门去。丢下一句：“时辰不早了，早点回自己屋休息。晚风凉，要记得关窗。”
她终于再忍不住大哭了起来。他不要她了，他就这样抛下她，独自离去了。可是他既然不要她，为何会知道她总为他留了扇窗，又为何总会在夜深人静时悄无声息地帮她关上？
他知不知道，其实每个晚上，她都要看到窗户被合掩后才能安心入梦，虽然听不见声音，看不见人影，但至少知道，他已来过。
他知不知道，在他这样不明所以的若即若离中，她已变得越来越卑微，卑微到，他只字片语的关切就可以成为她白天的彤日，夜晚的明月。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忽然要这样对她？她真的好委屈，委屈又害怕。
那一晚她似乎是哭累了睡倒在了他的床上，可醒来时却已回到了自己的被窝中，被角掖得很好，轻嗅一下，似乎还残留着青木香淡淡的味道。
那天之后，她放弃了努力，不再试探，只是和他一样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她知道他心里有她，只是似乎遇到了心理障碍，让他逃避退却。她不知自己该如何做，所以只有默默等待，等着他将遗失在心中某个角落的她的影子再度拾起，等着他来破开隔阂在两人中间厚厚的云翳。她始终是相信他的，连太君都说了，他是可以让她依靠的人。
她愿意等，可是时间却不愿。眼看着丧假过一天少一天，她早该自豪地告诉他自己在他离开这些日子探听到的一切秘密，然后大胆地提出让他放弃眼前的一切，带她远走江湖，是父女，是眷侣，她都不在乎，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执手逍遥就可以。可是，他连认真地听完她说一句话的耐心都没有，她也每次说不完一句话喉头就开始哽咽。很多本来容易的事，都一下子变得好难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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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娘接过茜儿递来的空碗，“要不要再喝一碗，我看你午饭都没吃什么东西。”
茜儿摇头笑道：“你这神奇的补药我可不敢多喝，万一鼻血长流了怎么办？”
“胡扯，会鼻血长流的可不是什么正经好药。不过，你也没说错，补药确实都不宜多喝。那你一会儿晚饭多吃点。”
“知道了——潘嫂子。”
“又混说！”宝娘轻点她的额头嗔怪道，脸上却泛起了令人羡慕的红晕。
茜儿是真的羡慕，羡慕又为她高兴。
太君这棵大树倒下后，贾府光景一日不如一日，贾绪虽然在京城独揽大权，但他是入赘的女婿，将来是女皇的男人，早已算不得贾家人。更何况，官场之中哪个人不是有眼色的，眼看圣上对贾太君的丧事冷冷淡淡，原以为公主自幼在贾家长大，定然会对贾氏一门照料有加，谁知事实上却是截然相反的态度。事已至此，昔日与贾府有关联的世家望族都唯恐不及地解除了那些纠缠的联系。
就连一向行事磊落，不与众人为伍的镇南王都主动提出撤消了潘墨北与小郡主的婚约。不过这在别人眼中看来丢脸难堪的事，潘墨北却将之视为天字第一号的喜讯。没多久，他主动请辞礼部尚书一职，圣上念他才华横溢，办事得力，命他出任江南巡抚，这对于他不啻为天字第二号的喜讯。
茜儿在等待云铎归来的日子里收到潘墨北的拜托书，请她帮忙做做宝娘的思想工作。成人之美的事，茜儿还是很乐意的。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茜儿每日的旁敲侧击之下，宝娘终于从潘墨北纸片般飞来的情书中挑了一首诗写了首回诗。这便是潘墨北天字第三号的喜讯。
眼下，再过五六天，潘墨北就要到任了，宝娘每天无意中扬起的笑容也越来越多。
越容易为别人高兴的人，也越容易给自己更添愁伤失落。茜儿便是这样，原来口口声声努力加餐饭的誓言，早已不知不觉忘得干净。
“唉——”
“怎么又唉声叹气！”宝娘佯装不知，转身从脚步的框中取出了一个三层的奁盒。“看你没精打采，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百宝箱？”
“嘿，还挺有眼色。”宝娘说着一层层将抽屉拉开。第一层里是胭脂水粉，茜儿虽然对古代的化妆品不是很懂，但闻其味，香而不腻，淡而不绝，色泽轻盈莹亮，便知道是上品。第二层里是珠宝首饰，这个茜儿却是懂得的，尽是些精致漂亮得让人不忍释目的宝贝，抽屉一开只觉满堂生辉。第三层里是却是一件薄如蝉翼的茜纱长裙，袖口襟领都绣着繁复精巧的花纹，一看就是出自宝娘的巧手。腰间胸沿的设计大胆又含蓄，也只有宝娘这般风流细腻的心思方能又这般品位。
“这——是送我的吗？”原先不确定，但看了这茜色裙却再无疑问了，认识的人中，就她自己穿这颜色，当然，那是从前。如今守孝期间，她早已穿惯了素衣。
宝娘点点头。“这上两层的呢，都是我的私藏。最后一层的红裙，准确来说不该算是我送你的。这料子可是无双的极品，恐怕宫里的藏量都不够做出这一对袖子，我还没那么大能耐。不过你们贾府是彩云庄的幕后老板，那就不一般了。我让季星潜入你们的府库里搜索一番，果然发现了两匹，偷了出来给你做了这条裙子，喜欢不喜欢？”
“噗，我穿我自家的裙子，还得用偷的！”茜儿笑道，“不过，当真好看！”
“那还不穿上试试？”
“这——”女孩子家，即便在多忧愁，但爱美之心总是难抛的。茜儿当然非常心动，可是却不得不压抑着，大家族规矩繁多，这守孝期间人人素服敛容，怎么能穿如此红艳的裙子！
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宝娘满不在乎地说道：“怕什么，又不穿出去招摇过市，我们自己关门躲在屋子里试试又有谁能看见？不是我说你，你这小姑娘如今畏畏缩缩，越活越没气场了！”
“噗——”茜儿笑喷，“气场”这词也是她无意说漏的嘴，如今宝娘用起来到比她还顺溜，一个纯粹的古代美人说着这么现代的词汇，委实不伦不类。
素衣褪尽，茜纱叠掩，水袖翻转，香粉碎浮。在宝娘的精心描绘之下，不过半盏茶的工夫，镜中出现的人儿，只见她：眉若流云浮远山，唇比沾露海棠红，轻颦一笑万籁寂，回眸一眄百花愁。令观者陶醉沉迷，忘却了此为何人，此地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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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俺大概是不会虐心的吧，原来中间云云那段想来得长点的，结果瓦自己受不了给切镜头了。呼呼。阿葱说的对啊，俺就会虐身，因为米有虐心痛苦咩。虐心才素后妈。所以俺素亲妈，BT滴亲妈～～嗷嗷，给亲妈撒花，如果乃们要看JQ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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