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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愿再缠绵
无月的夜晚终近尾声，三五只昏鸦嘶鸣着扑向破晓时分惨淡碎乱的日光，一阵阴凄凄的喧闹之后，后山的树林又恢复了寂静。青衫的少年从树林中走出，满身碎叶尘埃却丝毫不显落拓，鹰鼻立挺，锐目如枭。
突然，寒光惊现，杀气乍然。半空中射出一柄银光霍霍的利剑，快如闪电，直向少年胸口刺去。
此时此刻，想要躲逃再无可能，少年艺高人胆大，索性以不变应万变，将全身内力凝聚于胸口一点——
剑声鸣响，砂土旋飞，尘埃落定之后，少年扑倒在地，身边围绕着碎剑的粉末，混合着殷红的鲜血。
一袭白衣的清俊身影从林间飘出，来到少年的面前。
少年挣扎着抬起头向那人望去，带血的嘴角却挂着激动欣喜的笑容。
“季星谢云大侠慷慨相助！”
云铎摆了摆手。
“你不必谢我，还是谢你自己吧。若没有那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魄力，恐怕方才那一剑便直接送了你的性命。”
季星回想方才那一幕，确实剑势凌厉，一发难收，不禁浑身被冷汗浸透。
他狐疑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子，摸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答应的双胧取水，你早已学会。其它各派武功招式心法，我也通过茜儿尽数传授与你。经过方才那一剑，你体内的莲脉也已经打通。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季星心中巨震，自己留在他身边的目的他竟然都知道！
见季星一时半会儿说不上话来，云铎摇头叹息，又道：“不妨再送你个消息。左华右卡已到了金陵渡口，这些天你不时地在金陵城中转转，应该便能遇到他们。”
听了这话，季星更是震撼难当，自己留在他身边目的之后的目的他都知道！
云铎继续说道：“当然，我看那两位左右使资历尚浅，行事也比较冲动。很可能又和上次一样，一见着你就把莲生诀的心法不计后果地传入你的莲脉。你的莲脉刚打通，脉壁薄弱，而且……据我看，脉须似是不足……”说到此，云铎不由自主地眉心微蹙，不过很快神色又恢复如常，“所以，照我的意思，你不妨暂在府中修养一阵，天下有莲脉的人除了你也找不到第二个，所以即便你一直不出现，这法莲教主的位置也是没人和你抢的。”
听云铎替他想得那么周全，而且在早知道他怀着目的有意接近的情况下帮他达成了心中所想的一切，季星惭愧又感动，低头重重地磕倒在沙地上。
“你确实不必谢我，我也是怀着私心。法莲教一日群妖无首，便一日兴不起大乱。你年龄虽小，但看得出胸怀极广，既有机缘让你得了莲脉，当是法莲之兴也是苍生之福。他日你统领了全教，还望你顾着昔日的情分，少布些妖祸，多积些善德。”
季星感慨不已，云铎的所谓私心却是为了苍生，那么他自己的呢……云铎虽然不愿收他为徒，但在他心中却一直将云铎认作师父。可是云铎终究是颂国之人，他们俩是不是终有一日会站在对立的战场上，冰刃相见。
“为什么？”季星有太多太多的不理解，明知道自己是未来的敌人，可他却还将一切倾囊相授！
云铎笑了，“为什么？就当是我的糊涂吧。我总把自己当作是江湖人，江湖重才惜能，尊贤尊仁，所以见你骨骼精奇，生有浩气，我就一时没忍住。直到最近，我身负皇命，似乎才有了些家国的意识。不过到底晚了。你就当捡了个便宜吧。”
云铎说完便转身要走，却被季星唤住。
“云大侠！您对季星的大恩，季星没齿难忘。季星向您保证，无论将来法莲教在颂境内做了什么，贾氏一族……”
“不用！”云铎打断他道，“一来，将来的兴败谁都无法预计，你不必太过自信；二来，贾氏自随丰大帅起兵之初就立誓历代为颂鞠躬尽瘁，若有灾祸，自当身先士卒。不过……”
“您请说！”
“你曾在茜儿面前立过誓言，你还记得吗？”
季星吞吐犹豫，尴尬起来。他心高气傲，虽然要靠茜儿才能学本事，但从来把茜儿当小破孩儿，茜儿歪脑筋鬼主意虽多，他却从来含混糊弄、不放在心上。因此，云铎忽然提起这誓言，他一时之间还真是想不起来。
云铎叹了口气，“也没什么，都是小孩子的傻话，忘便忘吧。不过，就算是我拜托你。我马上要远赴瘴岭，音讯难通，归期难测。茜儿在这边孤苦无依，也就与你算是相处的时候最久些，你若有闲暇，便时常帮我关心照顾下她。”
云铎的声音有些颤抖，季星暗自唏嘘，这一对父女果然剪不断理还乱。
“还有……”
季星等了半晌方才听到了后话——
“可否让我再看一眼你胸口的莲印？”
季星没想到云铎会有这么一个要求，他虽并不十分情愿，但鉴于是这个人，便未多犹豫，自敞了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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汛期刚过，长江的水势依然浩大。千帆连绵停泊在金陵渡口，在烈日晴空下张扬着昌荣的景象。
在群船之中，有一支豪华的红铜色舰队，七艘舰船无不金碧辉煌，高大宏伟。为首的主舰上，贾府的虎旗迎风招展。卧虎啸天，此时此刻竟似要吞云吐日，好不威风凛凛。
江边上围观的百姓将岸堤堵得水泄不通，人人争看令他们骄傲的贾府的气派，更要争看舰船上，令人心驰神往的贾家二公子的风采。
数里之外的望江楼上，一个红衣的少女迎风倚立，茜纱轻扬处，少女秀美的颔廓时而可见，令人浮想连绵。但若是有谁能获幸见到那双剪水送波的美目，触到目光中眷恋缠绵的柔情，恐怕立时便要醉了。
不知何时，少女的身后出现了一名少年，利落的青衫，俊挺的面容。
“东西给他了？”少女轻声问着，没有回头。
“恩。回去吧。起帆了。”
少女摇摇头。“再让我送他一会儿。”语音中有了哽咽，象牙般的十指抓扶着身前的围栏，指尖仿佛要抠入漆木之中。
“你这又是何苦？方才为何不和我一块儿上船告别呢？”
“少见我一面，就少记得我一点。”
“你伤心地昏头了吧！他忘了你，你倒高兴？”
少女摇摇头，“你不懂的。”说完，便不再理会他，只是默默无语地一直静静地目送着船队渐渐远去。
少年叹息了一声，他不懂吗？她想让那个人忘记她带着几分童真的面容，她想重逢时能褪却青涩地站在那个人面前，让他再推拒不得。可是，她可知道，便是如今这样，或是从前那般，她在那个人心中便早已扎根，无法忘却了。
船队终于消失在视野中，少女忽然转过头来，眼中泪痕未干，笑意却灼灼发亮。
“季星，我们去喝酒吧！”
“你疯了！不行！哪有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在外买酒喝的！”
“哎呀——有什么关系么，我现在是没家长收拾的小孩了，当然可以无法无天！”
“去吧——去吧——，喂，你去不去！为师的吩咐你竟敢违抗！为师可要生气了！”
少年被她磨得无法，又想着让她醉生梦死一回总比成天哭哭啼啼来得强些，终究还是点头迈开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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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得意楼是两个人，踏出门时却成了三个人。
茜儿好眼光，一眼挑中的酒楼就是金陵最贵的一家。更兼此女酒量着实不小，饭量更是大得惊人，季星出门时哪里能想到会演上这一出，于是乎，银子没带够。
情急无法，金盆洗手的季星只能重操旧业，去楼下转一圈，顺手牵两个钱袋子上来。
摘星季出手，银子自然有。
两人分开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再碰头时，季星手里多了两个钱袋，茜儿身边却多了一个钱庄，不，是一个具有钱庄功能的男人。
“季公子，幸会幸会——在下裴焕。”
……
季星本来是控制着茜儿的贪杯的，但裴焕却是个混世的主儿，他一加入饭局，则换酒的小儿立马忙碌了起来。待到三人酒酣饭足地踏出店门，茜儿已经醉得连路都不会走了。
一路喧闹着回到烈云庄，却在前院遇见了之前一直卧病在床的碧玺。
碧玺面容苍白，神色也很不好看，云鬓散乱，裙衫皱褶，全不复从前那个美丽高贵不可方物的公主样子。
她一见到茜儿，立刻疯了似的冲了过来，一把便要抓扯茜儿的头发，被季星及时地架住了手。
“你这个祸害的东西，捡来的垃圾！他为了你，被逼到了那穷山恶水，不是人待的地方！你还快活地整成这副鬼样子，你到底还有没有心！”
茜儿在骂声中还不忘哼着的小调忽然没了音，惺忪的凤目忽然睁开，她怔怔地看着碧玺，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还有没有心？呵呵，这又什么好问的？我当然没有心了。我的心，早贴在了他的心上，和他一起乘着船，走远了。呵呵，竟然问我有没有心……”
茜儿边说着，边甩开了搀扶她的季星和裴焕，绕过了面前的碧玺，径自向屋内走去。
她或许是装醉，季星是没醉，裴焕稍有的醉意却被她的一番话淋醒得透彻，而碧玺，则是耗力太多，晕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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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船三日，船上的伙计们每天见少爷做得最多的事就是捧起手中的锦囊，细致的琢磨一番，又抽出里面的素绢，反复地看上几遍，再小心翼翼地将素绢折好，放回锦囊，将锦囊收入怀中，过一阵又重复一遍方才的动作。
白波如重重的堆雪飘卷翻飞，云铎迎风站在甲板上，面对水天之交的红日，仰首微笑着，耳边仿佛听见了茜儿嗲声嗲气的唠叨：“云爹，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不如不送，也没有离别。给您老人家准备了锦囊真经四条。希望时刻揣在怀中，就像带我在身边一样。
真经曰：
一，打架要少，打不过要跑！（上阵打仗尤其牢记！）
二，绿叶可摘，鲜花不可采！（绿叶，如紫玥。鲜花，与紫玥性别相反的各类活物。）
三，头脑空闲的时候，不如想我吧。（我的头脑时时刻刻在忙碌着想念你！）
四，要回来，不管多久，都要回来！（我会一直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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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又结束一卷。霍霍，大家撒花吧！嗷嗷，精彩节目，下卷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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