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花

　　韩江影没细想，只晓得心里有股莫名的情绪，不想让大明星瞧见现在的狼狈样。

　　她想推掉聚会，却不擅长撒谎，半天才捉虫般编出一段说辞，且因为不安内疚，啰啰嗦嗦：【对不起，我今天一来北都就上吐下泻，脸上也起了疹子，在酒店躺着。实在没法参加聚会，只能你和王昕吴予聚了。对不起啊，实在是抱歉。

　　韩江影怕出错，打完没直接发送，按照习惯先核错别字和标点，正检查着，程宛怡突然又来一条。

　　以为还是讨论聚会，韩江影做贼心虚，心头一跳，待镇定下来看文字，竟是【秦千山这个渣男出轨了？】

　　？

　　韩江影蹙眉。

　　程宛怡是几分钟等不到回应就坐不住的人，噼里啪啦又甩数条：【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你到现在还被瞒在鼓里？】

　　【看看现在的微博热搜吧！】

　　韩江影打算启动微博客户端，但愣愣地动作慢，还没退回主界面，程宛怡已甩来链接。

　　韩江影直接点开。

　　满布水印的视频糊上加糊，却仍能一眼认出那个朝夕相处的高大背影，秦千山右手依旧用食指和中指夹烟，左手却搭在身旁高挑细瘦的黑衣女生肩上。他俩一齐出的livehouse，和乐队一行人去了餐厅，最后下车先后进入同一家酒店，步伐一如既往潇洒。看着视频里的秦千山抖落烟星，韩江影瞬间落泪。

　　#俞米兰秦千山
　　AI的播报毫无感情：“网友南市偶遇新晋小花俞米兰专程捧场污渍贝斯手，卓丽太子爷秦千山演出，更在开演前入其私人包厢。演出结束后，二人一同和好友聚餐，随后搭肩同回酒店，恋情疑似曝光。另据爆料，秦千山早在七年前就已结婚，另一半为圈外素人。”

　　韩江影没听说过俞米兰，却忍不住悄悄搜索她的资料——俞米兰才刚二十一岁，一米七的高个子，身形极为纤细，却有张大五官的浓颜脸，上妆照摄魂夺目。
　　每一条都符合秦千山的喜好，是他天天念叨，想让韩江影变成的模样。

　　韩江影禁不住忆起她和秦千山窝在他设计的婚房里，唱片机里转着他最喜欢的黑胶，右手举着最爱喝的Naked and Famous，梅斯卡尔要换成绿查特，不多一盎也不能少摇一下，他搂着她腰线的左手则紧了紧，洋洋洒洒唏嘘：“没想到，这样也还成。”

　　她懂“还成”的意思，自己并非秦千山的理想类型，屋内的世界百分之九十九完美，只有她是百分之一的遗憾和勉强。

　　韩江影擦了擦眼，模糊的视线重新清晰，就在她偷窥俞米兰这几分钟，程宛怡已经刷满三、四屏消息，【早就看出他是万能充】，【老娘以后看到路边的垃圾桶就会想起他】，【妹妹，从现在开始停下你挖野菜的铁铲，保留出轨证据，争取更多财产】，【去曝光他，让他身败名裂】……

　　韩江影打了又删，最后回复程宛怡一句话：【其实我们已经离婚了。】
　　虽然很难过，但已经单身的人想和谁在一起，都是单身自由。

　　程宛怡的想法却截然不同。

　　一个小时后，程宛怡翘班赶到酒店，进门就囔囔：“上周离婚，这周就找新欢，无缝衔接，谁信？他们肯定婚内就勾搭上了！”

　　明明是程宛怡大喊大叫，韩江影却羞得脸通红，绕到程宛怡身后关门，澄清道：“千山婚内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

　　“他还不够对不起你啊？”程宛怡回身盯紧韩江影，恨铁不成钢——来之前已询问过离婚原由，因为韩江影多年不孕，辅助生殖接连失败，秦千山又是独子，秦家竟让他俩去国外做单男试管，生一到两个秦千山的孩子，到时候和生母断绝关系，“母亲”还是韩江影。

　　在程宛怡看来，这是个无比荒诞的提议，然而不仅秦家无人反对，竟连韩江影的娘家也个个赞成。

　　是这两家人不正常，还是她程宛怡思维异于常人？

　　还好，韩江影在这点上和她思想一致，不能接受代孕代养的提议，于是，秦家便要求她离婚。
　　娘家的长辈也责备韩江影，如果她不分轻重，该忍不忍，倘若犯蠢离了，就要断掉经济支持。

　　程宛怡一直没在北都摇到车牌，打车过来，堵堵停停两个小时，沿路想着这个事，肺都要气炸了。此刻她的唇好似喇叭，滴滴叭叭把韩江影好生数落。

　　叨叨完，发现好闺蜜一声不吭坐在床边，垂眼攥手，既乖巧又可怜，程宛怡这才意识到自己过了。她轻轻走近，挨着韩江影坐下来：“算了，分了也好。”程宛怡轻叹一声，“其实你和他没孩子是好事，我觉得秦千山一直就没怎么喜欢你。”

　　她是大一下学期和韩江影在话剧社熟识的，那时候就晓得她有个男朋友——是富二代，初中就出国那种。听说他不愿学商，更没兴趣继承家族企业，反向回国读大学，就为了组乐队玩音乐。
　　你别说，还真有天赋，再加上钱，竟渐渐在娱乐圈闯出名堂。

　　程宛怡每想一回秦千山的经历，都要感叹“有钱就是为所欲为”。

　　韩江影是秦千山早早订下的联姻对象，他回国读大一那年她高三，第二年，遵从家族意愿考入秦千山就读的大学。

　　两人一毕业就领证结婚，但却没办婚礼，程宛怡问过为什么，韩江影的说辞是“千山巡演太忙，抽不出时间，自己也不是很在意仪式”。

　　扯谈！
　　分明就是秦千山不想办，她在挽尊！
　　程宛怡想起第一回，也是唯一一回同秦千山吃饭。自打落座，韩江影就代替服务生忙前忙后，她一道道读菜单让秦千山选，他竟全点辣菜——明明韩江影不能吃辣！
　　程宛怡总记得，那天秦千山吃得很开心，韩江影一直在给他剥虾剔鱼刺，偶尔尝一口抵饿，被辣得立刻流泪，眼鼻通红。
　　然后再默默压下眼泪，挤笑继续给秦千山剥。

　　听说，婆家长辈对她也不算好，挑剔韩江影个头偏矮，不仅学历差点意思，在家族里地位也不行，情商低，智商笨……被说得一无是处。

　　“秦千山真渣。”程宛怡磨牙，“既然不喜欢你，为什么还要结婚？这不是害你么！”

　　韩江影安静听程宛怡数落，她虽然不做声，但每一个字都听进心里去。

　　秦千山不喜欢自己吗？
　　她幽幽默念，心内如弦轻颤。

　　早就听说过这位未婚夫，但真正见面还是在秦千山回国以后。
　　他约在酒吧，韩江影第一次去这种地方，凌晨一点半，鼓膜震颤。
　　秦千山张了嘴，她却根本听不见他讲什么，于是他凑近大声，扑面一股冷气：“你家要你相亲你就来啊，你有没有想过过自己的人生？”

　　韩江影呆怔，秦千山瞧着她的样子摇了摇头，他那时留着约莫十五公分的长发，却柔顺干净，所有表情都写在一张不羁的脸上。
　　秦千山嘴唇张合，射灯扫来，她看清也听清了吐出的两个字：“笨蛋！”

　　韩江影心神一荡。
　　也许秦千山是真不喜欢他，但她当时好喜欢。

　　程宛怡见韩江影久不应声，呆滞走神，怕她伤心过度，劝道：“算了，过去的就过去了，别想了。周末和大家好好聚会，换个心情。”

　　韩江影一哆嗦，脑海里的秦千山即刻换成吴予——不要见面！

　　之前那段谎话，打字可以，要真念出来难。韩江影支支吾吾，最后索性心一横，抛弃之前的理由，顺着程宛怡的话编：“要不取消聚会吧？我……没心情。”

　　韩江影低头：“对不起！”

　　程宛怡一想也是，又是离婚又是前夫上热搜，她肯定不想被一大帮人问东问西。
　　虽然自己很想见大明星，但姐妹最大，程宛怡干脆答应：“理解！我帮你取消。”说干就干，她即刻通知吴予，韩江影不安偷瞅，【吴大帅哥，小影突然生病，聚会临时取消】。

　　竟和自己的理由不谋而合，韩江影的低头不自觉变成点头。

　　“其实我挺意外的。”程宛怡突然出声，胆虚的韩江影即刻坐正，程宛怡不察，唏嘘道，“当了大明星，竟然没删以前的朋友。”
　　程宛怡跟韩江影不一样，她是人来熟，当年话剧社七、八十人全认识，都加上微信。有些人前几年还常聊天，出来吃饭，前段时间突然发现这些“挚友”朋友圈变成了一条杠，再一试，全把她删了。
　　程宛怡很是伤心。

　　那天，她也顺道翻了翻吴予——他根本就没朋友圈，不知道是屏蔽了还是从来没发过。
　　可能也把她删了！
　　出于虚荣心，程宛怡没有移除吴予，让大明星继续躺在通讯录里做可供吹嘘的吉祥物。

　　“他既然答应来聚会，那应该也没删你。”自说自话的程宛怡扭过头来，“你平时有和吴予聊天吗？”

　　“好多年没来往了。”韩江影如实告知。

　　程宛怡又问：“对了小影，你接下来什么打算？”说着再次挽起韩江影手臂，她其实个头比韩江影还要矮点，伸直背靠到韩江影肩上，撒娇道，“要不就跟我一个城市吧！”
　　一想到好朋友随时都能见面，顿时减少三分寂寞。

　　因为骤转话题，韩江影楞了数秒，才反应过来，她终于笑起来：“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想在北都租一套和你住的差不多的——”

　　“租房不用操心，这周末就帮你搞定！”韩江影话没说完，程宛怡就打断她。

　　照从前，韩江影就不会再讲也不操心，全权交给程宛怡去办，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许是这趟旅行独行且没有返程，她突然想要掌控更多：“谢谢，但是我还是想请教一些问题。”

　　程宛怡一楞：“你说。”

　　韩江影便问起北都租房的区域、市价还有可能会遇到的坑，这下打开在本市租房五年，老江湖程宛怡的话匣子，韩江影问的没问的，全传授交待。她滔滔不绝说了一个多小时，要不是公司的直系领导打电话喊她回公司开会，还不会停下来。

　　程宛怡匆匆辞别韩江影，出酒店时天黑得吓人，低云压楼，她胸口发闷，不禁又想起韩江影的憋屈，掏出手机拍了张天，发朋友圈：祈愿老天打雷劈死渣男。

　　*

　　北都。
　　距离天际不远的某百年别墅，从前是民国企业家的私宅，如今改做商业艺术展览场地。今日某大牌在别墅里办巡展，众星云集。

　　地上有事先贴好的，不起眼的站位标记，大家按照自己的番位站定，熙熙攘攘挤成两排，有的低头看手卡，有的眺镜头后面的大字报和提词器，照本宣科。作为该品牌全球代言人，吴予压台出席，众明星立刻给他让出C位，吴予温文尔雅道了声谢，没像其他明星那样看提示，台本熟稔于心，从容作答。

　　活动结束后天还没黑，吴予返回自己的艺人休息室，身后跟的助理把吴予的手机交还给他：“吴哥，手机。”

　　“谢谢。”吴予接过，并没打算看，黑屏幕的手机被随手放到化妆台上，因为吴予大多数时候能直接素颜出镜，所以桌上的化妆品寥寥无几，显得格外空旷。

　　他安静坐了会，扭头问助理：“贾凯呢？”

　　贾凯是吴予的经纪人，小助理旋即回答：“我不知道呀，一直没见凯哥。”

　　吴予便摁亮屏幕，准备给贾凯打电话，却发现手机提醒有十七条微信新消息。

　　极少见的情况，吴予解锁后点开微信，这十七条竟全是群聊，来自已经两年多没人吭声的大学话剧群。
　　吴予心头直跳，这是他唯一没有未设置免打扰的群，自然心有所盼，他将微信主界面往下滑，一直滑到底，心却始终悬着落不了地。
　　最底下是韩江影的微信号，仿佛一颗珍珠，被他私藏在深海里。

　　所有聊天记录都没有删，他与韩江影最新一次聊天停留在六年前，她结婚第一年的生日，祝她生日快乐。
　　再往前，是他转给她的“巨款”，备注：恭贺新婚。

　　韩江影：【谢谢阿予。】

　　虽然已经备注，吴予却仍继续发了八个字：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韩江影：【谢谢啦，阿予结婚我一定包个更大的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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