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师教过的学生都是天选之子

　　“甚尔在业内的风评很微妙。”

　　千代说。

　　“基本上，大家一致认为他是个手段卑鄙到无可救药的人，但说不定是因为爱钱的缘故，意外地在任务完成方面口碑不错。”

　　“据我所知，禅院甚尔是……我了解的只有他离开了家族，以及我说不定会讨厌那家伙。”五条悟说，“有时候我对别人的事情好像不怎么关心，很抱歉。”

　　“不要紧，虽然你在情报收集方面没什么作用，但是掌握了‘瞬移’术式这一点真是帮了大忙了。”她说，“连那个甚尔都不得不为此多掏了一笔钱。”

　　前往美术馆正厅的走廊异常安静，千代的声音在其中产生了轻微的回声。

　　“说起来，悟君。”

　　她忽而在一面嵌在墙上的方形镜子前停下了脚步。

　　“机会难得，所以我想给你出两道考题。”

　　千代看着镜子中平静而如常的景象说道。

　　“第一道题是，为什么这条走廊这么长呢？”

　　接着，她竖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道是，为什么美术馆的走廊上会挂着这么多镜子呢？”

　　五条悟的双手漫不经心地插在口袋中，在千代身后顿住了脚步。他向前方望去，在通道两侧，无数的镜子沿着看不见尽头的长廊延伸进未知的幽深中。

　　“真正的入口被藏了起来，看来咒灵并不欢迎我们，大概是因为我们两个并不好吃——但这怎·么·可·能呢？”五条悟笑了起来，“我看上去超级好吃的吧？这只咒灵是美食放在眼前还畏畏缩缩的废物，这就是第一个问题的答案。”

　　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间回荡着。几秒过后，白炽灯开始剧烈闪动，周围虚假的平静景象因这恶劣的挑衅之语而忽明忽暗地动摇了起来。

　　“至于第二个问题。”

　　五条悟把手搭在千代的肩头，看向两人映在镜面中的身影。

　　“虽然老师自己或许没有发现，事实上，千代老师的左眼下方，有一颗很小的泪痣哦。”五条悟说，“但是在镜子里，这颗泪痣却在右边。”

　　——哐。

　　随着他的话语，“镜子”突然从墙上脱落下来，撞向地面。

　　但在龟裂镜面中，先前映出的人影却像反应迟钝了似的仍然定格在原处，原本应该是眼睛的位置慢慢洇成两团漩涡，黑色的浓稠液体从眼窝的位置喷溅出来，凝成一只带爪的前肢，扑向闯入领地的两人，却在甫一靠近的时候就被术式寸寸碾碎，如同黑雨般落向地面。

　　走廊上的“镜子”们感到畏惧般剧烈颤抖起来，伪相褪去，嵌在“镜框”中的并不是镜子，而是画。

　　“美术馆的走廊上挂着很多画，这才是正常的吧？”他说，“这么一来就解答了第二个问题。”

　　“五条同学，非常优秀的作答。”千代拍了拍少年的背，“六眼比我想象中还要强嘛。”

　　“不全是如此哦。”

　　五条悟侧过脸，抬起手来，指腹擦过巫女的脸颊，停留在了她的眼角处。

　　“察觉这一点的，是‘悟’，不是六眼。”

　　千代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在她望向对方之前，五条悟已经走到了一幅画作前，这幅画所绘的主题是一扇红色的门。

　　“入口找到了。”他回头对千代说，“走吧，千代老师。”

　　####

　　狭小的房间里仅有一只老旧的照明灯泡，在极端的安静中，连灯丝所发出的细微“嘶嘶”声都清晰可听。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连体力的流失感都变得麻木起来，如果不是身边还有另一个孩子，夏目觉得自己说不定连对时间的感知都早就丢掉了。

　　“你是和谁一起来的？”

　　刚刚才交换了名字的伏黑君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他的问题就像一枚石子，惊醒了夏目渐渐变得凝滞的思维。

　　“不好，不可以睡着。”夏目贵志用力揉了揉眼睛，“我和……”

　　他犹豫了一下。

　　“和收养我的家人一起来的。”

　　“是吗。”沉默了一会，伏黑惠继续问道，“他们不要紧吗？”

　　“不要紧，被卷进来的似乎也只有我而已。”小男孩抱着膝盖说道，“不过不像你，我和他们的关系不太好……因为我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所以变成了奇怪的孩子吧。”

　　双亲意外离世以后，夏目寄住的家庭已经换了两次，但夏目自己却很清楚，一开始确实是有人想要对他真心相待的，尽管后来他们都无一例外地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异样感到害怕了。

　　这并不是他们的错，就像这一次，就算被遗忘了，也不能完全认为是他们的错一样。

　　“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你之前也把咒灵打退了对吧。”伏黑惠想了想，“看来你天生就有很强的咒力呢。”

　　“咒力？”

　　“嗯，如果是阴阳师那边的话，就叫做灵力。”

　　“伏黑君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夏目小心翼翼地问道，“难道你也……”

　　“是的，我生来就有远远超出普通人水准的咒力。”他说，“虽然如果可以不要的话，我是不太想要啦，所以也能理解你的心情……”

　　伏黑惠望向夏目贵志，两个孩子的视线穿透过了各自的孤独童年，在此刻交汇。

　　“不过，如果你没有这种力量，那恐怕我现在已经死了。”伏黑惠说，“我一点也不觉得你是奇怪的孩子。”

　　“我……”

　　第一次有人对我说这种话。

　　刚刚发出一点声音，夏目就被自己的哽咽吓了一跳，而对方似乎也因此慌张了起来。

　　“喂，你哭了吗……”

　　伏黑惠忽然闭上了嘴。

　　在两人已经习惯的安静中，此时忽然掺入了另一种杂音。

　　沙——沙——

　　走廊那一头，响起了物体在地面上拖行的声音。这不是人类的脚步声。

　　是咒灵。

　　两个孩子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但怪异的沙沙声仍在不断靠近。

　　终于在某一刻，它停下来了。

　　门内的孩子们也同时意识到，咒灵已经来到了门的另一侧。

　　下一秒，刺耳的抓挠声疯狂作响，两个孩子最后的侥幸和这静谧一起被彻底打破，咒灵的利爪扎穿了门板，留下几道透光的划痕，伏黑惠意识到这已经是必须做出决定的时刻了。

　　“听我说，夏目，我打开门吸引咒灵的注意力，你趁机逃跑……”

　　“不。”夏目贵志说，“我来做诱饵。”

　　“喂！”

　　与清秀的外表不同，叫做夏目的孩子的个性比伏黑惠想的还要顽固和果决，在门的铆接部分终于被彻底破坏的刹那，夏目以自身重量冲撞向门板，试图为伏黑惠争取到逃生的时间，但他们所遇见的咒灵现在并没有将他们慢慢玩弄致死的余裕，同时也不打算放掉一半美餐。

　　咒灵肮脏漆黑的身体以非生物的方式延展出两簇肢体，分别卷住两只猎物，但在它张开如鳃鳗般长满利齿的巨口要将其吞噬之时，却忽然察觉了异样。

　　嘴……不见了……

　　类似“嘴”的器官连同一部分躯体被瞬间洞穿，在咒灵晃神的时候，卷住猎物的触手也以一样的方式被斩断。

　　伏黑惠努力地想要看清在这短暂时间内所发生的事情，而执刀巫女的最后一击恰在此时映入了他眼中。

　　那是一副，非常震撼人心的景象。

　　在巫女挥刀的一瞬，刀刃划出月辉般明锐高洁至极的光弧，这一刀之流畅圆满，几乎让时间的流逝都因此而变得缓慢，伏黑惠大睁的眼眸中完完整整地看见了这一击是如何像月光般倾泻向丑陋的咒灵，如何将其一寸寸粉碎，直到一切不洁之物都在这至高的强悍和神圣下彻底湮灭。

　　千代叹了一口气，手中以灵力所塑的刀终于不堪重负地消散。她蹲下身，将手覆上浅栗色头发的孩子的额头，原先陷入昏迷的夏目缓缓睁开了眼睛。

　　“已经没事了。”千代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发，“做得很好哦。”

　　夏目羞涩地点了点头，在被巫女抱起来的时候，小男孩稍微感到了一点不自在，但出于对纯净灵力的天然亲近感和劫后余生后萌发的依赖，他温顺地接受了巫女的安抚。

　　千代接着走向了伏黑惠，后者仍然沉浸在刚才体会到的震撼感中，面对靠近的巫女不自觉地变得无措了起来。

　　不过这种无措并没有持续太久。

　　五条悟抓着后颈领口拎起伏黑惠，不客气地打量起他的脸。

　　“……”

　　伏黑惠花了点时间从这种大眼瞪小眼的情况下反映过来，在心中缓缓地打出了一个问号。

　　“……？”

　　“没错，千代老师，可以说是完全一样。”

　　半晌过去，五条悟指了指被他拎兔子般抓在手中的小男孩。

　　“这一只就是委托目标。”

　　####

　　“你叫夏目对吧？”千代说，“夏目君，你的灵力相当强哦。”

　　夏目踌躇了一下：“请问，这是好的事情吗，还是不好的事情？”

　　“唔，这倒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巫女思索道，“虽然力量本身不能说是一件坏事，但为其所扰的人也不在少数……这个问题恐怕需要你自己去寻找答案呢，夏目君。”

　　“我自己？”

　　“嗯，或许未来你会继续因为这力量所苦恼，但也有可能出现那样的时刻，你的力量帮助你做到了本难以做到的事。”她说，“而更大的可能是这两种情况会在你的人生中交替出现，所以，你拥有的力量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只能由你自己来判断——啊，抱歉，我是不是在说难懂的话了。”

　　千代忽然反应了过来，连忙补救道。

　　“听不懂也没关系哦，其实我自己也还在寻找问题的答案呢，实在没有资格对别人说教……”

　　“我明白了。”男孩纯净的眼中映出巫女的身影，“不过，我觉得，如果这种力量出现在巫女小姐的身上，那一定不会是一件坏事。”

　　“……谢谢你。”

　　巫女勾起了嘴角。

　　在相关人员鉴定并掩盖了现场以后，事件最后以“瓦斯意外泄露但人员全部得到援救”的名义向公众公布，除了伏黑惠和夏目贵志两个本身具有咒力和灵力的孩子目击了事件的全貌以外，另外的两名成年人从意外发生时开始就陷入了昏迷，顺利苏醒以后也懵懂地接受了瓦斯泄露的说辞。

　　于是这起咒灵袭击事件以一种非常圆满的方式被画上了句号。

　　“你的家人好像来了。”千代望了一眼从入口处匆匆赶来的女性，在夏目耳边小声说道，“既然知道了你的烦恼，我想最后送你一件礼物。”

　　####

　　“贵志！！”

　　夏目目前的监护人是夏目父亲的姐妹，事实上这也是她担任监护人的最后一天。

　　这名女性用力抱住了男孩子单薄的身体。

　　“抱歉，贵志……我真的很抱歉，今天的事，还有把你寄养到别的家里的事……”

　　夏目回过神来，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巫女留在那里的触感似乎还没有消失。

　　——这是巫女的祝祷哦，能保护你不受到恶念和诅咒的侵扰……啊，这个对邪恶的坏妖怪和咒灵也有效。

　　巫女小姐是这么说的。

　　而此刻的夏目贵志的确觉得，那时从巫女小姐那里得到的温柔好像真的成为了一种真实可感的力量。

　　“别担心。”

　　夏目闭上眼睛，回抱住了微微颤抖的女性。

　　“没关系，我已经不要紧了。”

　　####

　　“于是——”

　　千代的目光在五条悟、伏黑惠以及堆满整整一桌的爆米花盒子之间巡走着。

　　“关于买了五种口味的爆米花的事。”

　　她的目光异常犀利地锁定了满脸无辜的五条悟。

　　“你打算怎么负起责任来呢，悟君。”

　　“别这么说嘛，千代老师，我认为这是委托的重要一环。”他的手指大喇喇地戳了戳小男孩的脸颊，遭到了对方的激烈反抗，“谁让这小子老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除了买爆米花，没有更好的让小鬼头开心起来的办法啦。”

　　“从对爆米花的饱和消费行为中获得快乐的小鬼只有你一个人而已吧，五条悟。”

　　——“真不愧是千代老师，完全正确。”

　　尽管被戳破了谎言，五条悟看起来仍然毫无反省之意。

　　“有什么关系，反正小鬼头也吃了嘛。”

　　“……！”

　　因为对方说的是事实，伏黑惠的表情变得更加苦大仇深。

　　“没事的，惠君，这完全不是你的问题！”千代感同身受地说，“我明白的，我完全明白，小小年纪就不得不应付悟君的异想天开真是辛苦你了。”

　　伏黑惠发自内心地点了点头，

　　“嗯。”

　　“啊？这是应该表示赞同的时候吗小鬼？”

　　“啰嗦。”

　　“……”

　　不要真的和小朋友吵架啊，悟君。

　　这时，千代忽然收到了一条简讯，五条悟眼角的余光瞥见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于是转过脸向她询问道。

　　“怎么了，千代老师？”

　　“我稍微离开一下……”她说，“去委托人那里处理一点问题。”

　　####

　　被千代找到的时候，伏黑甚尔正靠在墙边抽烟。

　　“甚尔。”

　　千代停在了距离对方一臂远的地方。

　　“不和惠君见一面吗？”

　　“不需要。”香烟已经燃到了尾端，甚尔看着灰白色的薄烟缓缓升起，“这一次也只是偶然经过，那小子不过运气好而已。”

　　这倒并不是说谎。

　　在大部分时候，甚尔其实想不起来自己有一个孩子。尽管偶尔，极偶尔地，他也会从记忆深处想起那么一两张破旧的照片，但这种时刻的到来也并非其所愿。

　　即使曾怀有过自己也不想承认的怀念，也很快被他以“竟然还没有把这些东西丢掉吗”的烦躁心情甩到了脑后。

　　说到底，他始终是那个轻视一切的人，不论是自己，还是他人。

　　“怎么说呢，果然是亲子啊。”千代感叹道，“惠君呢，明明听见了我们说到了‘委托人’的事，但还是倔强地什么都没有问。”

　　甚尔笑了一声：“是个不会讨人喜欢的家伙对吧？”

　　“我倒觉得是个可爱的孩子……”千代一边说着，一边取出了手机，“啊，尾款到账了。承蒙惠顾，甚尔。”

　　“喂，千代，说起来……”

　　甚尔掐掉烟，靠近了巫女，慵懒地抬起手臂支住她身边的墙，很近地与她对视着。

　　“要不要考虑一下我呢。”甚尔扬了一下嘴角，轻浮和危险的气质在他身上交汇成了一种奇异的吸引力，“比起五条家的那个小鬼，还是我比较好吧。”

　　他俯下身，在巫女耳边低声说道。

　　“想要试用一下也可以……一直到你满意为止。”

　　“对别人的老师出手可不是好习惯啊。”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甚尔消失在了原处，他前一秒所站立的地方被五条悟的一击破坏得不像样子。

　　五条悟走到千代身前，隔开了方才看上去近乎耳鬓厮磨的两人，表情相当不快。

　　“反正已经结过账了，不如现在就干掉你吧。”

　　“是雇主最讨厌的一类人啊，你。”伏黑甚尔抽出一把刀型咒具，“另外，作为男人掌握好距离感很重要，太缠人会很快被厌倦的，这是告诫。”

　　“……住手吧。”

　　千代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疲惫地挥了挥手。

　　“甚尔，虽然很抱歉但是。”

　　她难以启齿地说道。

　　“……我们家已经有猫了，所以我可能养不起你，刚才的话拜托当做没说过吧。”

　　####

　　“惠君呢？”

　　“他的姐姐把他带走了。”

　　“那就好。”

　　千代说着，又确认了一次存款余额，颇为满意地合上了手机。

　　“这次的报酬很可观呢。”她欢快地说，“不如去吃顿高级烤肉吧，悟君……悟君？”

　　似乎沉浸在了思考中的五条悟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老师，我认为还是我比较好哦？”

　　“哈？”

　　“和外面的那个家伙相比，还是年轻貌美的我比较好吧？”

　　“悟君，你是不是又看了奇怪的不伦题材电视剧？”

　　“我可是很认真的，千代老师。”

　　为了印证自己的话，少年一条一条地列举了起来。

　　“首先，我是最强的咒术师。”

　　“……”千代想了想，赞成了这一点，“从潜力上来说确实如此。”

　　“其次，我很有钱。”

　　“请快做些什么让老师能感受到你的钞能力吧，真的拜托了。”

　　“好吧，那就暂且跳过这一点。”

　　“什么嘛居然跳过了——”

　　“然后，我年轻而且貌……”

　　“这一条刚才说过了！”

　　“好吧，总而言之，我可以为老师做的事比老师想象得还多……”

　　说着，五条悟将巫女拉近身前，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比如说，就像你给那个孩子的，这是最强咒术师的祝祷哦。”

　　“……悟君。”

　　千代愣住了，下意识地用手背碰了一下被亲吻过的地方。

　　“可是，我半点仪式灵力都没感觉到耶，这个真的有效吗？”

　　“欸～～～？”

　　少年大声地发出失望的声音。

　　“原来不是只要这么做就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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