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秋光

　　楚遇说这话的时候依然没有什么表情，他的语调很轻，似乎是在回答黄慧慧的问题，也似乎在说给他自己听。

　　黄慧慧倒是对楚遇的这个回答没有多少意外，毕竟今天这场采访已经比她预想的顺利很多，而之前的采访也得了足够的素材，刚刚也只是顺嘴一问，所以她毫无心理负担的表示遗憾后便继续后面的问题了。

　　倒是乔柚在楚遇回答后有些心不在焉，她像是被某种说不上来的情绪所影响，虽然没有再关注那边的采访内容，但是拍照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没一会儿黄慧慧问完了全部的问题，采访告一段落，她和楚遇打了招呼，便去关心乔柚的进度。

　　乔柚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了一下：“慧慧姐，不好意思，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八音盒，看的有些入神，我可能还没拍到你们要求的张数，还要再拍一会儿。”

　　黄慧慧倒是很能理解，毕竟她自己开始也看的挺入迷，她半开玩笑道：“没想到我们的小乔也会有没跟上节奏的情况。”

　　乔柚在他们圈子里是有名的快枪手，拍照效率一向很高。

　　乔柚笑笑：“慧慧姐，要是你有其他安排，你就先回去我留下来拍，到时候全部整理好了给你发过去。”

　　黄慧慧看了眼手表，抬头道：“也行。后天要定样刊了，时间还挺紧，我先回去写稿子，你留下来拍，到时候帮我精修一下，最迟明天上午发给我。”

　　乔柚点头保证：“一定完成任务。”

　　黄慧慧：“那就辛苦你了。”

　　她和乔柚说完，又转身和一旁的楚遇道了谢，解释了他们照片还需要再拍一点，就急匆匆离开了。

　　楚遇送走黄慧慧又回了藏品室，他见乔柚还在认真拍照，便放缓了脚步。

　　乔柚端着相机调整角度，表情专注认真，挽着的发丝因为她的操作缓缓滑落至耳边，她也没去整理，反而更显风情。

　　各式灯光打向八音盒藏品，连带着她精致的脸庞仿佛也透着光。

　　楚遇静静看了一会，却是悄悄退出了藏品室。

　　楚遇上了楼径直去了厨房。厨房的操作台上整齐地排列着蛋黄，面粉，发好的面团……

　　这是今晚和乐队几只聚会准备的，楚遇下意识地往楼梯那边瞟了一眼。

　　也不知道她拍完饿不饿。

　　楚遇洗了手，准备去拿围裙，却突然想起刚刚乔柚递来的名片。

　　他擦了手，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名片，名片因为口袋贴身已经带了几分温热的体温。

　　楚遇盯着名片，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名片上印着乔柚的名字、职业、电还有微信号。

　　其中微信号被用粉色的笔圈了出来，画了一个小小的箭头。箭头所指是两行粉色的娟秀小楷：

　　记得加我微信，那天的照片还没有发你呢～

　　小楷旁还画了一个小小的柚子简笔画。

　　楚遇的笑意更深了。

　　也不知道她怎么想出来把名片当小纸条用。

　　他拿出手机输入那串微信号，点击搜索。

　　乔柚的微信名字简简单单就叫：柚子。

　　连头像也是一只卡通柚子，黄灿灿的柚子让人看着就心情明亮。

　　楚遇在好友申请里填了自己的名字，点了申请，只是点完乔柚那边也没有什么反应，估计还在拍照没来得及看手机。

　　楚遇思索片刻又顺手在手机里存了她的手机号码。

　　他把名片翻到背面，背面是乔柚所在的公司“晴岚”的介绍，楚遇认真看了一遍，确认记住了，才拿着名片去了楼上的工作室。

　　他熟练地拉开抽屉，翻出之前放糖果的小木盒子，郑重地将名片放了进去。

　　白色的名片和淡绿色的糖果乖乖躺在小木盒里，只在间隙中露出一抹黄色。

　　那是一年多前的秋日落叶。

　　楚遇盯着盒子里的东西，手指在盒子上轻扣两下，便合上了盒子。

　　- -

　　乔柚是在拍完最后一张照片时，才隐约闻到一股甜食点心的香气。

　　刚刚黄慧慧先回去了，她看了下时间发觉还挺紧张，拍完回去整理再修照片还要不少时间，于是她便加快了速度。只是一方面楚遇这边藏品太多，另一方面这些八音盒确实精巧，乔柚拍着拍着就入了神，满脑子都是怎么拍才可以将八音盒的美全部展现出来，所以全部拍完已经两个小时以后了。

　　她松开相机，揉了揉酸痛的肩膀，下意识地像散发着奶黄香气的方向看了过去。

　　楚遇正端着盘子立在门边，他见乔柚看过来，温声道：“看来我卡的时间刚刚好。”

　　乔柚愣了一下：“什么？”

　　楚遇走到茶几旁，放了盘子，问：“你饿不饿？”

　　乔柚的大脑终于反应过来，她欢喜的一路小跑过来：“蛋黄酥吗？你做的？”毕竟中午只吃了一个冰淇淋，现在都快六点了，肚子饿的飞起。

　　楚遇走到吧台边，端了一杯咖啡递给乔柚：“嗯。”

　　乔柚接过咖啡喝了一口，又在盘子里捻了一个蛋黄酥出来。

　　因为刚刚出炉，蛋黄酥还带着温热，乔柚咬了一口下去，绵密柔软带着奶香的酥皮在口腔中化开。

　　乔柚抬头看向楚遇，眼神亮晶晶：“好吃！”

　　楚遇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她，轻声道：“慢慢吃。”

　　乔柚又咬了一大口蛋黄酥，有点可惜地摇摇头：“不行，我吃完这个得回去修照片，时间有点紧。”

　　楚遇看她吃的飞快，蹙着眉道：“我打包，你带回去吃。”

　　乔柚嘴里还没吃完，她赶紧喝了口咖啡咽下，才道：“那多不好意思！”

　　楚遇已经起身去吧台找饭盒了：“没关系，我做了挺多。”

　　乔柚端着马克杯一愣，但她很快惊喜起来。可能是甜食滋润了心情，她的声音像是撒了蜂蜜的蛋糕，甜甜软软：“楚遇，你真好～谢谢～”

　　楚遇背对着乔柚，闻言他没有转身，只微微侧了下头。

　　半晌，他才道：“不客气。”

　　- -

　　回去天色已暗，乔柚开门上了楼才拿出楚遇给的饭盒。

　　那是一个精致的木制饭盒，手感厚实温润，饭盒上雕刻着几条小鱼。

　　小鱼线条圆润简单，鱼头圆圆大大，看着甚是有趣。

　　乔柚眨眨眼睛，摸摸饭盒上的小鱼。

　　这个是蠢鱼的意思嘛？看不出来平时挺高冷的人居然也会有可爱的一面。

　　她开了饭盒，饭盒里整整齐齐码着六枚黄灿灿的蛋黄酥。

　　刚刚在楚遇那里只吃了一枚蛋黄酥，现在她的肚子还是很饿，所以看到这么好看的蛋黄酥，乔柚忍不住勾起嘴角。

　　她拿起一枚蛋黄酥，咬了一口，虽然已经凉了，但是入口依然软软糯糯，还是很好吃。

　　乔柚坐到桌边，开了笔记本电脑，连了相机，准备一边吃一边整理照片。

　　只是今天运气不好，跟了她几年的笔记本电脑刚导好照片，修了两张居然死机了，乔柚按了重启半天都没反应。

　　乔柚有些无奈，好在她视线一瞥看见了一旁从她搬来就一直没有打开过的台式电脑。

　　这台电脑是姑姑乔瑾以前的工作电脑，修照片的工具都有，以前乔柚经常用这台电脑帮乔瑾修照片，整理资料。

　　只是这么久没人打开过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乔柚的视线扫过电脑屏幕，屏幕干干净净，住进来的第一天她就将这里打扫过了。

　　她迟疑了一下，最终按下开关。

　　电脑运转正常，开机界面很快出来，提示要输入密码。

　　乔柚只一思索便慢慢敲下一串数字。

　　那是姑姑的手机号码。乔瑾为了省事，几乎所有的密码都是她的手机号码。

　　只是，姑姑走了那么久，这个号码估计早就变成了别人的号码。

　　电脑顺利开了。

　　乔柚却盯着电脑桌面愣住了。

　　那是一片巍峨的雪山，山顶晶莹剔透的雪花在阳光下闪着醉人的光。
　　只看那群山的形状，乔柚就知道它们的名字——唐古拉山脉。
　　唐古拉山脉蒙语里的意思是“雄鹰飞不过去的高山”。
　　这座飞不过去的高山，是姑姑最喜欢的地方，是姑姑为自己热爱的环保事业复出全部热情的地方，也是姑姑最后长眠的地方。

　　几年前乔柚也曾跟着乔瑾的科考队去过那里，那时候乔柚大学刚毕业不久，虽然已经有过不少次野外科考的经验，但是踏入环境极为恶劣的雪域高原还是第一次。在那里她人生第一次跟着团队一起救助了只受伤的一级易危保护动物——荒漠猫。

　　等到荒漠猫彻底脱离危险，送到保护站，太阳已经西沉，星光点点撒满夜空。

　　乔柚和同样精疲力尽的同伴们瘫坐在地上，累的连抬头仰望星空的力气都没有。

　　乔瑾从保护站要了水分发给大家，才擦着汗在乔柚身边坐下。

　　乔柚喝了大半杯水才缓过来，只一转头就看见乔瑾疲惫又开心的笑脸。

　　远处的唐古拉山脉主峰格拉丹东万年未消的山顶雪在月色下显出漂亮绚丽的银色，连带着近处乔瑾的笑容都灿烂无比。

　　乔瑾知性的声线在朦朦月色中响起：“虽然很累，但有没有感觉很幸福？”

　　......

　　乔柚咬住唇，想要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更多和乔瑾相处的记忆瞬时涌入脑中。

　　乔瑾虽然和她差了辈分，但是年龄却只差了十多岁，从小乔柚都是跟着乔瑾混，两人感情很好，似姐妹似朋友，连最初乔柚选择野外摄影这条路也是因为受乔瑾影响。

　　乔柚鼻子一酸，眼泪不自觉地就往外涌，她用手擦了擦，但是却怎么也止不住。

　　有泪水滴落在键盘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乔柚愣了一下，急忙擦干了键盘上的泪水。擦完她便迅速关了电脑，可即使关了电脑，那种难言的失落却散不去。

　　淡淡的甜香在空气中弥散，是蛋黄酥的味道。

　　乔柚下意识地转头。

　　饭盒里还剩下最后一个蛋黄酥。

　　明亮的橙黄，安静地躺在饭盒上，仿佛一枚小太阳，不经意间偷偷温暖了这个满斟了回忆的黑夜。

　　乔柚不由自主地拿过那枚蛋黄酥，小心地咬了一口。

　　软糯的酥皮带着奶香在嘴中化开，刺激着味蕾，也安抚着她此刻压抑的心情。

　　她小口小口地咬着蛋黄酥，似乎只要这样慢慢吃就能让这香香甜甜的味道持续下去，至少在这个时刻能让她暂时忘却伤痛。

　　蛋黄酥吃完了，甜甜香香的味道渐渐在口腔散去。

　　乔柚望向一旁漆黑的电脑屏幕，深吸一口气，换了衣服起身拿包，跨上相机，出门。

　　估计在这里今天是修不成照片了，去公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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