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秋光

　　乔柚从屋里出来时，男人已打完电话，正插兜立在院中。

　　斑驳的树影下，男人微微抬着下颌，神情专注地盯着栾树上那片粉蔷薇。

　　似是察觉到乔柚的目光，他转过身来，视线在夏日午后溢着花香的空气中停留了一会，最后落在乔柚脸上。

　　几秒钟后，他淡淡地开了口，声音不疾不徐：“修电路的人一会就到。”

　　“谢谢。”乔柚说着走上前把手里一个精致的盒子递过去。

　　男人看向乔柚递来的东西，问：“这是？”

　　“一点小心意，醉食楼的点心。本来就想今天稍晚去你那边拜访一下，最近装修可能多有打扰，还请多多包涵。”

　　醉食楼是S市的老字号，各式点心最是出名，想要买到都得排队。前几天乔柚就盘算着带点礼物去和邻居招呼一下，今早去看装修材料，顺便去了趟。

　　男人抬眼看着乔柚，接过盒子轻声道了谢。

　　乔柚见男人收下，甜甜一笑，音调清脆：“我叫乔柚，西柚的柚。”

　　乔柚一双杏眼笑的弯弯，忽闪明亮，让人感觉原本杂乱的庭院都生出几分明媚几分生气勃勃。

　　男人注视着乔柚的眼睛，停顿片刻，轻声道：“我叫楚遇，遇见的遇。”

　　乔柚默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确定自己记住了，才道：“以后是邻居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告诉我！”

　　“对了，这个也给你。”乔柚从口袋里掏出那几颗润喉糖，递了过去，“我听你嗓子有点哑，吃点润润嗓子。”

　　楚遇没有立刻伸手去接，他似乎是没有想到乔柚的举动，只盯着乔柚手心的几颗糖果出神，清冷的面上浮出几分不易察觉的讶异。

　　见楚遇没接，乔柚出声解释道：“这个不难吃，比一般的润喉糖好吃多了。”

　　楚遇回过神来，深深地看了眼乔柚，接过糖，放进口袋里，才轻轻嗯了一声。

　　他的声音很轻很低，却又饱含情绪，像是藏在瓶中的烈酒，不经意从缝隙中漏出几缕香气，又很快在风中消散了。

　　也不知为什么，乔柚对着这个初次见面的陌生邻居突然多出几分倾诉欲：“你知道吗，这个糖也是之前一个人……嗯，也算是萍水相逢的朋友给我的，我吃完了都没有舍得扔糖纸，照着糖纸找了很久才找到这个。”

　　闻言楚遇面上怔了怔，突然道：“那你萍水相逢的朋友肯定很开心。”

　　乔柚笑起来：“是吗？”

　　楚遇还没回答，夏日的风却悄然而至，栾树上的粉蔷薇被吹的晃晃荡荡，花瓣也跟着飘落。

　　一时间，两人都停了言语。

　　纷纷扬扬的花瓣中，楚遇抬手在乔柚上方拂过。

　　他的手指带过乔柚的发梢。

　　蹭的乔柚头顶痒痒酥酥，她忍不住抬头看楚遇在干什么。

　　楚遇目光也恰好投过来。

　　他的表情依然淡淡，额前的碎发被风吹的微微晃动，让他清冷的眉目间多了几分生动。

　　不知为何乔柚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一种难以形容的奇妙感觉在她心底探了头。

　　但她来不及细究这种感觉，因为楚遇突然开了口。

　　“伸手。”

　　楚遇的声音充满魅惑，乔柚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手就听话地伸了过去。

　　两枚粉蔷薇巧巧地落入她手中，伴着蔷薇落入手中的还有若隐若现的淡淡花香和楚遇指尖微凉的触感。

　　指尖不小心的短暂触碰让她愣了一下。

　　明明楚遇的指尖微凉，但是她的心里却像是被什么小动物毛绒绒的脑袋蹭到一样，忽然多了点柔软的温度。

　　她下意识抬头，却发觉楚遇已经转身走到院门边。

　　夏日午后的阳光慵懒绵长，楚遇修长挺拔的身影在院墙上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乔柚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恍神，她感觉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楚遇。

　　但这种熟悉感来的突然，又极快地消散，仿佛晴空下的肥皂泡泡，在风中转瞬即逝，只留下一片缥缈的幻影。

　　她突然想要喊住楚遇，但是第一个音还没发出，她便收了口，因为她觉得自己如果叫住楚遇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楚遇身影渐远，空气中好闻的花香却愈发浓烈，原本已经消散的指尖触感再一次清晰。

　　她下意识地低头。

　　楚遇给的花安静地在手心躺着。

　　变色粉团蔷薇。

　　城市里最常见的花，也是乔柚很喜欢的庭院植物，春夏时节，总是一片深粉浅粉爬满院墙。小时候来姑姑这里，她总是拿着花钳剪下一大把，插瓶里，放桌前看花闻花香。后来长大了忙碌，却是失了这份兴致。

　　此刻，她手里的两枚粉蔷薇恰好连枝，饱满娇艳的花朵层层叠叠地拢在一起，美得仿佛写意画里依偎在一起的恋人。

　　乔柚跑回屋里。

　　昨天整理屋子，恰好收拾到姑姑以前的一个白瓷花碗。

　　白瓷花碗做工精致，素白的碗面上带着淡淡的暗纹，花碗不大，印象里这个白瓷花碗应该是原来姑姑养碗莲的，两朵粉蔷薇放进去大小刚好。

　　现在碗里盛了浅浅半碗水，两朵粉蔷薇在碗里晃晃悠悠，好像水面上长出的两团粉云。

　　因为停电，屋里光线不太亮，乔柚捧着花碗看了半天，最终拿了相机，端着花碗上了楼。

　　她将花碗放在房间阳台的栏杆上，阳光下，碗里水光粼粼，因为走动有几粒水珠散落在花瓣上，仿佛撒落金粉一般，乔柚看了半天，拿出相机调整一下镜头开始拍照。

　　乔柚拍了两张，端起相机继续调整角度，这时余光扫过，发觉隔壁小楼的阳台的门被拉开。

　　楚遇出现在阳台边。

　　他并没有注意到乔柚这边的动静。

　　正漫不经心地盯着手里的手机屏幕，他一手扶在耳边调整蓝牙耳机，似乎正准备和人打电话。

　　一个不经意调试耳机的动作，却让乔柚想起之前她在舞台幕后看到的明星候场时调试耳麦的样子。

　　特别是此刻太阳的角度恰好，细碎的阳光仿佛舞台灯光，映在楚遇脸上，原本清冷的气质也在悄悄发生变化，好像暗影里的珍珠，被阳光一照，变得明亮温润。

　　乔柚有种感觉，楚遇大概是那种天生的明星，无论做什么，无论在哪里，都会亮眼的熠熠生辉。

　　她下意识的托起相机，调整镜头，按下快门。

　　也许是这地方过于安静，快门的声音格外清晰。

　　楚遇抬头看过来，表情有些错愕。在看到是乔柚后，惊讶便消散了，恢复了之前那副淡淡的清冷模样。

　　乔柚一愣，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冲对面喊：“刚刚看你的动作特别帅，就抓拍了一张。”

　　她见楚遇没有说话，又赶紧补充：“你要是不喜欢就删了……其实拍的很好看。”

　　乔柚有些不好意思，声音越说越小，虽然两边楼的距离不远，但是她感觉这么小的声音，估计楚遇那边是听不到了。

　　就是可惜了这张照片。按下快门前，乔柚瞄了眼构图，几乎完美。

　　“你觉得好看就不要删了。”

　　楚遇的声音不大，虽然沙哑却很清晰。

　　本已低头准备操作删除的乔柚闻言抬起头来。

　　楚遇的目光正好投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乔柚的错觉，她隐约觉得，楚遇的脸上带了点笑意。

　　也许是楚遇这丝笑给了她和这位清冷邻居提更多要求的勇气，说话音量也恢复了：“真的吗？那我一会加你微信，把照片发你。还有……以后我能帮你拍照片吗？”

　　“随你。”

　　得了允许乔柚抬手对着楚遇做了个比心的动作，声音更是甜甜糯糯：“谢谢模特！”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有人似乎在敲门，于是她转头向院门边张望一下，又很快回头对楚遇道：“好像修电路的人来了，回聊！”

　　说完，她就离开了。

　　楚遇沉默地看着乔柚的身影消失不见，过了半晌突然轻叹一声，准备回屋。

　　“哟，蠢鱼你居然叹气了。”

　　一个清亮的男声在楚遇忘记取下的蓝牙耳机里传来。

　　楚遇的动作一顿。

　　没注意刚刚电话居然接通了。

　　楚遇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进屋将手机放在桌上，转身到茶水柜旁给自己倒了杯东西，端到桌前坐下，才不紧不慢地道：“嗯。”

　　电话那端似乎已经很习惯楚遇冷淡的样子，还轻笑出来：“你怎么突然转了性子，还让人给你拍照？”

　　楚遇抬眼看了眼手机屏幕，屏幕亮着，显示着通话人的名字：
　　阿简。

　　这家伙憋着坏，听了那么久电话都没出声。

　　楚遇手指在桌上轻扣两下，端起杯子。

　　素白色的骨瓷马克杯里，是半杯温热的黑褐色液体，刚刚一会功夫淡淡的药香就飘散了半个屋子。

　　楚遇盯着杯子里的液体，端起来一饮而尽。但是这杯东西显然味道不大好，喝完他就蹙起眉。

　　他顺手将杯子丢远点，熟练地拉开手边的抽屉。

　　抽屉里堆满了糖果，都是素雅的淡绿色包装。

　　他刚想探手去拿，到一半却停住，在口袋里拿出刚刚乔柚给的糖
　　——和抽屉里的糖一模一样的淡绿色包装。

　　“喂喂喂？蠢鱼你还在听吗？”阿简的声音再次不合时宜地在耳边响起来。

　　楚遇皱了眉，惜字如金：“在。”

　　说完，他便拉开身旁另一个抽屉，翻出一个小巧精致的木质小盒子，小心的将那几颗糖放进木盒里，又收回抽屉，才从最初的抽屉拿了糖，剥开放进嘴里。

　　喝了药有些紧的喉咙渐渐舒展。

　　“不开你玩笑了，我和Key在路上了，大约半个小时就到，一起来听DEMO。”

　　“刚刚突然停电，那个DEMO我没保存。”

　　楚遇说的轻描淡写，以至于电话那端半天没有反应。

　　楚遇说完抱臂轻靠椅背，扫视一圈屋子。这间屋子是他的工作室，因为停电，整个屋子不甚明亮，之前开着的各式设备屏幕也黑乌乌，只有被夕阳余晖扫到的墙上的一张大型相框在反着光。

　　楚遇的目光在那张相片上停留片刻，最终滑到下方的黑色哑光Steinway三角钢琴上。

　　“卧槽，不会吧！”

　　电话那端的阿简终于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哀嚎。下个月就要发专辑，还差最后一首歌，这个DEMO时间本就紧张。

　　但是见了鬼了！

　　这时丢了DEMO楚遇居然半天没有着急的感觉，淡定也不是这个淡定法吧？

　　想到这里阿简急急地道：“真的一点都没保存吗？我马上把蒲蒲和橙子叫过来一起帮你。”

　　楚遇已经站到钢琴边，哑光琴盖上映出他朦胧的身影。

　　他掀开琴盖，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在黑白琴键上随意轻击了几下。

　　一串温柔动听的音符立刻在房间里飘荡起来。

　　楚遇盯着琴键，面容沉静，没有丝毫丢失DEMO的焦急。

　　直到最后一个音符消散，他才不疾不徐地开了口：

　　“没事，我已经有新灵感了。”

　　- -

　　乔柚懒懒地浸在浴缸里。

　　袅袅升腾的热气洇湿了她的额角，她随手拨弄一下，把碎发捋起来，拿起一旁的发圈在头上绑了个丸子头。

　　水温刚好，她叹息一般地舒了口气。

　　今天的电路有点难修，一直修到快七点。这样的日子，没有空调续命，她差点中暑，刚刚送走电工，又开了空调吹了半个多小时她才缓过来。

　　夏夜安静，只有窗外蝉鸣阵阵。

　　浴室在南边房间里，浴缸旁就是一面落地窗，为了隐私，落地窗上装了白色的卷帘。

　　乔柚伸出手指把卷帘拨开一条小缝，落地窗的玻璃上沁着一层薄薄的水气。

　　乔柚没有去擦，窗外夜色沉沉，就算朦朦胧胧的隔了玻璃也可以看出，对面的小楼没有亮光。

　　楚遇应该还没回来。

　　刚刚修好电路，乔柚准备付钱，电工却说已经结过账了。维修时换了不少东西，估计价格不便宜。她便去了隔壁，想将维修费给楚遇，但是按了半天门铃也没有人应。

　　估计楚遇出去了，这天没有空调，确实很难活。而且，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收钱……

　　乔柚正盘算着，一旁的手机就响了，她抬手拿过来。

　　是许蔓。

　　“柚宝宝，我下午做头发的，手机落家里了，找我什么事？”

　　“哼，事情都解决了，你才回我电话。”

　　“啊？我错了，请你原谅我～说吧，要我补偿什么？”许蔓认罪态度良好，还对着乔柚开起玩笑来。

　　“那你明天陪我逛街买点东西。”乔柚又用手拨开卷帘，这次她顺手擦了擦窗上的水气。

　　但透明的玻璃外仍是漆黑一片。

　　“好呀好呀，我正愁没人陪我逛街呢，你要买什么？”

　　“还没想好。”

　　“咦？什么情况？”

　　乔柚简单和许蔓解释了一下，道:“……我怕他不肯收钱，你帮我想想送什么好？”

　　“最头疼送礼物了，但是明天逛了街应该就有灵感了。”

　　“那明天见咯！”

　　挂了电话，乔柚拉了浴巾从浴缸起身。许是刚刚在水里泡的久了，原就白皙的皮肤更显透亮。她擦干身体，换了一条雾霾蓝真丝吊带裙。裁剪得当的吊带裙，将乔柚本就很好的身材衬托的更加妙曼。

　　她趿拉着拖鞋下楼，拿出刚刚外卖叫来的冰淇淋回了房间，房间桌上笔记本电脑开着，正连着佳能5dmark4往里导这两天的照片。

　　乔柚坐下，开了冰淇淋，点动鼠标，一边吃一边看照片。这两天拍的照片不多，很快就翻到最后一张。

　　那是今天下午帮楚遇拍的照片。

　　照片拍的很好，无论是光影还是构图，而照片里的楚遇更是好像舞台灯下里的明星，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贵气。本想修照片的乔柚居然一时不知从哪里下手，最终她一点也没有修，只把照片传了一份微信，准备明天带着礼物一起给楚遇。

　　看着照片，她突然想起来那两朵蔷薇还在阳台没有拿回来，便起身开了阳台门。

　　夜色浓郁，只有依稀的蝉鸣。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晚静谧，空气中的花香似乎比白天更浓郁了几分。而隔壁小楼依然安安静静，一丝光亮也没有。

　　乔柚收回目光，拿了骨瓷花碗准备回去。

　　正在这时，夜色里传了一点微小的声响，似乎有人在开门。

　　伴着开门声，隔壁庭院里开始陆续亮起星星点点的灯光。

　　暖黄色的灯火像是夜空中的星河洒落人间，原本毫无生气的隔壁院落被映衬的仿佛梦境。

　　有那么一瞬间乔柚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点点星火照亮了庭院，也将那个出现在庭院里的男人映的愈发清俊。

　　楚遇身姿挺拔，换了件白衬衫，袖口依然挽的整整齐齐，只领口最上处松了一颗纽扣，整个人比白日里多了几分恣意。

　　似乎感觉到乔柚的视线，他缓缓停下脚步，抬头向乔柚这里望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黑夜带来的错觉，楚遇眼眸深邃，漆黑的双眸里看不出一丝情绪。

　　乔柚一时忘了言语。

　　夜色漫漫，只有蔷薇花香在空气中飘散。

　　好在此时一声蝉鸣突然高了音调，乔柚回过神来。

　　她向前一步，半倚在阳台护栏上，黑色的夜空中她吊带裙露出的肌肤更显白皙。她冲楚遇挥挥胳膊，盈盈一笑：

　　“今天谢谢了。”

　　楚遇只微微颔首便移开了目光，就在乔柚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他却开了口：

　　“晚安。”

　　沙哑的音调安静的仿佛融进黑夜。

　　乔柚心头一跳，也道：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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