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夕歌

　　第一章
　　“阿骊阿骊，看我给你带了甚的好东西？”
　　王黑郎归家也不先吃饭，反先是好生拾掇了一番自己后，才揣着怀里物什朗声冲堂屋道。
　　王黑郎此人，如今岁已三十余许，筑得一副慈眉善目的佛祖模样，生就一颗菩萨心肠，却是天生一身的包公皮。
　　王黑郎其人来历已是不可考，只道如今被周围邻里黑郎黑郎地诨叫着，倒也没人记得黑郎其名了。
　　进来堂屋，便可看到一小画，虽非名家，画落笔之处却颇有些清新雅秀，倒也有的几分野趣，让堂屋蓦地似乎变得不一般来。
　　堂前有桌椅板凳，侧并织机。家具、地面等等，俱是纤尘不染。
　　王家老婆便于织机前劳作，纺车边上是辛苦作出的半载布匹。
　　这半载布匹也非妇人家织就的寻常样式，上头做了彩绘花纹。
　　王家老婆闻得声连忙停下手中活，起身迎来：“黑郎，你怎的这个点就回来了？”
　　王黑郎三步并两步停于自家老婆面前，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汗巾子包裹的物什，小心翼翼地打开。
　　依大小缀了好几个珍珠坠子的并蒂绢花，静静地躺在一雕刻了鸳鸯戏水的木盒子里，且随汗巾子揭开而逐渐呈现在王家老婆眼前。
　　“……王黑郎，这般贵重财物是谁个与你的？快快还了去！”王家老婆甚至停滞了几息，满是不可置信。
　　那王老婆这般言状，盖是因王黑郎生得很是唬人，心性也好，便得幸于衙门里跟着主簿官爷侍奉，但终究俸资有限。
　　这一年到得手里的银钱，还比不上前门挑货走街的商小贩。
　　人积年个三五载的，早早就已赁下院舍，还讨了东市王夜香家的爱女，生了俩伶俐娃娃。
　　想来再过得几年，商小贩直接置下房产也是可的。
　　王黑郎甚至也比不得隔壁在酒馆里作跑堂的关大，俸资比之还少上三五钱。
　　关大出身乡里，幸而家里很是有几分运道，一番托情，总算让关大跟着上了城里，多年下来关大总算在酒馆里立了脚跟。
　　又关大吃喝及住还不必花销，都是在酒馆中，攒下积蓄后把家中老奶接来享福，还把他大姐风风光光给送了出去，谁人不说一句好？
　　如此看来，那王黑郎确实没得甚出息。
　　然则王黑郎做的虽是伺候人的营生，但胜在其活儿轻省。
　　且又都是为官老爷们做的事，托同僚上下照顾，王黑郎也没甚的委屈。
　　按说若是王黑郎他咬咬牙勒勒裤腰子，努力上个十年五载，便可以置下个左近的宅院，后再讨个老婆传承香火，也算是有家有业吃穿不愁，能够舒舒服服过日子的。
　　可这不自从因情讨了王家老婆，王黑郎身上的担子就格外重了，往常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情况是不可能了。
　　且当初，王黑郎为这老婆，也是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身上至今还背有巨额负债。
　　怕是自家男人沾上甚的污糟事，王家老婆才如此作怪。
　　“这绢花是予你的，你，你看好看不？”王黑郎被老婆埋怨，越发讨好。
　　见状，王老婆美目怒张柳眉倒竖：“好个王黑郎，你竟是背着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当老娘没见过世面看不出好赖来？你哪来的银子买这东西？怕不是背了老爷们昧了良心！”
　　越斥越慌，王老婆数落了夫婿后竟是珠玉连连。
　　王黑郎没想弄巧成拙，心道怎的这和弟兄们说的不一样，这才手忙脚乱支支吾吾解释开。
　　缘是王黑郎当年因情匆匆讨了老婆，只在衙门挂了户头罢，却也是没得昭告天地亲朋的。
　　王老婆入门后又是出钱给他在衙门左近置下宅院家业，把家里屋外收拾得齐整敞亮；又是把王黑郎照顾得越发一副菩萨佛祖模样，对黑郎同僚、邻里们也妥帖的不行；一手织工更是精妙，又快又好，家里的负债在王老婆的勤快下一点点减轻，这样的老婆，谁不交口称赞？
　　就怪江陵郡自古以来因是鱼米之乡，大泽城更是因南北运河而生，更是大河入海口。
　　位置便利，文风鼎盛，大泽城不知孕育出多少才子佳话。
　　故而此，世情对时人来说更重。因着世情，更是为了躲避灾祸，王黑郎一直无法给老婆一个正儿八经的喜宴。
　　也是最近王老婆愈发沉默，王黑郎发现后急得团团转，又不知如何安抚。
　　主簿和王黑郎那帮同僚兄弟们知道后，纷纷出主意，道是女娘哪个不爱俏？
　　最后干脆一家出一点的给凑齐了礼金买下了这朵绢花，都说算是给的份子钱，衙门还给王黑郎调了两日假，算是感念黑郎老婆如此这般的照顾。
　　诸般种种，倒把王家老婆听的杏目微张，心下又热又羞，讷讷无言，眼珠子里好似有一泉眼突涌，那珠玉更是呼啦啦的淌不尽流不干。
　　“阿骊阿骊，这，你这怎的水珠子落得更凶了？那，那我这还回去不要了就是，你且别哭了成不？”
　　王老婆眼瞅面前男人，止哭且道：“快别罢，休要再说那胡话！好好的无暇珠钗，哪个珍宝珠玉阁还给你退还的道理哩！先前倒也是我的不是。”
　　王家老婆埋怨完，这才敞开心扉道，缘是江陵这三年一度的莲台会眼看在即，一想到又要有多少风流俊秀喜当莲郎，念着当初，王老婆这才日渐消沉。
　　待明得由头，王黑郎自是幸于不是己身之故才让老婆消沉，也不经怜其故事。
　　“要不，我们去……”
　　王黑郎还未说完，王老婆便知其意，连忙制止：“且罢，有那等功夫，还是先想想明个儿怎的谢谢你那些同僚弟兄们！”
　　王黑郎被老婆的眼儿含媚一瞪，瞬的不知魂归何处，只知随着老婆飞去。
　　且道是，兄弟邻里竞相帮，王家公婆谢宴忙。
　　不过月旬，莲台会已过。
　　王黑郎念着老婆挂心，便在同僚兄弟们的帮助下把收集好的消息过了几道，确认无误了，好将告知老婆。
　　“黑郎，若弟妹有要搭手的可告知一声。”
　　“小嫂子要回去的话记得叫上我们！”
　　“没错没错，哥几个虽不成器，倒也能使上一把子力气。”
　　…………
　　带上众人的关心，王黑郎下班后匆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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