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透)香窃玉

　　山中无日月。润玉的别院不算在山里，嗯，也算是。其实就是在山里，但从盘山小路绕下来是个凡人小镇。这里是红尘烟火，这里是闹市取静。
　　润玉在别院陪了上官透一个月。没有公务，没有人打扰。上官透这才回想起来他是见过润玉烹茶的，也喝过润玉亲手烹的茶。
　　心里仿似有把火的中二少年上官透，长大了懂事了的上官透。每次接到润玉递过来的茶汤的时候，一饮而尽。
　　上官透从来没有仔细去看这茶汤是怎么来的，是怎么晾到他刚好能一口吞下。冬天的他喝了肚里暖洋洋，夏天的他喝了，呃，也是肚里暖洋洋。
　　这个上官透倒是懂的。他不会烹茶但是会品茶。大家公子不会品茶岂不是笑话，上官透两世都是官宦人家，该学的一样没耽误过。
　　不过公子会品茶就行，小姐才需要学烹茶，或者还有对烹茶感兴趣的公子也会学。润玉就属于感兴趣的这种。
　　上官透知道，茶不能喝冷的。尤其是夏天，人的身体是热的，肚皮却是凉的。喝了冷茶寒气就会侵入脾胃，初始不显，长此以往会舌苔腻沉，神懒乏力。夏日饮冰过度也会如此。
　　天上从来没有见着润玉烹茶，他是不是在他龙族特有的空间里自己烹茶上官透不知道。
　　润玉自己不说的事上官透一般不主动问。虽然每次看润玉手一拂，现成的热乎乎的茶汤就有了，是挺诡异的。
　　就算是在上官透的军旅生涯中，也有润玉从保温壶里倒出的一杯温热茶汤。上官透鼻子一酸，赶紧努力眨了眨眼，不让某种液体滚下来坏了气氛。
　　这个人，为他做了那么多，他一直只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好，从未深想。
　　上官透除了刚开始那次实在是想念的狠了，后来都没有捣乱。他乖乖的看润玉烹茶，双手接过来耐心的吹到茶汤温凉，慢慢的喝。
　　饮下的是碳火的热烈，水雾氤染的是眼眸。被熨烫了的是心扉。
　　这次时间足够，上官透到底算是弄明白了润玉的厨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事事都要求做到完美的润玉居然容许自己有一个不完美。
　　润玉的厨艺也只是不完美而已，色香味还是不错的，属家常菜。心魔幻境里温泉庄子那回，润玉给上官透煮的是汤面。
　　青菜肉丝面，青菜鸡丝面。白菜肉丝面，青菜香菇面，豆角木耳面，等等。再打个水煮蛋，什么的。
　　索性也就几天，上官透自小山珍海味，就几天也不至于饿瘦。而且他那几天运动量颇大，要的是管饱即可。
　　后来在一起生活了，润玉喜欢烹茶，却不会主动去烧饭。衙门有烧饭也好，上官透府里自带厨子也好，军队里煮了“猪食”也好，反正只要上官透有饭吃润玉也不会管他吃的是什么。
　　又不是没有润玉，上官透就会饿死了，润玉这个倒没揽自己身上。特殊情况下没有饭吃，润玉还是会煮面。
　　这次上官透终于确定了，润玉确实不太耐烦烧饭。这可太稀奇了。润玉难道不该是那种，要么不做，要么就要做到最好的吗
　　但润玉并不是手艺不行，他只是不太耐烦。这就更稀奇了，润玉也会不耐烦？
　　时间足够，润玉这回倒不面条来面条去了。他兴致上来也会炒几个菜，还会杀鸡剁鱼。上官透发现他不讨厌整治肉类，他会很熟练的炖鸡煮肉。
　　润玉不耐烦的是摘菜。只见他一脸严肃的，一菜刀就把菜心剁下来了。润玉还解释：“这得整到什么时候，不就是扔的多一点吗，多买几捆就是了。”
　　对的，润玉买菜从不还价，也从不货比三家。他看哪个菜顺眼了，手一指：“老板，这个给我拿X斤。”
　　嗯，堂堂天帝，确实没有必要计较这个。
　　烧出来还是好吃的。就剁下来菜心能不好吃吗，无论是炒是煮味道都不差。上官透自己是一点也没有下厨的经验，他接受的是严格的士大夫教育，君子远庖厨。润玉呢，他纯是因为活的太久，无聊的。
　　也难怪润玉老是煮面，确实简单也好吃。润玉会炖酽酽的鱼汤，下鱼汤面，缀几片菜心。也会炖了排骨汤，捏几个小馄饨。
　　也就是家常口味，吃多了就还是会想去馆子里吃。两人在外面吃饭，都是受过良好礼仪教育的人，举止有度。旁人看了也觉养眼。
　　两人长得像倒没什么，这俩人随着上官透的成长，慢慢上官透和润玉看上去越来越不一样了，是气质上的不一样。路人一般以为他们是兄弟。
　　他们逛市集，上官透买了瓜果蜜饯回来。润玉不太习惯吃人间的零嘴儿，就每样尝了一点。他是因着好奇上官透喜欢吃的都是什么东西所以想尝一尝。
　　润玉在璇玑宫也会陪着上官透吃一点，上官透倒也习惯。就是看润玉睁着圆溜溜的眼，认真每样零嘴儿尝一点的样子特别可爱。
　　倒是润玉看上官透高高兴兴吃零嘴儿不免有些后悔。他对人间的零食没有了解，只想过注意上官透喜欢什么口味什么菜系，压根就没有想到过零食什么的。看上官透去集市买了零嘴儿，估计他其实是爱吃的。
　　润玉没有给上官透主动送上的东西，上官透是绝不会开口要的。每次润玉问起，他都是很好，很好，什么都不缺。
　　润玉悄悄心疼上了。情人太懂事了也不好，都是润玉按着自己的喜好投喂。比如自己喜欢烹茶，就会不停地给上官透灌茶。
　　(上官透内心：茶我也爱的也爱的也爱的。。)
　　但是上官透明显是不太会磕瓜子什么的，他忘记了这里没人伺候。大家公子小姐都不会像平民那样磕瓜子儿的，不雅。
　　不要和他们说什么自己磕的才香这种话，他们并没有此项权利。而且要是磕出个瓜子牙来还不得给人笑死。他们都是由小丫鬟拿工具捏开，一颗颗剥好了放碟子里端上来优雅的吃。
　　上官透试了一下，他这方面手挺笨的。虽也能吃到，但不算太愉快，于是也就丢下了。
　　润玉也试了一下。润玉聪明心细，慢慢就摸索出来了。他当然不用工具帮忙，他手劲很大，要注意的是控制。不一会，润玉就能剥出完整的小核桃了。
　　他有点强迫症。瓜子仁儿要一颗颗的放好，一排排的非常整齐，好像他的部队一样。小核桃仁儿也圆润齐整的排着队。
　　上官透原是不想他做这种下人的事，润玉倒不以为忤。这不算什么，他现在给自己放假呢。他反正也愿意宠着上官透。上官透看他忙的高兴，也安下心来，捧了碟子一颗颗的吃。
　　上官透笑话润玉剥个瓜子仁儿还要排好队，但吃的时候还是按着顺序一颗颗拈了吃。优质情人就是这样的。虽然不见得认同，但是会尊重对方的习惯。
　　这世上没有完全一模一样的两个人。长的像，那也是两个人。双胞胎还有各自的爱好和习惯呢，只有能理解能包容对方，才能密切贴合。如此，两个人才能一同前行，才可以走的更远。
　　润玉有时候看小核桃上落了壳子的碎屑，就会吹一吹。上官透看他鼓着嘴吹指尖捏着的小核桃，不免心里痒痒。他又爱润玉给他剥核桃，就忍了。
　　忍了几回终是忍不住，凑过去在润玉腮帮子上亲了亲。润玉正专心吹着核桃，给他打扰了就横了他一眼。
　　上官透最受不了润玉斜眼睇他，忍不了了。管他什么核桃，哪有润玉好吃。上官透把人抱了过来。
　　上官透还是惦记着上次因为润玉半途睡着了没完成的事情。这次他抱着润玉转了半个圈面对面。
　　润玉喘息着喊：“上官透。。”
　　上官透：“嗯？”
　　润玉一手扶着上官透肩膀，一手伸过来，指尖一颗圆溜溜的小核桃递在上官透唇边。
　　上官透：“。。。”
　　润玉笑。上官透恨得牙痒痒。
　　润玉到底没好意思在璇玑宫弄个温泉池子，但是他在别院有弄，引了温泉水来。
　　上官透知情知趣，本来他就对心魔幻境里温泉庄子那档子事心中有愧，自然要施展出全副本事哄润玉开心。
　　上官透求润玉再穿他的外衣给他看看，润玉从来都不会拒绝上官透。
　　松松垮垮的衣服，润玉仿佛还嫌不够惑人心志，他还跳舞。其实两人很多年前就切磋过了，润玉的琴艺和舞蹈不如上官透。
　　这是业余的和专业的差别。上官透所在的那个世界腐朽，纸醉金迷，贵族在做最后的狂欢。有最奢靡的歌舞，最精美的服饰，最细巧的糕点。
　　上官透所在的心魔幻境，润玉大师横空出世因为有明君，那是润玉为了有理由靠近上官透开的玩笑。他教导出的上官透倒是真的挽救了那个颓废的王朝，然而那毕竟是幻境，不是真实的。
　　真实的上官透的家乡，皇室和贵族早就烂透了。上官透天生已经逃离了那里，他的亲人相继惨死，他对那个世界已经没有了牵挂。解决不了的事情他也不会难为自己，他早就放下了那个奔溃的皇朝。
　　所以很意外的，真实世界里的上官透歌舞这些不务正业的技能比心魔幻境里的上官透强。
　　他真实世界里虽然早早的被送去了灵剑山庄寄人篱下，但灵剑山庄也不是普通的地方。事实上灵剑山庄也属于王室。寄养的国师家公子和王女林奉紫也是要参加贵族圈的交际的。
　　润玉早就发现这奇特的差别了。心魔幻境里他还能教教小上官透琴艺，回到真实世界他发现上官透这方面的造诣比他深。润玉心里称奇。
　　但这事也不算太重要，他就自己心里思量思量。他其实有点察觉到了，上官透大概来自另一个尘世。
　　这个问题润玉不太敢深想，仿佛害怕上官透有一天会回到自己来的地方，然后留他一个人在这里，继续永恒的寂寞。
　　他有几次拜访斗姆元君，迂回着问这些事情，然而这些菩萨都奸猾的紧，说的话滴水不漏。润玉也没法。
　　上官透一把拽过润玉搂住了笑骂：“小妖精你故意的是吧。”
　　上官透把润玉压在池边低头去啃他的锁骨，润玉痒的直笑，推他的脑袋。不妨笑岔了气，又咳又喘。
　　上官透自然不是心魔幻境里那个不懂事的孩子，他给润玉垫了厚实的棉被在石头上。
　　上官透哄润玉：“叫哥哥。”
　　润玉把脸扭过去：“不叫。”
　　上官透凑到润玉偏着的脑袋那里，在他耳边低语：“叫一声，就一声嘛。。”
　　他们从日暮荒唐到了月升。
　　上官透把润玉从池子里捞起来揽在怀里，他跪坐在池子里把润玉抱在胸前，吻他的唇。
　　他如同抱着一个孩子般，抱坐着润玉靠在池边。上官透一手搂着润玉的腰，一手摸他的脸，摸他的头发，慢悠悠的和润玉说话。
　　“我小时候特别调皮，上山爬树掏鸟蛋斗蛐蛐。我训练的大将军可厉害了，打遍京城无敌手。后来天冷了，我心疼我的大将军，就装在罐子里孵在怀里，到哪都带着。我的大将军真的熬过了冬天。”
　　“可惜它后来还是死了。大概这种人为的强留是留不住的，它虽然还活着，但是没有精神，恹恹的。我哭了一场，把它埋了。”
　　“我那时候还小，隐隐约约明白了，很多事情是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的。因为我自己喜欢，强迫别人，别人也是痛苦的。”
　　“小师妹是个活泼的性子，也是一刻不得安静。我们走遍了灵剑山庄的每一处。她虽是王女，但因着师父有先见之明，早早的离开了朝堂，所以她是自由自在的。只有在需要她装样子的时候她才会装成优雅的郡主。我们这些人虽然在野，礼仪却是有宫里来的嬷嬷教导的。一言一行都要符合规范。”
　　“小师妹人很好，可惜命苦。她独自抚养孩子，等着明知道永远不会回来的那个人。师父和小师妹，是我尘世唯一的牵挂。可是也是无法可想，无可奈何。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也该是，尘归尘，土归土。”
　　润玉明白上官透说的是他真实世界里的经历。幻境里他也是知道灵剑山庄的林纵星的，知道上官透去拜过师学过艺。
　　但显然上官透是在自己家里长大，而不是他现在口中的灵剑山庄。幻境里的上官透和林纵星的郡主林奉紫也不熟。
　　润玉稍一思索，便大致明白了。恐怕现实世界中的上官透因着什么原因没有在自家长大，所以才会成为他的遗憾，被心魔捕捉到。
　　他说起灵剑山庄充满感情，但是只字不提自己的家人。恐怕他的家人早就遭遇了不测，所以只有遗憾，没有成为牵挂。
　　润玉搂着上官透的脖子吻上他的唇。上官透反客为主，扣住润玉的后脑深深吻下去。唇舌交融，丝丝缠绵。
　　上官透停下深吻，喘了一声：“润玉。。润玉，我爱你。”
　　润玉说：“嗯，我也爱你。”
　　润玉顿了一顿，说：“不是因为寂寞。”想想又说：“也是因为寂寞。。”
　　上官透心口涨涨的，他把润玉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口：“我懂，我都懂。润玉，别说了，我都懂。”
　　润玉听着上官透的心跳，扑通，扑通。可是不知怎的，他就是想说。
　　“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我是多余的。我就在那里杵着，手脚无处放。”
　　“没有示意我退下，我又不能退下。我就那样站着，有时候跪着，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看。”
　　“我不要看，我不要听。我心里难受。”
　　润玉不知怎的，越说越难过。不应该的啊，无处可说的委屈说出来不是会好受一点吗，为什么会越说越难过。润玉莫名染上了幻境里上官娇娇的毛病，撒起娇来。
　　没有孩子天生不会撒娇。不撒娇，那是因为无人可撒娇。又或者，懵懵懂懂的撒了娇，却并没有得到怜爱。反而得到的是冷漠，嘲讽，甚至更可怕的后果。
　　所以那个孩子把自己密密包裹起来，用了一个温润如玉的壳子。
　　润玉的眼泪滚下来。
　　他寂寞，一直寂寞，从来寂寞。
　　上官透呆住了。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润玉，眼睛哭得红红的，哭的抽抽搭搭的润玉。上官透看着月下美丽的泪水，心里揪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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