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透)香窃玉

　　天帝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张三小姐对弈，脸上挂着温和又矜持的笑容。越是在高位，越是要亲切。这是上位者的自信和涵养。
　　让着这小姑娘倒不是天帝怜香惜玉，不过女孩子嘛，脸皮薄。不能像对待妖王那样痛快的甩脸子。开玩笑，还真当一个妖是高手高手高高手了。
　　在天帝看来，张三小姐棋艺远超那位妖王。天帝暗嘲一声，现在的男子这么不经用了吗，那些花白胡子故作姿态的棋坛高手呀。丢人不。
　　索性天帝年轻的时候，下棋哄人是常事，只要分出一丝心神就行。他能恰到好处的让棋盘对面的人不觉得自己是被故意让着的。这位张三小姐是六界女子组的冠军，倒不是锦觅旭凤之流。一丝心神是不行的，至少要分出三分。
　　天帝觉得挺过瘾的，这小姑娘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他真的很难感受到和别人下棋的乐趣，向来他更喜欢自己和自己下棋。所以他愿意多下一会。
　　天帝还分了几分心神。远方，有个人在奔跑。
　　虞楚之往身上拍了一张风行符，腰里别着拂尘，亡命奔逃。现在这种情况在他意料之中。在张丞相和他说了女儿的隐疾以后，他就明白了。这单生意不管接还是不接，都要被灭口。
　　假如张三小姐真的赢了天帝，那就更要灭口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更何况是天妃。这个家族，这个侯国，甚至这个王国，都能受益。怎么可能让天妃有难以启齿的隐疾这种事情让人知道呢。
　　既然天生要被追杀，那就先把报酬拿了吧。事成以后的重礼人家说说而已，自己听听也就算了。
　　在为张三小姐调配药物的这三天，他已经把银票能变现的都提出了现银。都城里所有能变现的，也不到银票的三分之一。不过虞楚之不贪心，这部分白银已经很可观了。
　　张丞相根本就没有想过让虞天师活着离开，砸的银票是准备收回来的呢。把那个银票数字当真他虞楚之这么多年就白活了。
　　反正银子连银票他都收在储物戒指里，这趟还是赚的。储物戒指是他有次游历偶然得到的灵宝。在修真界都是少见，凡人地界更是绝无仅有。总的来说，虞楚之觉得自己一直还是幸运的。
　　就算这会子在逃命，他也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他的灵根驳杂，修行这条路走不远，但是他聪明，在符箓上面有自己的一套心得。
　　六界冥冥之中有看不见摸不着的天道制约，修真者干涉凡人，仙者干涉凡人以及修真者，是会被天道降罚的。也确实应该如此，不然不早就乱套了。
　　但是现在是虞楚之被追杀，他用修真手段是自保，不会受天道制约。再说了，他低微的灵力，其实是归不到修真者的。
　　奔逃了数日之后，还是没有跑出包围圈的虞楚之有些惊讶。他不知道，是张丞相公器私用，向王进了谗言，说虞天师知道了些王室秘辛。王现在因着张三小姐的原因，是很看重张丞相的。
　　要知道张三小姐就算没有赢了天帝做天妃，也是向天帝挑过战的。这个资历，在人间做个一等名媛是没有问题了。所以虞楚之遇到的是举国之力的追杀，连王室的暗卫都动用了。确实规格超出了虞楚之的预料。
　　但虞楚之也没得怕。他是个顽强性子，愈战愈勇。追杀者牺牲了大量的人，终于近了虞楚之的身。虞楚之冷笑一声。
　　凡人是知道术法的厉害的。不过人类天生聪明会总结，术法厉害，近身战力就会差。这是人们总结出的结果。因为人都有惰性，一但发现有厉害的法术，就容易沉迷和过度信任，而忽略近身战力。
　　然而人也很容易被经验耽误，现在就是这种情况。虞楚之和别人不一样，他不像这里的小孩子，十岁之前都会测灵根。有了灵根就有了康庄大道，谁还会去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吃那个苦去练个人武艺。那是没有灵根的武师才走的路。
　　虞楚之不一样，他自幼习武。虞楚之取下腰间的拂尘，和暗卫们斗在一处。虞楚之原先用的是鉄扇，那把扇子看着轻飘飘，刷的打开，骚包的摇着。
　　其实那把鉄扇入手极沉，且打开后，边缘锋利，能轻易割断咽喉。
　　虞楚之幼时选择了专修鉄扇以后，先是用的普通鉄扇练习。毕竟边缘那么锋利，要是割破了自己的喉咙，死了也就死了。但是怎么练，到一定时候都不能更上一层楼了。
　　虞楚之向来是个对自己狠绝的人。他换了真正的杀人利器练习。每一步，都是在刀尖上起舞。每一刻，都有死亡的威胁。他终于练就出了一手鉄扇绝活。
　　这拂尘和鉄扇有异曲同工之处。不但能用传统棍术，抛掷出去他用的是和鉄扇类似的用法。每一次他都精准计算好速度和路线，有效打击敌人后拂尘又乖乖回到虞楚之手里。拂尘的每一根细丝，展开也是杀人的利器。
　　天帝看看天色差不多了，逐步收官结束了这盘棋。他愉快，对面的张三小姐也是意犹未尽。她是这方面的天才，有的事情没有道理可讲，天才就是天才。这些年随着棋艺越发精湛，张三小姐真的很少有这么痛快的时候了。输赢倒是次要的。
　　张三小姐心服口服。然而等她站起身想行礼时，却趔趄了一下，扑的歪到了。众人惊呼，天帝也难得地张大了嘴，只一瞬，想到要庄重，赶紧闭上了。天帝起身，威严道：
　　“岐黄仙官何在。”
　　岐黄仙官赶紧趋步上前，给张三小姐把脉。片刻后，回禀：
　　“陛下！张三小姐无妨，不过是坐的久了，腿脚有点麻了。”
　　张三小姐脸涨的通红，无地自容。好在麻痹很快过去，她赶紧站起身，行了礼，几乎是连滚带爬的退下了。
　　张三小姐不知道，这确实是意外。毕竟虞楚之虽然明知道会被追杀，他还不至于要暗算这个无辜的女孩子。虞楚之给张三小姐配的麻药，是用心配置的。没有什么副作用。
　　没错，就是麻药。张三小姐这个事情很好解决，局部麻醉一下，没有想小解的感觉就行了。毕竟张三小姐这是心疾，不是身体真的非小解不可了。让她这段时间没有小解的欲望就行。
　　也是张三小姐下棋下的太入迷，坐姿没那么注意，压到麻筋了。恰好和体内残余的麻药相作用，栽了这么大个跟头。
　　江湖风波恶。数日的追杀，人总有大意的时候，虞楚之现在左臂就没法动弹了。被羽箭射中左肩胛骨的时候，虞楚之就知道箭有剧毒和倒钩。
　　他当机立断，拂尘丝做刀，斩掉了箭身。不过箭身还留了数寸没斩，是为了方便停下来的时候拔箭疗伤。
　　又吞了一颗解毒丹，虞楚之心里稍定。快了，快了。他看难以冲破包围，早上就开始设计了这套方案。他回头往都城的方向跑。
　　围堵的武士猝不及防。要知道，虞楚之前面一直表现出想要突围的样子，追捕者所有的武力都集中在他突围的前方。他这一回跑，立刻就冲出了包围圈。他有加速的符箓速度又极快，瞬间就把围堵的人甩在了后头。
　　虞楚之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掉转身又往刚才来的路上跑。他计算着追兵的脚程，可不能真的和追兵迎头撞上。
　　到了一处所在，虞楚之左右看看，确定没有人注意到他。他扎进右侧的一条岔道，这里通往他早年游历时候发现的一处山坳。
　　这回虞楚之小心多了。他刚才奔往都城方向的时候，没有掩盖痕迹。那是一个亡命之徒过处该有的树倒草伏。
　　但是拐进这条岔道以后，虞楚之就开始隐藏行迹。他刚才一来一回特意拉了很长一条线，这样追兵就只能在这么长的一条线上搜索消失的他。
　　别说很难认准这条岔道，就算认准了他走的就是这条路，也没人能找到那处山坳。
　　那里不但隐秘，而且因着那里很特殊，当年自己留了个心眼。他在入口布了八卦阵，用的材料是有灵气的阵旗，比普通的八卦阵更隐蔽，更安全。
　　果然人要有远虑，今天这不就用上了。
　　侯爷绝对没有想到天帝居然这么给面子，答应了赴侯府的宴并在侯府小住一晚。这位侯爷被巨大的幸福砸的晕晕乎乎。天帝住在我家侯府！以后这个侯府是不能住了，要供起来。要搬家了哈哈哈哈。
　　当然现在侯爷不能晕，要稳住。他原先也就是按惯例挽留一下，天帝陛下不是应该按惯例拒绝，然后高冷的飞走，留下一个背影供人瞻仰吗。
　　怎么着天帝陛下就答应了，叫吃饭就吃饭，叫睡觉就睡觉。哦，我到底在想啥，侯爷狠狠敲了几下自己的脑袋。冷静。一定要冷静。
　　好在虽然没觉得天帝陛下会赴宴和留宿，原来该准备的都是准备好了的。席间觥筹交错。王和诸侯，来观战的名家大儒。对，还有武林盟主不能忘了。
　　天帝所学甚广，他有心不冷场的情况下，这场子就绝对冷不下来。他又是个善解人意的性子，原来还拘谨的众人后来也慢慢放松下来。
　　歌止舞歇，尽欢而散。
　　侯爷到底没敢按常规，奉上美妾。不是没想过，是没敢。在天帝命侍候的丫鬟退下去以后，屋里现在就剩了天帝一个人。
　　天帝没有点灯。黑暗中，他右手抚上左胸，那块生剐逆鳞留下的狰狞的疮疤。右手腕上的人鱼泪在暗夜中闪着幽光。
　　润玉终于放松下来，脸上露出了痛楚的神色。这里，当年旭凤用琉璃净火净化穷奇的时候，他因着属性相克，这里的灼伤一直没好。虽然躁动的穷奇是被压制住了，但时刻被净火灼烧的痛苦是免不了的。
　　从来没有人知道，天帝陛下无时不刻都在忍受天下至纯净火的灼烧。他不说，也不会有人知道他是痛的。痛到他根本就没有真的睡过觉，只能靠打坐恢复。
　　这数万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润玉也不是没有想过找办法解决，但都没什么效果。不过以他的修为，睡觉和进食一样，确实不是必须的。漫长的生命，可以预见会一直这样痛下去。痛这个东西，其实习惯了就好了。
　　可是今天他看到了转机。如果一直没有办法，那也就算了。可是如果有办法，他当然不会放过。今日一到人界，他就感应到了。他左胸的疼痛缓解了。
　　润玉一边分出三分心神下棋，一边放出神识搜寻。有个一直在高速移动的物体，自己左胸的痛，和这个物体有关。它远一分，减痛效果就弱一分。
　　润玉分析，这个物品应该是个正在被围捕的兽。毕竟这个奔跑速度不像人类。估计是这小兽身上有什么天材地宝，才会有这么多人追捕。润玉的神识能感受到追捕的人不少，他不急。
　　就算小兽被杀死了，他反正能感应到这宝物，回头找过去买下来就是。他是天帝，六界都归他所有。他又不是抢东西，多给点好处就是。主要是这个宝物正适合他。
　　谁知这小兽又调转了头，润玉捏棋子的手不由得一顿。不动声色继续落子，润玉依然留意着小兽的动静。
　　当小兽又一次回头的时候，润玉不由得眉梢一跳，露出一丝不解。他手上下棋动作不停，神识却更加盯的紧了。
　　所以当小兽跑进岔道的时候，润玉忍不住露出笑容，口唇无声的动了一下。如果有人会读唇语，他说的是：“有意思。”
　　虞楚之舒服地靠在石壁上。他上半身□□，下半身泡在温泉里。其实，当然，下半身也是□□的。羽箭已经被他起出，上了药，小心包扎好了。
　　因着受伤，他不能全身浸入温泉。不然像以往来这里小憩的时候那样，全身泡进温泉，别提有多快活了。
　　现在这样也不错。他小心擦洗干净上半身，坐在池壁，舒服的差点睡着。他的胡子已经剃掉，花白的头发用药水恢复了乌黑，湿漉漉的被他拢到右肩胸前。毕竟左肩有伤。
　　那胡子反正剃掉了，也不用浪费药水恢复颜色了。虞楚之懒洋洋的想，为什么话本里乔装要贴假胡子。除非是突然起意的乔装，不然男人的胡子不是和头发一样，想要就能有的吗。又不是太监。为什么话本里有那种乔装的胡子被人扯掉的事情。
　　他忽然兴致起来，就着月色照了照。影子有点模糊，但能看出来是个特别好看的少年。他乔装成中年人，也是用了改变肤色的药水。眼皮也用胶水把眼角下拉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假扮成另外一个人，其实完全没有必要的不是吗。这个世界又没有人认识他。
　　可能，潜意识里，他害怕被抓回去？不过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么虞天师永远失踪，死去了也好。以后他就恢复他的脸，他的本名。上官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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