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哑巴

　　王轻杏离开了医务室，和龚齐明一起。

　　剩下吴朋和荀欣远，两人挤在一张床上，黏黏糊糊地说着什么。

　　荀欣远已经失去了刚刚的气急败坏，而是心疼地捧着吴朋的脸，泪眼汪汪地问：“疼不疼，我不是故意的。”

　　吴朋自然不会怪她。

　　他和荀欣远已经交往了三年，吵过多少次架，最后还是重归于好。现在不过是自己的［亲兄弟］受了点伤，不要紧的。

　　吴朋现在还有些虚弱，但是为了不叫女朋友委屈自责，还是装作无所谓地说：“没什么要紧的，已经不痛了。”

　　“那就好。”

　　荀欣远窝进吴朋的怀里，感受着来自对方胸膛了剧烈跳动的心脏，温存不到片刻，又想起刚刚所受的委屈，又用自己涂着红指甲的手，一把掐在对方的腰上。

　　“哎哟。”

　　吴朋一时没有防备，突然被揪起一层屁来。

　　因为他是个体育生，只有一层薄薄的肌肉，就算荀欣远使劲揪，不会有多疼。

　　但为了配合荀欣远，还是假模假样地嗷了一声。

　　这一嗓子，叫荀欣远更加不满。她气呼呼地爬起来，轻轻捏起拳头，砸在吴朋的胸膛上，这点力道，不过是打情骂俏。

　　“你为什么帮着其他人来欺负我？”荀欣远是真的委屈。

　　明明是自己被欺负，怎么吴朋还不帮自己？

　　吴朋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他想了半天，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说得应该是刚刚班里的事情。

　　本想直接回答，可看见对方委屈的脸，他又不自觉地在心里措辞好一会儿，方才犹豫地回答：“因为老大说过，十班不许内斗。我怕你叫她不开心，所以就先把你给困住了。”

　　听吴朋这么说，荀欣远的气焰歇了不少。

　　她双手按在吴朋的胸肌上，依旧不满地控诉：“可我是你女朋友，你应该无条件地帮我呀。”

　　吴朋却一本正经地回答：“那不行，你如果做错了，我帮你不就是在害你吗？”

　　荀欣远脸上的笑意僵住，她一双眼里再次冒出火星子来，烧得噼里啪啦的，似乎恨不得把吴朋撕碎。

　　她咬牙切齿地问：“那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这么做？”

　　吴朋虽然知道自己女朋友不是什么好学生，不爱学习，但是心里还是偏向对方。所以犹豫片刻后，还是试探地说：“你受了什么委屈吗？”

　　那小心翼翼地模样，叫荀欣远嘴巴一瘪，这两天所受的不满，就噼里啪啦全对着吴朋说了出来。

　　“还不是那新来的哑巴。”她冷哼一声，开始数落对方的绿茶操作。

　　“我昨天明明只是给她打招呼，问她怎么不进去，结果她眼泪啪嗒啪嗒就往下掉，被老唐看见，老唐想也不想就说我在欺负同学，说话可难听。那哑巴也不知道为我解释一下，叫我白白挨骂。”

　　听到这里，吴朋已经开始不满。

　　他粗而浓密的眉毛皱起来，崎岖的眉峰足以证明当事人心绪不平，“她又不是哑巴，怎么不为你解释？”

　　荀欣远本来想告诉吴朋，苏娅确确实实是个哑巴。

　　可转念一想，她还勾引自己男朋友呢，干什么要说她好话。所以她将自己喉咙间的话又被自己吞了回去，而后又冷冷一哼：“这还不算完。”

　　“还有什么事？”吴朋逐渐对苏娅不满起来。

　　“我的手机被没收了。”荀欣远说道：“就是昨晚和你打电话的时候。”

　　吴朋鼻翼翁张，怒火翻涌：“这也是苏娅害的？”

　　“那倒不是。”荀欣远说道：“但是这不要紧，更重要的是，我手机被收了以后，还被叫去说教了好一会儿。等我好不容易放学，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看见了什么？”吴朋配合地回答。

　　荀欣远咧嘴笑，“你和哑巴拉拉扯扯。”

　　这一下，吴朋是一点怒火都没有了，他恨不得举手自证清白，“我没和她拉拉扯扯，是老大撞到了她，我嫌她走路不看路，推了她一把，结果她就摔地上了，老大叫我把她扶起来，我才这么做的，要不然我肯定看都不看她一眼。”

　　听吴朋如此表忠心，荀欣远脸上的笑容终于浮现，不过片刻后，又以逼问的口吻审道：“那你给她买奶茶？”

　　“老大叫我买的啊。”吴朋无辜地说：“我从来只给你买奶茶，点的都是你爱喝的。”

　　荀欣远像是被顺毛的猫，这样傲娇地说：“那你不知道拒绝吗？”而后又对王轻杏这个老大生出不满来。

　　竟然叫自己的男朋友跟在她的身后，她算老几啊？

　　但是这话，她又不会对吴朋说。毕竟自己曾经表露过对王轻杏的不满，居然叫吴朋那二傻子，追着她说了好久王轻杏的好话。有时候荀欣远都在怀疑，是不是王轻杏叫吴朋和自己分手，他会毫不犹豫地离开自己。

　　想到这里，荀欣远火气再度翻涌。

　　可当她低头，看见吴朋那张英气中又带着憨傻的脸后，一盆凉水将她的怒火给浇灭，她只能吞下那些已经略带些陈味的怨气，酸酸地说道：“这么听她的话，怎么我的话不见你听？”

　　吴朋自然知道女朋友的怨气，但还是老实回答：“听听听，你的话我全部听。”

　　“那你不准看那小哑巴。”荀欣远还是介意苏娅和吴朋“过于亲密”。

　　吴朋当然不会违抗荀欣远，忙不迭地点头：“好。”

　　“你也不许帮她说话。”

　　“好。”

　　“你眼睛只能看我，不能看其他人。”

　　“好。”

　　签了一系列的恋爱合约后，床上的两人终于恢复了甜甜蜜蜜，如胶似漆的状态。因为医务室本来就不大，而来这里的学生却也不算少，所以他们并没有黏糊太久，还是离开了医务室，亲亲热热地回了教室。

　　回来的时间刚刚好。

　　几乎是他们一进教室，铃声立即响起来，而后在教室的前门，一个三十左右，稍显精瘦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本化学书，走了进来。

　　“同学们，一个暑假没见了，过得好吗？”

　　他眼中的光略显混沌，注意到讲台边坐着的苏娅后，短暂的惊艳一闪而过。

　　“来的新同学是个小美女啊。”

　　那语气稍显轻浮，叫苏娅听得很不自在。

　　她低下头，躲开这突如其来的夸奖和凝视。而是安静地看着自己的书，将外界屏蔽。

　　杜弘方被忽视了个彻底，也没觉得冒火。他从胳肢窝里抽出上学期的化学试卷，对同学问道：“今天讲卷子，你们的期末试卷带来了吗？”

　　“带来了~”回答被拖得老长，叫本就没有活力的教室，更加昏昏欲睡。

　　至少王轻杏已经先所有人一步，进入梦乡。

　　对坐后面那群人如此明目张胆的行为，杜弘方视而不见，他满意地对着前四排的同学点头，而后就打算开始讲课。

　　偏偏在这时候，才回到教室没多久的荀欣远突然说话，打断了杜弘方的讲课。

　　她举起手，装出认真的模样，担忧地对杜弘方说道：“老师，苏娅同学没有试卷。”

　　说完这番话后，还不忘看了眼坐在自己身边的吴朋，带着些许试探，想知道他是不是如承诺的那般，从此以后对苏娅不管不问。

　　好在吴朋一直是个可靠的男朋友。

　　他此刻正把玩着荀欣远的手，听见荀欣远突然说话，脑袋都没有抬一下，显然是对那被刁难的人，一点都不在意。

　　几乎是除他以外，所有人的视线都纷纷落在那背对着所有人，略显单薄的身影上。

　　靠着讲台坐的那个女孩子，脊梁稍显佝偻，两肩微微内扣，头颅始终低垂。

　　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所有人，她是多么的恐惧。

　　可偏偏，荀欣远不打算放过她。

　　她和吴朋和解了，可她还记得刚刚发生的一切。不过现在吴朋还在，说太多咄咄逼人的话不好，所以她想也不想，踢了踢前座男生的凳子，那男生像是收到圣旨的小太监一般，立刻应声大笑起来：“咱们苏娅同学，是从聋哑人学校出来的，所以没有上学期期末的试卷。”

　　杜弘方不知道内情，听他这么说，也就微微惊讶地问：“你是从聋哑学校出来的？”

　　他有些不解，“那你怎么不继续在里面待着？”

　　是啊，哑巴就该待在聋哑学校里面。

　　怎么偏偏自己这么特殊，跑了出来呢？

　　苏娅心中苦涩，脊梁越发弯了点，她想要为自己解释，可无力地张了张嘴，最后还是缄默。

　　甚至连头已经不愿意点。

　　［解释有什么用呢？］

　　［又没人会在意。］

　　苏娅眼中一片暗淡，本来聚精会神看书的孩子，现在满眼的字，却一个字都不入眼、不入脑。

　　“老师，要讲课了吗？”

　　突然，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来。那坐在最后面的女子，现在将窗户大打开，风吹乱了她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颊，她也不去整理发丝，而是懒洋洋地将头靠在窗户上，漫不经心地问。

　　破天荒的，王轻杏居然没有在教室上睡觉。

　　这可比苏娅来自于残疾人学校劲爆得多。

　　就连刚刚还盯着苏娅瞧的杜弘方，现在也略显惊讶地看着散漫的王轻杏，心中怀疑是不是她昨天没去打架，老实睡了一晚上。

　　所有人都看向王轻杏，包括一直缩着肩膀和脖子的苏娅。

　　她顺着人流，悄悄地转过头去。看见那女子被狂风吹乱的头发，和那在海藻般长发下面，稍显不耐烦的眼。

　　不知道是不是苏娅的错觉，她感觉到那双眼有停留在自己身上片刻，而后意识到自己也在看她后，就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

　　［她看我做什么？］

　　王轻杏不耐烦地用手将头发往后梳，无声回答苏娅——

　　少自作多情。

　　［她是在帮我吗？］

　　不是。

　　可是下一刻，王轻杏的不耐烦戛然而止。她的动作僵住，嘴角勾起的讥讽弧度，也僵在脸上。

　　她听见苏娅的声音。

　　［怎么可能，没有人会帮我。］

　　啧，没出息的东西。

　　［可如果有人帮我就好了。］

　　王轻杏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王轻杏，这笨丫头脑子有包吗？

　　帮帮帮，她又不是扶贫干部，帮什么帮？

　　有问题不知道自己解决吗？

　　懦弱的东西，看着就叫人来气。

　　王轻杏懒得理会那小东西，再次将脑袋埋下去，如果不是在上课，她一定会带上耳机，不听就不烦！

　　不到片刻，她又烦躁地抬起头，对着讲台上的老师说道：“老师，已经过去五分钟，可以讲课了。”

　　之后才继续睡觉。

　　［她瞪我。］

　　王轻杏绝望地听着耳边的声音，恨不得卡着苏娅的喉咙，叫她不许说话……哦，不对，不许在心里想事情。

　　但她不会做这种事情，她只是微微抬起自己的胳膊，透过胳膊和书桌上的缝隙，在重重人影错落出来的间隙里面，看向那道弱小的背影。

　　苏娅不知何时转过身去，现在正翻着自己的书，可稍微细心一点观察就能发现。她翻书的动作极快，很显然都没认真看书上的内容，就已经翻了过去。

　　她在想什么？

　　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但王轻杏知道。

　　［她讨厌我吗？］

　　听着那细若蚊蝇的声音，王轻杏怎么也睡不下去。她抬起头来，想也不想从草稿纸上撕了一页纸下来，而后写写画画，又精准无比地扔在吴朋的桌子上。

　　吴朋本来就昏昏欲睡，现在看王轻杏来了纸条，瞬间来了精神。

　　他急忙打开纸团，看见一手漂亮的行书。

　　［你这两天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看着这个问题时，吴朋愣了片刻，而后稍微犹豫，就挥毫提笔，将自己的狗爬字写满大半张纸。

　　而后双眼放光的，将纸团扔了回去。

　　王轻杏看着桌上的纸团，而后又看了眼高兴到手舞足蹈的吴朋，见他如此激动，突然生出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来。

　　原来听到哑巴声音这种诡异的事情，不止自己遇见了。

　　王轻杏对着吴朋抛了一下纸团，看他头点得更欢快，还不住无声地催促王轻杏，“快看快看。”

　　见他如此激动，王轻杏不知为何，心脏也跟着怦怦跳。她缓缓摊开纸团，印入眼帘的，是自己的字。

　　［你这两天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而在正下方，写了许多。

　　虽然字稍微难看了些，但她还是聚精会神地、贴在纸上看了起来。

　　［听，海哭的声音。］

　　王轻杏：…

　　有那么多内容，先继续往下看看。

　　［听琴声萧萧，该忘的忘不掉。］

　　王轻杏拳头紧了，怒火在胸中翻涌，但是她还是压下情绪，艰难地分辨其他的内容。

　　［听妈妈的话~］

　　妈的吴朋！！

　　我听你大爷！！

　　王轻杏目眦欲裂，她不可置信地转头，看见吴朋还笑得好像哈士奇，如果他身后有尾巴，恐怕都甩出了螺旋桨。

　　偏偏他现在正一脸骄傲，好像随时准备好了接受王轻杏的夸赞。

　　王轻杏只能深呼吸，上课期间打架斗殴太不像话。下一节课是体育课，她会看着把球往吴朋脑袋上扔的。

　　不生气、不生气。

　　王轻杏咬牙切齿地将纸团揣回校服兜里，打算待会儿叫吴朋把这团纸给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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