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唐昊也并没有追来。宿舍里没人，安安静静，半拉着的窗帘透进西来的阳光，或许是窗帘的关系，虽说仍然明亮，却并不明媚，带着点迷蒙的黄色。

　　往床上爬的时候，我差点掉下来，虽没摔到，胳膊却是碰得乌青，疼得我眼泪掉出来，索性歪在下铺，大哭起来。

　　门声轻响，文娜悄悄进来，带上门站在我面前，有点吃惊的问：“怎么了这是？”

　　我忙站起，让开她的床，也没说话。

　　文娜一笑，扶着我坐下，“看你，这么拘束干嘛，坐啊，”扭头看到我的胳膊，轻呼一声，“这是怎么弄的？都疼哭了。”

　　我倒笑了，带着鼻涕眼泪，接过她递给我的纸巾擦干，“我爬上去的时候碰的。”

　　“你说你，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小心，不小心就不小心吧，摔了还哭，跟两岁似的。”文娜十足管家婆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我忙转移话题，“你怎么回来了？你男朋友呢？”

　　“他们实验室有事，我就回来了呗，我想去洗澡，你去吗？”文娜开始收拾衣服和洗发水什么的。

　　我忽然觉得心里有那么些尘埃碎屑，忙点头，“我也去，等我。”

　　学校的澡堂离宿舍楼有几分钟的距离，每天下午四点开，这个时候人应该挺多，可文娜说大家都出去玩了，洗澡的人一定少，绝对能占到水龙头，我发现她比我们大这一岁不是白大的，便跟着出来。出了门，文娜忽然笑，“你知道当美女的第一条规则是什么吗？”

　　“啊？”我茫然。

　　“少去食堂，多去澡堂。”说着便笑，我一想，深以为有理。

　　递上两块钱一张的澡票，找了铁柜子放好衣服，我们进了里面，果如文娜所料，一般人满为患的澡堂今天倒还空了一大半，不过水汽弥漫，各种洗发水沐浴露的香味交杂在一起，混着从锅炉带出来的特别的水的味道，再加上因为水声大而必须大声的谈话，还有互相嬉闹的玩笑声，也热闹得很。无论黑白胖瘦，都是一样青春的身体，或任流水冲过，或在水汽中追打嬉戏，都是那样美好。这就是青春年少，坦诚相对也没有任何尴尬，多少年后，当我们有了自己的房子，独立的浴室，却也只敢藏身在厚厚的浴帘背后，再不容任何人接近。

　　当然此时我并没有这许多想法，温热的清水从我肩头流下，我觉得那种痛楚也仿佛被慢慢抚平。文娜凑过来，略微大声的说：“我忘带洗面奶了，借我用用你的呗！”

　　我点头，递给她，她却没有走开，一边打着泡泡，一边状似无意的说，“嗯，水一冲你好像没那么疼了哦。”

　　我茫然，“好像是。”下意识的去摸心口，却忘了胳膊上的伤。

　　文娜把洗面奶放回架子上我的小篮子，干脆站在我身边，“失恋了？失魂落魄的呢。”

　　我机械的冲着水，没有回答。她却并不打算放过我，“我觉得你这个假期很不正常，以前的事呢我不知道，现在看吧觉得你心里有个秘密，”看我盯着她，她一笑，“我是关心你，不过也没有无聊到要打听你的秘密，我觉得从外人来看，你这两天像是有男朋友了的样子，可我觉得你不是，你正为这事儿烦着呢是不是？”

　　不中亦不远矣。“你怎么知道？”我问她。

　　“我是过来人啊，”水有点热了，她的脸色开始有点娇艳的桃红色，“我知道这两天有人老给你打电话，而且我在路上看到过你跟那个男生在一起，嗯，看到过两次，他很喜欢你，连小白也这样说。”

　　“可是，”我揉着头发，没想到她看得这么清楚。

　　“可是你不喜欢他，或者说没那么喜欢他。”她狡黠的笑。

　　“不是的，我……”我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唐昊？可我们相处了这么久啊。

　　“曼曼，喜欢和喜欢是不一样的，就算你喜欢他吧，如果他像这样抱你，亲你，你会什么感觉？”说着，她张开双臂就要过来搂我，可是脚下都是水，差点滑倒。

　　我连忙拉住她，心中却是一动。

　　她也不多说，换了话题，跟我讲她发现张妍似乎谈恋爱了，看不出，似乎笨笨的她其实心思细腻，眼光敏锐。她却说不过是旁观者清，而且，她现在感情稳定，爱心泛滥，对我们正是无比关心，至于我们几个人的心慌意乱，都落在她的眼里呢。

　　因为文娜是长发，洗完澡向服务室的阿姨借了吹风机吹头发，我的短发虽然已经有点变长，却还干得快，简单擦擦就好，便坐在门口的长凳上等着，旁边的男浴室不断有人出出进进，竟也有人在吹着不长的头发。

　　“喜欢和喜欢是不一样的，”文娜的话又跳了出来，我又何尝不知道呢？唐昊于我最亲密的时候便是那天晚上搂住我，并无拥抱之类，假想一下，如果他来抱我……我的第一感觉是想要摆脱！不由一抖。可是想起他，他的怀抱温暖舒服，带着他的味道，真让人留恋。不由得去想那个吻，严格来说，是有两次的，第一次，他的唇轻轻落在我的左边脸颊，蜻蜓点水的一下，足足让我的脸烧了一整个下午，第二次……第二次算接吻么？大约只有两三秒的时间，只记得轻轻碰过，我们两个互相取笑对方是西红柿，那是我们少年时光里最出格的举动吧，可是现在想来仍然悸动不已。

　　“你也在啊？”文娜的声音响起来，依稀还有一个男生打招呼的声音，把我拉回眼前。

　　“你弄好了？走吧。”我向文娜看看，长长的卷发已经有八分干，便拉着她回来。

　　“那一起吧。”文娜却不是向我说话，我才发现，苏南也在，发梢上还滴着水，笑得很温和。

　　“啊？”我吃了一惊，刚才实在是走神的厉害，他什么时候来的，也没看到。

　　“你刚才好像在想心事，我就没敢打扰。”苏南还是笑着，上前一步给我们拉开门，让我们先出来，倒挺绅士的。

　　进了女生楼，上楼梯的时候，文娜忽然问，“你跟苏南很熟了吗？”

　　“啊？没有啊。”我不意她有此一问，微微一愣。

　　她看了我一会儿，笑了，“我觉得也是。”

　　“干什么没头没脑的？”我莫名奇妙。

　　文娜眨眨眼睛，“刚才我吹头发的时候在镜子里看见的，苏南一出来就看见你了，你呢，傻呵呵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笑，他呢，也好不了多少，也像个傻瓜似的站在你旁边看着你笑，不对，不是嘴上笑，是整个眼睛都在笑。”

　　我不语，我没看见，真的没看见，不过要照这样说，我刚才的失态都让苏南看到了，也够丢人的。

　　掏钥匙开门，文娜叹口气，“这俩人也真够野的，成天不见个人影，还是咱俩相依为命吧。”

　　我忍不住笑，“我不跟你相依为命，你家小白非拆我骨头不可。”

　　“不过苏南……”她定定的看着我，忽然笑了，“果然是郎有意，妾无情哦！”

　　“别瞎说，万一人家只是觉得我好笑呢，这么说多尴尬啊！”说到苏南，我还是很坦荡的，倒也底气十足。

　　“我是过来人……”文娜笑，“好嘛好嘛，不说这个了，小妹妹长大了，要为情所困了。”

　　“娜娜，”我忽然很想说点什么，心里满满的，胀得难受。

　　文娜收去了笑容，倒了杯水递给我，拉我坐在她的床边，“我觉得你很烦恼的样子，不想让你这样下去，咱们这个屋子里啊，就数你心思细，心事也多。如果你想说，我就安静听着，如果你不想说呢，我只希望让你自己想开一点，别小小年纪的作茧自缚，很多事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学习的事才是正经呢。”

　　“你能告诉我你跟小白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吗？”看着她一副大姐的样子，我却没有取笑，只觉得亲切，而所谓感情，我真的仿佛身在迷局。

　　她也不恼，只是一笑，“我们其实很简单，我初中的时候就认得他，不是我自夸，他那时候也是我们那边有名的才子，谁不认得他呢，我悄悄的关注他，后来上了高中，我们俩竟然分在一个班里，他推门走进教室的时候，我的心猛的就跳得厉害，我就陷进去了。后来我们俩还坐了大约一年的同桌，那个时候，我们并没有说很多话，只是有一天他竟然在桌子下面拉住我的手，我都懵了，我才知道，原来他也喜欢我。后来，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啊，不过要瞒着老师和同学，直到我选择复读，大家才隐约想到我们的事，连老师都说我们隐藏得深呢，当然现在大家就都知道了。”

　　她脸颊发红，在灯光下泛着明亮的光彩，让我心动，我想小白或者也是这样心动的吧。

　　“怎么了，好好的问这个？”文娜拍拍我的脸。

　　“我在羡慕你们两情相悦，郎情妾意啊。”我轻笑，拿她的话说她。

　　文娜一捏我的鼻子，也不反驳，“对啊，我见到他心跳加快，他见到我手心出汗，这才叫爱情啊。”

　　“娜娜，”我知道她的意思，“我现在很困惑，你教教我好不好？”

　　她不说话，示意我说下去。

　　“你刚才说的这种情况，我也有过，不过我那个时候还小一点，那是初中的事了，那个时候我十四岁，他比我大一岁，我们是同班同学，也坐过同桌，也在桌子底下牵过手。”我看看文娜，她一脸了然，微微笑着，也不说话。“后来，后来因为一些变故，我离开了那个城市，转了学，再也没有跟之前的任何人联系过，我们就在彼此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了。我念高中的时候，成绩很好，总在年级前三名之内，也就在学校小有名气，唐昊经常跟我一起上学放学，当然我知道他是故意等着我守着我，时间久了就连老师也以为我们两个有些什么。”

　　“可是你们没有，因为你心里一直都是那个人，是不是？”文娜握着我的手。

　　我点点头，“这些天你看见的是唐昊，他对我很好，不说别的，就说这三年同学，再加上老乡的情意，我也没法拒绝他，而且我觉得，我真的感动了。”

　　“可是喜欢和喜欢是不一样的，你也明白，所以你才苦恼。”忽然像想起了什么，文娜的手握得更紧，“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名字里有个‘路’字？”

　　我一惊，“你怎么知道？”

　　“有一天听到你梦话，带着哭腔，听不真，只听着一个字，当时我还以为你做梦迷路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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