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月

　　练完剑后回到水清阁，这一年下来，对剑术越来越上手，内功心法也层层上升。那一夜早被我抛到脑后，似乎只是南柯一梦，有时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真实存在过。

　　一日复一日，入冬了。
　　南月宫的冬天特别美，尤其在宜苑有一处梅林。雨雪瀌瀌，坐看赤花变琼蕊。红和紫的梅花错杂相交，冰枝嫩绿，疏影清雅。
　　“小水水，我们去采药。”采师傅背着一个箩筐，加上那张永远十五岁的娃娃脸，看上去甚是好笑。
　　“采师傅，冬天药草都枯了，去哪里采啊？”
　　“孤陋寡闻了吧，离南月宫三里远的地方有一座祁山，山顶上有一种草药叫雪昙，冬天见雪了才开的。这普通人嘛是到不了山顶的，像你师傅这种武功超群的人才能有幸见雪昙一面。”
　　“那雪昙，有什么用？”
　　“起死回生呗。想当年你采师傅从你师傅的师傅那里睹了雪昙一眼，到现在十五年都没有再听闻过了。后来跟了宫主进了南月宫，听说雪昙就在祁山，高兴的睡不着觉。等到冬天一到就兴冲冲地跑山上去了。结果差点冻死在里面，要不是宫主，我现在早就是一缕幽魂了。”
　　“那我们现在进去，不是也会冻死吧？”
　　“我年年都去，年年都找不着，不过把路给走熟了，反正有宫主在嘛！不过衣服要多穿几件，那祁山山顶冷的很。你准备准备，等会儿就出发。”
　　木楠好象早就得到口信，给我准备好了箩筐，狐裘，还有一个小食盒。
　　“公子，这祁山不比南月宫，冷不必说，还没有吃的，你要加倍小心啊。”木楠于我，就像一个姐姐一样，仔细地照顾我的衣食起居，凡事都为我考虑周到。
　　“谢谢你，木楠。”
　　“有什么好谢的，服侍公子是木楠的福分，木楠高兴还来不及呢！”
　　“小水水————”门外的双采已经等不及开始大叫起来。
　　“来了，来了，采师傅。”
　　和苏衍、桓师傅、雅师傅还有翎道别，我和采师傅就上路了，这是从我进入南月宫以来第一次出门。
　　采师傅手里挥着不知道从来折来的梅花枝，一路都是以蹦跳式行进的，真不知道大冬天的他哪儿来这么多充沛的精力。
　　“小水水，采师傅唱首歌给你听吧。”
　　“好。”
　　“还是小水水好，南月宫里都没人愿意听我唱歌。那我唱啦——
　　小和尚下山去化斋
　　老和尚有交待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遇见了千万要躲开

　　走过了一村又一寨
　　小和尚暗思揣
　　为什么老虎不吃人
　　模样还挺可爱?

　　老和尚悄悄告徒弟
　　这样的老虎最呀最厉害
　　…………
　　“采师傅，你确定你在唱歌么？不是在拉号子？”
　　“小水水，采师傅唱的很难听吗？”双采一脸苦兮兮的看着我。我还是不怎么忍心伤害他“幼小”（？）的心灵，违心地说道：“很好听，有种很特别的味道。”
　　“还是小水水识货。”双采伸直了手想搭在我肩上，可是这一年我长得很快，已经高出双采一个头来，于是双采搭我肩的样子看上去更像一只挂在树上的熊。
　　“采师傅，你平日里都是唱给谁听？”
　　“南月宫里还有什么人啊，宫主一向不喜欢听我唱歌，他说听我唱歌他宁愿自刎，唱给翎听我不是找打么，桓和雅天天呆一块儿，都快粘成酥糖了，看他们都要恶心死我自己，哪里还有命唱歌啊！再说，要是我唱了，他们俩武功都比我高，指不定唱完后你还认不认得我呢！”
　　“怪不得……”怪不得采师傅这么变态，看来采师傅是在宫里压抑久了才养成这么个怪性子。
　　“怪不得什么呀，小水水……”
　　“怪不得采师傅唱得这么好听！”
　　“哎呀哎呀，小水水你是我的知音啊！”
　　“……”

　　冬天的冷风吹的我直哆嗦，虽然我的内功进步神速，但是祁山真的有如冰窖一般，呵气成冰。
　　“小水水，跟着我走啊，别走丢了。要不然不是冻死就是饿死。”采师傅走在我面前，我跟着那他那一个个脚印前行。走到半路，却发现脚印消失了。
　　“采师傅……采师傅……”我大声叫唤。可祁山上满眼望去都是覆盖着厚厚积雪的枯枝，那个淡清色的身影好象就这么蒸发了。

　　我在雪地上跌跌撞撞的行走，这些枯枝看上去都一个样子，我折了一枝插在地上，走了一圈才发现又回到了原地。
　　“这是什么鬼地方？！”我愤愤地踹了旁边的石头一脚，地面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洞，我光荣地——掉进去了。

　　垂直下坠了很久，耳边都是呼呼的风声。
　　“嘭——”我落地了，照理说掉了这么久应该距离很长啊，我怎么一点也感觉不到痛呢？
　　我急急的爬起来，发现自己在一个洞穴中，顶上透着微弱的亮光。我扶着洞穴的墙壁摸索着往前走，过了一刻种，眼前大亮，出来了。
　　“喂——有没有人啊——”
　　“采师傅——你在哪里啊——”
　　“喂——”
　　喊叫都是徒劳，这里好象没一个人影，四周都是封闭的山体。啊！那我不是要死在这里了？！
　　苏衍，苏衍，你在哪里？
　　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伤心，会不会为我流泪……

　　迷茫的在雪地上一步一步的前行，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那人一身朱红色的布帛，青丝松松挽就，一双妖冶的眼睛波光流转，眉间是一朵梅花的赤红印记，仿佛凤凰涅盘，浴火重生，雪地的乳白与他的朱红冲撞在一起，似乎是雪地上燃烧起的一团火焰，漫天席地向我席卷。
　　我问道：“你是谁？”
　　他粲然一笑，好像天地间的光华都聚集到他的身上，一瞬间让人恍惚：“你问我是谁么？”
　　“废话，这里除了你就是我，难不成我还自问自答啊！”
　　“我没有姓氏，只有一个名字，清。”
　　“你一个人在这山上啊，你爹娘呢？”
　　“爹娘？我没有爹娘，我出生的时候就在这山上了。”
　　“啊，不要伤心，我的爹娘也去世了，那我们两个都是孤儿啦。”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同的遭遇让我不禁对他有些好感。
　　“你住哪儿啊？”
　　“山顶。”
　　“那你见过雪昙么？”
　　“见过。”
　　“那你可以带我去么？”
　　“好。”
　　他抓起我的手，极速的移动。
　　“你是人是妖啊，怎么走得这么快？还有，你的爪子抓得我太紧了。”
　　“是玄术中的移形换影。”
　　“……”

　　“飞奔”了许久，直到我快头晕目眩的时候终于到了山顶。
　　是一片海，雪昙的海。象牙白的花朵，金色的蕊心，所到之处，温暖如火。
　　清说道：“摘之前要滴血认主，否则立即枯萎。”
　　我伸出食指，清朝我一挥手，食指上立刻出现了一道口子，血开始汨汨而出，一滴一滴落在蕊心，雪昙开始将我的血液吸收。渐渐的，原本象牙白的花朵开始呈现出一缕缕的红色，越来越浓。
　　“你只要一朵么？”
　　“做人需满足，不可侵欲无厌，规求无度。”我低着头，细细地看着雪昙，没有看见清一闪而过的若有所思的眼神。

　　雪昙花仿佛有两生，一生是在这皑皑白雪的山上，孤独生长。另一生便是随着主人，不离不弃。
　　认了主，是幸又是不幸，
　　幸的是能离开这长年孤寂的极寒之地，能感受人间烟火的温暖，而不幸的是，它注定会死去。
　　雪昙，亦称血昙，是双生子的花朵。

　　“我要下山去了。”摘到雪昙要尽早回去，否则双采可能会被我的失踪吓死。
　　“你……你能留下来陪我吗？”清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问我。
　　南月宫里还有好多人在等我，我怎么能一去不复返呢？
　　“我……要下山去。我的师傅们都在等我。”还有苏衍，我心心念念的人们都在南月宫。
　　“你是我第一个在这山上碰到的人……”
　　“我要走了。”我匆匆打断清的话，“你可以和我一起下山。”
　　“我的师傅去世之前在这山顶上下了结界，他劝戒我‘莫入红尘’，我的灵力还不足以打破它。”
　　“那你不是永远都不能离开？”
　　“不会的，不会的！虽然不知道期限是多久，但是我总有一天会打破它。“清突然激动起来，消瘦的脸上出现一抹受伤的神情。
　　“那么，你走吧。”

　　我揣着一朵雪昙，沿着清指的路开始下山，身后的人影渐渐缩小，小成一片红色，小成一个原点，小到再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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