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裳

　　一种做繁华的事物,可惜再多有人都无福消受。
　　昆仑山颠，北溟宫。
　　六十年前崛起的它，自诞生的那一刻起便成为武林最为生动最为纷纭的传说。不是因为它的宏大与华丽，而是因为它的创始人。
　　北溟宫的创造者，名为北宫越。
　　这是一个至今仍让人谈之色变的名字。前朝皇帝最为宠信的内侍。把持朝政三十年的大宦官。曾下令族灭涉嫌谋反罪名的十余名大臣，诛杀近千人，造成轰动一时的“玉门诗案”。自此朝堂上无人敢反对他的意见。
　　直至他死。
　　至于为什么北溟宫能镇压群雄，乃是因为北宫越一身“逐花落影”神功，冠绝武林，曾一身挑战明月山庄南宫世家等七大门的掌门，在泰山之巅大战七日，结局是，只有他一人自山上走下。
　　其他人，都是被放在棺材里，抬下来的。
　　自此七大门一蹶不振，是故北溟宫一出，号令天下。
　　六十年里，未曾改变。

　　而今天，宫里人来人往，显得十分忙碌。
　　一间布置的十分奢华的房间里，聚集了至少十个人。十个人都站在一处，围绕着一张床，一张很大很舒适的床。
　　上悬银丝绣纹的紫绫珠帐，帐上零落地嵌了玉米粒大小的珍珠至少千余颗，颗颗圆润光滑。床是百年紫檀木，上面亦是雕花错金，铺着的褥子是鹅腹毛压制，而被子则是上好锦缎制作，工艺之精美不亚于皇宫御用。
　　但是躺在床上的人却无法觉得十分享受。
　　他是一个六岁孩童，此刻的他正被锦衾拥围，脸色确是出奇的苍白，连细小的口唇都没有血色。漆黑的尺长发丝散乱在软枕上，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晶莹的泪水。
　　“裳儿，要是真的疼紧了就出声，爹爹不会怪你的。”
　　说话之人一身银纱蝶衣，刺绣华丽，三尺余长的乌丝一绕，在脑后梳了个发髻，剩余的乌发便顺着肩头披下，直达腰际。宛如半边披风。发髻上并无它饰，只一根小指粗细，比筷子长出一截的碧玉簪。一头是古朴的盘凤，拙而雅，而那绿，更是凝得仿佛化不开般幽深夺目。
　　然而与佩戴它的人一比，就丝毫不起眼了。
　　锦衾中的男童望着堪比天神的白衣人，只拼命地咬住嘴唇。许久，方才颤抖着说话：“裳儿......是犯了什么错吗？”
　　白衣人一愣，继而眼中溢满泪光，伸出玉管一般修长白皙的手指，抚上孩子如花瓣细嫩的脸颊：“不，没有。；裳儿最乖了，是爹爹不好，是爹爹伤了你。”声音虽然好听，确是柔婉阴细，这貌如天神的白衣人，竟是去了势一般。
　　“宫主，药来了。属下来服侍公子服下吧？您已经两天没合眼了，再这样熬下去身子会挺不住的。”立在他身旁的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低声说。少年一身红衣似火，却也是相貌端正，算得上是俊美，然而声音也是一般无阳刚之气，显然亦是去势之人。
　　“如果，不是为了裳儿能早日炼成‘荼蘼典’，本宫又怎么会......络绎，你说本宫是不是太心狠了？裳儿还这么小，就夺了他做为男人的权力。”眼见躺在床上的裳儿因为药力渐渐沉睡，白衣人忽地长叹。叫络绎的红衣少年微微躬身：“公主也是为公子以后，为了北溟宫的未来着想，公子长大以后，一定能理解的。”
　　白衣人望了望络绎真诚的脸庞，又望了望孩子沉睡的脸，终于长叹一声，起身飘然而去。

　　青山不老因雪白，人去楼空花自开......
　　“宫主又在唱这首诗了。”
　　汉白玉阶前，一直侍立的两个长相几乎一样的青衣童子抬起头，倾听那响彻整个北溟宫的歌声。歌声不大，却能清清楚楚地传入身在宫中的每个人耳朵里，竟然是极高的千里传音的内功心法。
　　白衣人一曲歌罢，突然身子一歪，伏柱痛哭。泪水落在白中渗黑的大理石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映雪，映雪，我北宫朝颜对不起你......

　　三月后。
　　“怎么?宫主今日就要动身么？”
　　“是啊，皇上下旨召见，谁敢抗旨不遵呢？”
　　宫里另一间布置得更为奢华却是到处雪白的房间里，络绎正在和青衣童子其中的一个说话。那童子正在整理北溟宫之主，北宫朝颜的衣物。
　　银白，鹅黄，月白，青白......看了许久，络绎终于忍不住了：“怎么宫主的衣服全部都是这般素白的，紫陌？”
　　紫陌一撅嘴：“那是当然，我又不是故意只拿素的，公主的衣服除了白就是白，光银白的就有六套。除了花边式样和搭配的腰带之类不尽相同，可没一件出格的，倒是像给谁带孝似的。”
　　“喂！紫陌你在说什么？不怕宫主听到要你的小命么？”另一个青衣童子走出来，手里捧着一只尺方大小的檀木错金盒，想必是饰物之类。紫陌一吐舌头：“好了我忘记了么。你的记性比我好，红尘！”
　　红尘把盒子放在桌子上，转身给了紫陌一个暴栗：“明明是你比我大好不好？还要我这个做弟弟的来提醒你！”
　　“呃好了好了，有什么话好好说，干吗斗嘴呢？”络绎实在无法忍受开了腔，“我是来问，宫主现在在哪里？”
　　两个人齐齐住口，回头四只眼睛同时一翻：“废话，宫主当然是在沐浴更衣！。”

　　两丈见方的浴池里溢满了孩子的笑声，北宫朝颜正漂浮在池中，看着刚刚恢复的他的六岁的孩子，北宫罗裳在水里游戏。
　　此刻他卸下了所有的饰品，长发完全披散下来，浸在热水里宛如柔软的水草。颈上一件金银绞丝项圈，左手腕上四个同样的绞丝镯，右脚踝上则吊着一串银丝脚镯。身披一件较小的银色的烟萝纱衣，越发显得不食人间烟火。
　　而罗裳只腰间系着一方紫色的纱巾，双耳上各嵌一个紫玉塞子，颈上是一直不离身的长命银圈。经过三个月的精心调理，罗裳又恢复了他往日的调皮好动。久长时间没有在池里洗浴过的他，显得很是兴奋。游来游去不说，还跟自己的父亲打起了水仗。
　　于是络绎在快走到池边十几丈远的时候，就听到了戏水声和笑声。
　　他看见池边侍立的人中，有一个跟他一样穿红衣的少年，便悄悄地走过去，拉了拉他：“羽衣，你是怎么回事？把公子带出来也不告诉我一声，叫我好找！”
　　那个叫羽衣的少年约莫十四五岁，回过头来见到络绎，一笑：“宫主亲自来要的人我怎么来得及跟你说？”
　　“宫主亲自来的”络绎有些吃惊。
　　“这一去怕又是一个月，宫主自然惦念公子的身体。”羽衣望着池中嬉戏的人，“不过现在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大碍了......小孩子真的很好，什么都可以忘记，不像我们......”说着眼圈竟红了。
　　“弟弟......”络绎见他垂首不语，心中顿时如同打翻五味瓶般不是滋味。那件事，对于当时还不大不小的他，打击尤甚吧。
　　永远忘不了面色苍白的羽衣抓着自己的衣袖，含着眼泪问他到底犯了什么错，要受到如此的惩罚，同样受伤的他拥着弟弟瘦小的身躯，泪水潸然而下。
　　这里，是北溟宫啊......叹息，还是无奈呢？
　　“希望公子能把这段记忆抹掉，永远不要想起就好。”羽衣忽地又说，络绎一愣，那边罗裳已经在唤了：“络绎！羽衣！把我的衣服拿来！”
　　两个人齐齐应了一声，走过去帮上来的小公子更衣，瞥见了那个伤疤，心里俱是一痛。
　　而朝颜立在池中，望着他们的身影，久久不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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