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鼠聊斋 白玉郎

　　展生，常州武进人氏，少年有侠名。遇青天包相，备召公门。奉旨御前行走，然江湖气节不改。况少年老成，进退有礼，时人谓其君子端方，温润如玉。天下随影者众。
　　某岁清秋，探案金华，得白玉郎君一轴，铺陈相视，则姿态华美少年焕然，翩翩然一佳公子也。展生爱极，悬于寝内，日常赏玩，与其倾诉心曲，则少年眉目如画，凛凛有不可犯之威。

　　某日，有天子马夫庞吉者赠上好女儿红，以营结之意。展生素不好烈酒，不置可否，然观壁中少年眉目和悦，丹唇噙笑，竟有垂涎之态，遂笑以指抚其颊面曰：“卿欲此杯中物哉？美酒配佳人，展某略不白送也！”言迄，有内侍传天子口谕，请去赴宴，随手置坛于案上。

　　入夜方归，薄有醉意，见阶前屋后，月华如水，花木扶疏，好风送爽，有异香扑鼻。展生喟然长叹，竟有浮白之意。探手案上，则酒囊已空。讶然观壁上少年，明月之下，皎皎如莲，白衣翩跹欲羽化登仙之态。展生秉烛以照，则眉如远山，目横秋水，神色迷离，两颊绯红，大有醺醺之意。展生大笑，以手挑其衣结曰：“卿取美酒，必是愿做佳人，良宵苦短，何不速来！”见壁中少年星眸微撩，竟有睨态。心下哂然。

　　入夜，忽觉帐中有异动，俄尔闻丝绢委地之声，展生微怔，忽觉异香环颈，身侧俨然有人矣。探手相寻，则光滑纤细，赧然微颤，耳畔气息轻喘，竟是少年入梦来，展生环臂相抱，少年微不甚拒，但觉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

　　展生戏以指尖摩挲其胸腹，少年青涩惊惧，微颤避缩。展生恐其不胜痛楚，心生怜意，只拥于怀中，相抱而眠，翌日晨晓，枕畔空空，果梦中矣。

　　此后，少年夜深则来，天明即去，展生虽疑非梦，亦无以自释。

　　是日，展生留床头油盏假寐侯少年，久候不至，正觉神思昏沉，周公邀急，忽闻帐外纱衣簌簌，是少年至矣。展生猛惊醒，探灯相视，则画中少年肌肤晶莹，眉目清朗俨然就在眼前。见展生醒来，少年惊惧遁走，慌忙间只扯落发带。

　　翌日，展生梦醒，见指间犹缠缚月白丝绦，急寻壁上，见少年若垂首状，青丝垂肩意态堪怜，不胜单薄情态。夜里，少年复来，展生情知非梦，遂与之对言，少年略沉吟，方道：“非人，因无处栖身，暂作画魂，素为酒所累。本与君有宿世缘分，特来相就。”展生喜极，百般调弄，少年颤巍巍亦不拒，竟得鱼水之欢。情浓时展生诘其名姓，少年于迷离目色中忽添萧索之意，思之良久，方以“白五郎”相对，展生思其冰肌玉骨脂腻轻滑，戏曰当称“白玉郎”，少年哂之。

　　是后，少年天明亦不去，但避人耳。展生得少年相伴，不胜欢喜。寻常有疑难杂症询于少年，则少思则解。上至天运星象，下至奇门遁甲。乃至岐黄之术，武学精要，玉郎无所不知。

　　忽一日，有府中先生姓公孙者到访。玉郎惊避，公孙先生环视室内，见壁上玉郎影像，哑然良久，忽潸然泪下。展生惊问其故，先生曰：“白五侠少年早逝，忽见其画影，忆及往事，不胜唏嘘。”此言既出，顿若黄钟大吕，展生只觉脑中翁然作响。无限悲痛胸中涌起，大叫一声，鲜血喷溅委顿与地。

　　先生急救之，良久才苏醒。盖前事历历在目。从猫鼠相争到互诉情衷，从琴瑟相谐到命陨冲宵……诸般往事纷至沓来……白玉郎者，盖白玉堂也！

　　夜里，玉堂即来，展生泣极，紧拥不肯释手。玉郎抚其长发，喟然叹曰：“是你情重累我不忍离去，今魂魄归来与你相伴，好端端又想那伤心事作甚！”复又言道“自我命走冲霄，你剧痛之下昏睡三载，醒后前尘俱忘。人都怪你负心薄幸，唯我知却正是你情深意重。先生不言，你怕长睡不醒了。”

　　展生不言，唯紧拥玉郎，通宵达旦不肯稍稍合目，生怕一觉醒来再不复见，玉郎怜其孤苦，百般抚慰，主动相就亦难解其心中惶惶。遂于口中哺一丹朱渡与展生曰：“此乃宿世缘分，君服此珠，则生生世世不离不弃，到时你即便烦了我去，也无能分开了！”展生服此定心丸，心中稍宽，方沉沉睡去。

　　腐女子曰，生而不离，死而不弃，世间情重者，唯猫鼠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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