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向日葵

　　最先发觉周韫异常的，是谢程。
　　几次约他不来，好不容易出现，又独自喝闷酒，浓眉紧皱，气场明显的低压。
　　谢程问童晟是不是项目受阻，童晟一脸茫然，“没有啊。新店收购已经确定，和当地政府也已经谈妥，等走完流程就可以过去了。”
　　简直不能再顺利。
　　哦，除了有一件事。
　　“云沐那边项目负责人换了。”
　　“换人，不是许葵了？”
　　童晟摇头，“现在是她总监。”
　　谢程直觉这就是症结所在。他扭头问喝酒的人，“你和许葵怎么回事，还没和好吗。”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还需要许葵惊艳亮相，带着天星一战成名呢。
　　周韫不说话，谢程便一副看破男女情事，过来人语气劝。
　　“女人都是要哄的。买包买首饰，她喜欢什么就送什么，只要她还喜欢你，放下面子认个错，几句话就解决了。她若是不接电话，你放下身段，直接去云沐，一次不见就两次，她总会心软。”
　　说完，拿出手机，打了许葵电话。
　　但响了十几秒，没有动静。
　　谢程咦了一声，“怎么不接电话。”
　　这边童晟也在诧异。
　　“难道你又拒绝了她。你自己不知，我们看得清清楚楚，这些年，除了她，还有哪个女人离你这样近，连晓东都来问我，何时喝你们喜酒。”
　　连番的话冲击着大脑，思绪如同温热的浆糊，搅和在一起，越来越稠。
　　太阳穴突突地，隐隐作疼。
　　两人还在出主意，周韫已经起身。
　　谢程问他去哪里。
　　“回家。”
　　才来二十分钟，就回家？
　　谢程和童晟交换了个眼神，很快又听见走至门口的人，对他们冷声说。
　　“何宝祎的事，到此为止。以后都不要再提。”
　　“为什么。”
　　谢程疑问，童晟则更加懵逼。
　　“谁，何宝祎？这名字有点熟悉，好像在哪听过，这是谁？”
　　但回答他们的，只剩自动紧闭的门。

　　进入十一月，气温终于下降明显，有了深秋的意味。
　　去H市的时间定在了11月1日，初步计划在那边停留半个月。许葵忙完手头的事，在最后两天做交接。
　　许葵干脆利落，反倒维恩有些犹豫了。
　　“你不想见他，避开汤御就好，也不是一定要去北方。你从未去过那，饮食环境都会不习惯。”
　　尤其那边的酒桌文化，他很是担心。
　　许葵知道他的担忧，“这和周韫无关。北方项目我之前有过了解，和赵总也见过面，上次谈得不错，我过去很快就能启动。至于喝酒，我有分寸的。”
　　理由无懈可击，维恩只得看她订机票。
　　好在见并不介意提起周韫，心知她已经做了某些决定，便觉得暂时远离一段时间也好。
　　下午无事，许葵直接去了国贸。
　　远远就见画廊门前站了人，深呼吸后，她慢慢朝那走去。
　　回忆随着脚步一点点浮现。
　　“以后，我们的画室就叫宝田，宝祎田歆，是不是很有寓意。”
　　“这个名字好像卖西瓜的。”
　　“喂！那你说叫什么。”
　　“不知道，还有这么久，慢慢想啊。”
　　“也是，反正我们都会一直在一起，你答应了我，一起考美院的。”
　　“知道了，复读机小姐。”
　　……
　　“小姐，是想看画吗。”
　　店员见她站在门口，迎上前问她。
　　许葵回过神，“你们开业了吗？”
　　“开业了啊。”
　　店员起先疑惑，在看清女人的脸，十分惊讶地说，“是你啊。”
　　她记起上次和老板在这，就遇见了这位奇怪的漂亮小姐。
　　“我们前天刚开业，都是新到的画，你可以进来看看。”
　　许葵歉意地打断她，“不好意思，请问田小姐在吗，我是来找她的。”
　　店员有些迟疑。
　　如果她未记错的话，上次好像她也说自己认识老板，但结果……
　　“我来吧。”
　　一道清丽的女声介入。

　　许葵怔怔看着眼前的人。
　　同记忆中的一样，短发，风情的眉眼上挑，脸上永远带着淡淡的笑。
　　“进去坐坐？”
　　似不意外她的到来，田歆微笑问。
　　许葵跟着她，进了画廊。
　　复古极简风格，低调奢华的装饰，却远远比不上墙上的画来得吸引眼球。轻轻一瞥，色彩浓烈的印象派作品居多，少数的人物写真。
　　记忆中，田歆最爱莫奈。
　　上了二楼，画室更加开阔，基本都是一米以上的大框，部分已经打包，还有些上面挂着布。
　　“这里都是客人已经定了的，或者还未正式开售的。”
　　田歆介绍着，带着许葵进了其中一间房间。除了桌椅，周围地上陈列着一些未包装的画框。
　　“比较乱，不要介意。你先坐一下，我让方方冲杯咖啡。”
　　“不用了。”
　　许葵叫住要离开的人，“我是来找你的。阿歆，我记起来了。”
　　田歆脚步顿住。
　　过了会，她笑了下，“我知道。只是，祎祎，你给我一点时间缓冲。”
　　许葵愕然。
　　原来，心怯的，不仅仅是她。

　　画室安静，偶尔听见楼下细微声音。从落地窗看出去，外面秋风乍起，吹得落叶纷飞，铺满一地。
　　永歌的秋天终于来了。
　　十分钟后，田歆重新出现在门口。
　　“你以前最爱喝奶茶，不知道有没有变。我给你冲了杯拿铁，先将就一下。”
　　许葵双手接过，说了声谢谢。
　　田歆佯装生气，“这么客气，难道还未想起我。”
　　似曾相识的玩笑话，瞬间回到过去。
　　并不想把气氛弄得太过感伤，田歆在她对面坐下，“你知道，我在永歌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吗。”
　　许葵摇了摇头。
　　“去年的冬天，在机场，我去接人，你从里面出来。”
　　像回忆起温柔的事，田歆的声音也柔柔的。
　　“我当时想，这个女人真像祎祎啊。”
　　一阵鼻酸，许葵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
　　“对不起。”
　　怕她挣开，许葵用了用力。
　　“我早应该来找你的。”
　　“你知道，我不会怪你。”田歆安抚地拍了拍她手背。
　　她听完庭审宣判，许葵被带走时的漠然眼神，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在此后很长的时间里，她都难以释怀。为什么会是她最好的朋友经历这一切，铺天盖地的新闻都在说童星坠落，大失所望，却没有人关心她为何如此。
　　她才十六岁，以后的人生要怎么办。
　　所以，当祎祎告诉她要去国外时，她只觉得高兴。
　　重新开始，远离这一切，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即使后来她们失去联系，但只要她过的好，就足够。
　　“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的。现在，不是等到了。”
　　田歆眼底盈盈笑意，许葵却止不住落泪。
　　像一束光，照亮了那段灰色记忆。她终于想起，自己短暂的高中生活里，并不是只有无尽等待与痛苦。她有过要好的朋友，有人相伴，并对未来充满期待。

　　从国贸离开，外面已经漫天霞光，落日很快埋进地平线。一小时后，这座年轻城市即将进入另一种喧嚣繁华。
　　画廊询问的客人太多，许葵没有再占用田歆时间。等她从H市回来，还有很多机会可以见面。
　　回了公寓，许葵开始整理后天去H市的东西。
　　她给楼上的魏凡凡发去信息，让他下来一趟。
　　魏凡凡数模大赛的结果已出，只待正式通知。原想到时再送礼物，但现在看来已经来不及，便趁他正好在家，叫他下来。
　　十分钟后，虚掩的门被推开。
　　许葵看见进来的人，笑了下。
　　“这么快。”
　　“正好忙完。”
　　魏凡凡进门，换了鞋。
　　许葵从桌上取了包装好的礼物，递给他，“这是我以前自己做的一副牌，手绘了很久，仅此一副。希望你喜欢。”
　　“谢谢。”魏凡凡双手接过，“什么时候走。”
　　“后天早上航班。”
　　示意他随意，许葵继续收拾要打包的东西——她将一些不要的东西收捡出来，准备送去楼下的旧物箱。
　　礼物放在茶几上，魏凡凡询问是否需要帮忙。许葵想了下，将储物柜上一盆圆乎乎的绿植给他。
　　“帮我带回家。”
　　“这是什么？”
　　“金鱼吊兰，老板说它的花非常可爱，像嘟嘴的金鱼。但我都养了半年，至今毫无开花迹象。”
　　许葵怀疑对方是不是搞错，误将一盆绿叶给了她，不过如今叶绿茂盛，又燃起她的一丝希望。
　　“每三天浇一次水。不能太多，土层湿润就好。”
　　魏凡凡点头，接过绿植，将它和礼物放在一起，然后帮忙把旧物装袋。
　　晚餐在公寓附近的养生汤馆。
　　许葵给自己要了盅凉瓜黄豆煲蚝豉，给他点了青榄胎菊炖螺头，另外蒸了条鱼，一例豉油鸡，一例菜心。
　　菜式上齐，两人不紧不慢享用。
　　“喝靓汤变靓仔，你小时候是不是喝过好多？”
　　美食果腹，许葵扬起笑脸，问对面喝汤的人。
　　魏凡凡已不像第一次被她说得脸红，神色自然地问她。
　　“刚刚有看到老板吗。”
　　这家汤馆来过多次，与老板也熟识。回想进门时与他们打招呼的秃顶大肚男人，许葵顿时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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