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之郎君个个不好惹

　　洛云分明亲眼瞧见燕青喝下了那杯茶，可半个时辰过去，燕青没有熟睡——他直接不见了。

　　方才，她同郑天寿出水榭说话，她还格外存了一个心眼，特意面对着水榭的入口站着……
　　可，饶是这样，喝了那杯茶的燕青，竟然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六角水榭的木栏杆美人靠，下面只有隐约一小片水渍。

　　林洛云一个激灵：难道是药效出了问题，一个大活人竟化成一滩水了？

　　她从前在武侠小说里读到过，从前，有一些智慧而狠毒的江湖人士曾研制出过一种药，这药最是毒辣，一沾染，活生生的人就化成了一滩血水——连个供亲人抱着哭的尸骨遗骸都没有。
　　什么见血封喉、顷刻毙命，相形之下都不过是些小意思。

　　难不成，潘予菱竟这般狠心；难不成，堂堂的天巧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没了？
　　洛云只觉得背后一紧，指尖微微发颤。

　　这着实是不应该啊：一则，潘予菱虽然恨杨雄，多半还有石秀，可冤有头债有主，她和这燕青着实没有什么过节；二则，洛云虽然对潘二姑娘的人品有信心，可谨慎起见，药丸到手之后，她依旧用指尖抠了一小片，和在了院子里的狗食盆里——
　　或许是剂量太轻，药效打了折扣：院子里的大黄狗呼呼地睡了三个日夜，便醒转了过来，精神充沛地满院子乱窜。

　　可见，这丸药并没有什么副作用，更不是什么要人命的毒药——如此，洛云才将它下在了燕青的茶里。

　　可是，事实摆在眼前……
　　林洛云着实想不明白：难道是有高人，趁他昏睡把他掳了去？

　　水榭对着的是一大片水塘，枯苇败叶静静寂寂，分明没有一点儿人经过的痕迹——若真有人能凌波微步，从这水塘遁走……
　　那真的，是高人。

　　“小乙哥怎么都不吭一声便走了？”郑天寿也有些奇怪。

　　郑天寿本就背对着水榭，加之并未上心，权当燕青在水榭里呆腻了就走了，也并不深究。
　　甚至，他细想之下，心里还有几分窃喜：燕小乙果然既有情义又识趣，知道他难得同云儿说上话，所以有意避开了。

　　只是，奇怪云儿怎么倒是变了脸色。难道，是他方才的话，说中了她的心事，勾起了她的伤心么？
　　郑天寿这么一想，却不由得越发揪了心——

　　“他待你不好，他欺负你，是不是？”他急了，一把拉住洛云的胳膊，“我说过的，只要你开口，不管是什么刀山火海，郑天寿就是豁出这条命也去得。”

　　什么好不好的？林洛云心里有事，活像一团乱麻，着实没有耐心再同这郑土匪周旋了。
　　她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郑头领，没有什么人欺负我。我也没有什么需要头领帮忙的。只一件，今晚洛云见过头领，见过小燕头领的事情，希望头领不要再同旁人提及，”洛云这话出口，才觉着有几分欠妥当，又软语解释道，“我确实是有些担心，不想再生枝节了。”

　　她说完，低着头对他欠身行礼，然后，就顺着小轩廊走了。

　　临着寒塘的水榭，空荡荡的，就剩了郑天寿一人。

　　他对着黛青的天光、水色，口中喃喃：
　　“云儿，我后悔了……云儿，我是个没出息的，我比不过小乙哥，也争不过石秀……所以，你再也不愿信我，再也不会给我机会了，对吗？”

　　可惜，没个人回答他。
　　天已经全黑了，小花厅那边一片欢声笑语。
　　除旧迎新的好时辰，早有一群小喽啰打了爆竹在前院，噼里啪啦的，很是热闹。

　　*

　　“姑娘怎么了？”小桃抓了个炸果子往洛云手里一塞，“喏，吃个好的，大好日子，别不开心了嘛。”
　　就连没心没肺的小桃，都能看出来她不开心——她的脸色大概是难看的紧吧？

　　一会儿石秀就回来了，若让他瞧了去，难免生疑。
　　洛云忙烦小桃去找小蔡娘子借了妆奁，在东暖阁的小房间里，对着镜子，重新梳洗了起来。

　　妆奁里有一只金丝滚边的红绒花。平时，洛云是最不喜欢这种艳俗的首饰的，此刻却也不知道怎么了，伸手把那绒花拿在手上把玩着，总是不愿意放下。

　　她忽然想起，从前在金沙滩的那个小院子住着的时候，郑天寿非要给她梳头。
　　他尤其喜欢这种大红大绿的鲜艳，横七竖八、热热闹闹地插了她满头……

　　当时只觉得痴笨、好笑，如今想起，却是老大的惆怅，浓得化不开。

　　倘若，当初孙二娘她们来提亲时，她糊涂地答应了，在石秀开口之前，嫁了他……那这个故事，或许结局会不同吧。

　　金沙滩小院里的那种琐碎的小日子，一路过到头——这个结局，潦草却也不失温情。或许不是施老头想要的，却也不错。

　　她从前只知道郑天寿是个心思单纯的意气少年，却没想到，这个惯会舞枪弄棒的莽夫土匪，心底也自有一片柔软：

　　一朝情动，再也无处可逃。
　　只可惜，她担不起。

　　*

　　林洛云趁着一点昏黄的灯，对着镜子独坐。
　　镜中人竟有几分落寞……

　　“林洛云，你这是怎么了？”
　　她忽然回过神来，对着镜子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脸。

　　都不过是那个施老头一双枯树根一般的手，捏出的纸片人罢了。自己这般胡思乱想，才真真是魔障了呢。

　　“林洛云，好好做好正事！头一桩，一定要阻了这梁山泊招安的路。他们不必去打宣州，郑土匪自然就不必遭那城头石磨打得血肉模糊了。也算……也算是你对得起他了。”

　　她这样想着，把那只绒花放回了镜匣，啪的一声，合上了楠木的盖子。

　　外面忽然惊雷一般，响起好大的炮仗声。
　　辞旧迎新，炮仗这么响，是个好兆头。

　　小桃笑着推开门，拍着手跳着、叫着：“新年到了！姑娘打扮总是这么慢腾腾的，爷站在廊下，都等了半天了。”

　　石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一动也不动地立在廊下，一双厉害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回廊那边，小喽啰们点起了烟花，嗖的一声，窜了漫天，好像繁星粼粼。

　　*

　　洛云没想到，在梁山度过的第一个春节，竟是这样的心神不宁。

　　燕青真的失踪了。

　　筵席快要结束的时候，众人给卢头领敬酒，他不在；守岁的烟花点起的时候，他不在；一直到第二日一早，众人要动身一齐去忠义堂拜会宋头领、去祭坛祭天了，他依旧不在。

　　她只是想要他去不了东京，可并没有想害他。
　　更何况，若真有什么意外，必然惊动这梁山泊上下认真调查起来：她是最后见过燕青的人，多半也脱不了干系。

　　洛云的脸色又有些难看了。
　　幸而，郑天寿不会多言；幸而，众人都忙着找人，并未注意到她神色的不自在。

　　燕青的武功自然是极好的，轻易旁人是伤他不得的。可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发现他竟昏睡不醒……
　　洛云越想越怕，想找个由头离了这里，回西山关找潘予菱想想法子。

　　她才刚起身，衣袖就被石秀一拉：“哪去？”

　　“你们不是就要去见宋头领了么？我想先回去了。”她强挤出一丝笑。

　　“我送你回去。”

　　“不，不必了，你们不是马上就要去那边见宋头领了……”林洛云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被石秀拦腰抱起。
　　他抱着她，径直出了花厅，在后院解了马，将她放在了马背上。

　　“真的不用了，”洛云望了一眼追过来的小桃，“有小桃陪我呢，我们自己回去就好了。况且，小燕头领不见了，你不用在那边帮忙吗？”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虚，她提及燕青时，恍惚看到石秀嘴角有一丝冷笑滑过。

　　*

　　石秀拍马，却并没有往西山关方向走。
　　骑马经过千岩壁的时候，东方才露出了一段金边——新年的第一轮太阳，就要升起来了。

　　石秀忽然勒了缰绳，跳下了马。
　　他伸手，要扶她下马。

　　“做什么？”
　　他又要做什么？洛云眼下心中焦躁，着实没心情陪他玩什么斗心眼的游戏。

　　“我答应过你的，守岁，带你看千岩壁上的石上莲。”

　　洛云听到这，却不由得一怔。
　　是啊，最初，她不是假托要看着花，才得以来这西峰的么？她明知戏要做全套才保险，可心里的事情一多，竟浑忙忘记了。
　　他竟都记得。

　　花魁娘子说得不差，世间还真有这样的小花，花开寒冬，却仍香气扑鼻。

　　洛云指尖轻碰着花儿，只觉得有趣。却不防身后，石秀忽然靠了过来，两双铁臂，将她环抱在了怀中。

　　这个人竟活似个火炉。
　　纵使隔着厚重的衣服，洛云也只觉被灼得难受，一颗心惶惶直跳，老大的不自在。

　　“你昨晚，见过燕青？”他咬着她耳边，低声问道。

　　洛云登时一惊，他不是被蔡娘子请走了么，怎么这都知道？这个男人，竟浑似周身长着眼睛似的。

　　他还知道些什么？或者，他又猜想着些什么？
　　她狗胆包天，竟敢毒害他们梁山泊的天罡星老爷？又或者，他会觉得她水性杨花，另有私情？
　　看上去，每一条都堪称她的“死罪”。

　　她被他环在怀中，一动也不敢动，唯有抚着花瓣的手指，停在半空，微微战栗。

　　“原来你也会害怕，”他竟忽然笑出了声，“既然害怕，以后行事还是规矩些的好。我要同宋头领一起去东京，这些日子，你就不要离开西山关了，省得惹事。”

　　他说完，松了手，跳上马原路回去了。
　　枣红马一扬马蹄，惊起尘土万丈。洛云却立在原处，望着这扬起的尘土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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