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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命三郎(6)
石秀叫她进去。
洛云忖度着,这石老爷大概是想着,马上要去守西山了,再没有几日好懒散将养了,所以得珍惜最后这几日,好好享受一下这有小丫头给洗脚的老爷日子。
从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想着他马上就要去西山关过苦日子了,洛云心里是无比痛快。
她压着心头的窃喜,蹲跪在榻前,伸手去拉他穿着短筒薄靴的脚——哪里拉得动。
“你今天,倒是很高兴?”
石秀声音冷冷的,洛云不由得一惊,这人未免可怕,她打进来就没有抬过头,他竟瞧出她心里的高兴了?
她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回答,心中却有些气恼:只想着没几日好伺候他了,便不同他计较了,没想到他临走还要生事……
她越想越气,执拗劲儿起来了,又到底怕挨揍不敢顶撞他,只是一撒手使劲儿地拽他的靴筒。
她分明是照着荷嬷嬷吩咐的,小心地要伺候他褪去靴袜。可这副一点儿也不错的婢子模样,他却莫名地越瞧越火。
他冷笑一声:“你怎么不做声?做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给谁看?你不是惯会狐媚惑人吗,倒是把你的真本事拿出来,何必遮遮掩掩的!”
又是狐媚?
洛云着实生气,从来都是他们这群大老爷们,想干嘛就干嘛,最后却硬要给她扣这么个帽子,说是她有意勾引?
小时候,看到读到戏里、书里的祸水妖姬——诸如妲己、褒姒一类,她都是把她们归为反派一类,很是不喜欢。
如今看来,这倒或许是冤枉了妲己们——她如今算是明白了,在那些封建的、不讲理的世界,一个生得略好看些的女子,实在是太容易获得一个祸水的名声了。
林洛云来梁山这许多日,自谓行得端、做得正。可是道理得跟讲理的人盘算才有用,而石秀显然不是这个讲理的人。
石秀一语方罢,俯身伸手一捞,一把将跪坐在地上愣神的洛云提溜起来。
洛云没防备,一个重心不稳,竟栽倒在了他的怀里……
幸而没人瞧见。
如此俊俏佳人,却扭着身子坐在一个只穿着中衣的男人的腿上——这画面委实糜烂不堪,惹人遐想。
石秀的身体,像是火炉里刚淬火又回火的铁棍,滚烫而坚硬。
洛云登时惊慌,像是被这滚烫灼伤了一般,一个激灵从身下窜到头顶。
她挣扎着,勉强要站立起来,奈何手臂被石秀一拉,站不稳也走不脱。
又来这一手?洛云心中暗骂,不过有了前番,她倒是少了几分怕,多了几分胆量。
她斜撑着身子,想着能离他远一点是一点,口里却忍不住回怼道:
“人家都说,心中有佛,所见皆是佛。也不知道石大头领心中装的都是些什么,竟瞧谁都是存心勾三搭四的不端!您既是这般怕,就把我打发的远远的,岂不是万事大吉?”
这下倒是轮到石秀哑口了:怕是他自己都弄不明白……
纵使他暂时不想杀她,也绝不该把她放在身边,还这般亲昵暧昧。
石秀心里有了几分松动,几分怀疑,可面上却是一点儿也不露出来。
他不直接答话,只是伸手捏着她的脸颊,转向自己。
“你若没有勾三搭四,那为什么郑天寿今天倒屈尊,跑到我这小院的柴房来了?”他问她,神情似笑非笑。
洛云一时语塞。
郑天寿白日里确实来过。可他不过是隔着柴房后墙的高窗,同她说了几句话,也就走了——没想到,石秀竟然连这也知道。
这个人还真是精细,浑似生了一百双眼睛。
洛云背后一阵发麻。
“怎么不说话了?心虚了?”他说着,结着粗粝茧子的指节,在她脸上上下摩挲。
“不过也不妨,打后日,你就得跟着我去西山关了。离大寨远些,省得郑兄弟惦记,也好防备再有旁的兄弟再吃你美色、诡计诓骗。”
他说着,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冷嗖嗖的,只叫洛云半晌没回过神来。
*
“你有病吧!”
这四个字在洛云脑子里盘桓了许久,却到底没有骂出口——在这个狠人身边,说话做事还是要谨慎些,不能逞一时的意气。
不然,要是太过激怒了他,吃他一巴掌拍死了可就太糟了——毕竟依照施家书童的说法,半路横死,可能就真的死了。
她不知道书童所言,是不是在唬她。不过,这种事,就跟鬼神忌讳一样,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总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冒险不是?
洛云空欢喜了一场——
宋江叫石秀去守西山,于洛云而言,事情却并没有变得更好——不,简直是更糟了。
真是叫人始料未及。
就连跟久了石秀的老仆荷嬷嬷也没有料到,石秀竟然要带着这小妮子去西山关。
荷氏听闻这个消息时,一双死鱼目里总算有了一点儿波澜。
她先是有些讶异,转而却说:“这样也好,这妮子虽手脚笨了些,不过多个人照顾爷的生活,总归是好的。”
看来,这事已经定了,再无回旋的余地。
只是可惜了郑天寿。
他换防,回了大寨,先去见了宋头领和军师,听了好一通嘱咐后,吴用笑着提醒他别忘了去卢员外处问安报到。
可没想到,才踏进第二坡西路的几进院子,就听到几个多嘴的小喽啰在议论,说石头领新讨来的小娘子,在柴房生火,吃了烟气,几乎命殒。
他先是惊怒,捉住小喽啰问了仔细后,却更生了几分疑惑:
他原以为,石秀也是看上了这林家小姐,才这般逾矩,直接当众要人。
可……他如今才觉出不对,自己多半是冤枉了洛云。
他不禁喃喃自语:“云儿,他待你竟是这样不好么?难道是我误了?”
郑天寿终究不曾放下。
从前,他疑惑他两个或许有情,所以难免束着手脚。如今既已经知道其中别有隐情,自然更不能丢开手。
他本是直率情真的性子,心里根本搁不住事。
卢俊义等人还在说着眼下山寨形势,四下有危机暗涌……可他却心不在焉,只想着洛云的身子,也不知道可大好了。
越想越急躁,匆匆应付了卢俊义等人两句,他就推说换防还有许多事未妥帖,告了退。
可出了门,他并未回寨,倒径直摸到了石秀院子柴房的外墙。
他浑似个傻子,立在那段煤烟熏得黑黢黢的破墙外,絮叨个没完——
他说他错怪了她了。
他叫她放心,石秀不日就要调守西山关了,到时候,他便向公明哥哥求个情,为他们保下这门亲事——
他盘算着:石秀不过拿她当个粗使丫头,若有公明哥哥出面作保,他定然不会再多说什么。甚至等他打西山关回来,兴许连林洛云这个人都会忘到脑后了。
他心中的盘算很是美满。那时的他,自是料想不到,石秀是把她当粗使的烧火婢,可饶是这个烧火婢,他也要身边带着……
人生或许就是如此,有些人,总是会慢一步——
龙套就是龙套,什么事情也不能赶趟儿。
*
搬去西山关那天,风急天寒。
从大寨通往西山的,是一条险径,勉强可以行马,马车轿辇却是走不了的。
洛云犯了难,抬眼望向石秀。
“不会骑马,就跟在后面走着去吧。”
他冷冷地撂下一句,就一跃上了马,竟绝尘而去。
他分明又在故意刁难人。
幸而,有个好心的小喽啰,牵了匹枣红色亮毛大肥驹来,笑着道:“姑娘不必忧心,有小的一路牵着,定保姑娘安生到西山。”
小喽啰一拍胸膛,大有一副包在他身上的架势。
奈何他话说得太早、太满了些。
洛云本就没骑过马,瞧着这高头大马,昂首长嘶,心中已经有几分打鼓。
攀着马鞍半天,她也没能爬上去——这马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劲儿的嘶鸣扭动,唬得洛云更不敢骑了。
“这枣红马虽是上品,但性烈难驯,姑娘从未骑过马的人,自然难于驾驭,不如请姑娘骑我的踏云吧。”
一个穿着银丝滚边白衫的俊逸男子,笑着牵过一匹浑身雪白的骏马。
洛云还在犹豫,那男子却笑着,将缰绳往牵马的小喽啰手里一塞。
即是这般盛情难却,她也就欣然接受了——这雪白马一双铜铃大眼澄澈,性子温润地对着她晃了晃脑袋。
“谢谢这位头领。”她低着头,微微一欠身。
瞧她这般局促,男子忍不住玩笑道:“你是得谢谢我,倒不是为这一遭,是冲着前日的面上。”
“这位是燕头领。”旁边小喽啰忙告诉她。
“叫我燕青就成。”
燕青?
洛云记得,小喽啰们是说过,那颗珍贵至极的回魂丹是“燕头领”给的。
只是,当时洛云大概还有一些一氧化碳中毒的后遗症,脑子忽然很不灵光,一时间竟没想到,她这一遭的大恩公,竟就是大名鼎鼎的浪子燕青。
半是好奇,半是感激,洛云大着胆子抬眼把他一瞧。
这一瞧,洛云始信,原来这世间竟真这样的男子,竟也可以用“风流灵巧”四个字形容——和这强盗窝里动辄斗狠的众人,真是太不相同了。
他不单是生得不像强盗,行事言语更是不同。
“人的性命只这一遭儿,最是至珍至贵,日后可得事事谨慎些,不是次次都有这侥幸的运气的。”
他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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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拼命三郎(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