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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命三郎(3)
洛云对水浒故事也还算熟稔。
石秀与郑天寿不同,他出生微末,却很能算计——他尤其擅长赌命,活生生拿区区一条烂命,给自己赌出了一条路。
手刃裴如海、卧底祝家庄、跳楼劫法场……这桩桩件件都有力地证明了,所谓“拼命三郎”,绝不是一个愣直得不要命的莽夫——他其实是一个深谙“富贵险中求”的狠人。
这位石头领自然不怕惹事,可若是这事惹了却换不来对等的收益,他多半也是不会轻易去沾的——
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不做亏本买卖。
把手伸到没甚的交情的地煞星头领的屋里要人,要的还只是一个充作烧火婢的、无足轻重的小丫头?
这就是亏本买卖——这事做得,委实不像是他的作风。
难不成,真叫流言猜中了,石秀和林小姐、和林家有些旧日里的恩怨纠葛?
洛云着实有些担心……可恨当日书童介绍得潦草,她空顶着林小姐的身子,却实则不明就里。
根据这半日的柴房折磨,她忖度着,若果有旧日渊源,那也多半不是恩,是怨——所以他特意把她要来,想好好地折磨她出气?
洛云越想越怕,端着脚盆的手一哆嗦,水泼洒出了些微。
前面带路的老妪立刻回头,朝着她,又是狠狠地一瞪。
“进去吧,”老妪终于在正房廊下驻了足,她朝里努了努嘴,犹不忘板着一张狰狞的脸训话,“小心伺候!”
洛云被这张狰狞的脸一瞪,又是一哆嗦——幸而她忙借着廊下阑干稳住了脚盆,没叫水再泼洒出来。
老妪皱着眉,直摇头:“一点儿洗脚水都端不住,真是个没用的。”
可不没用。洛云心中暗暗嘟囔,这林家小姐好歹也是东京的世家女,端洗脚水铁定还是平生头一遭——这不是她的专长。
只可惜栽倒了石秀这个狠人手里——端洗脚水算是轻的了。
只可惜那时候洛云还不知道,还能牢骚满腹……
里间的门也开着。
门帘半卷,卧榻对面的屏风架上搭着皂色的衣服。
隔着屏风面的竹纸,隐约可以瞧见,里面那人只穿了里衣,端坐在榻沿,正对着锡灯台上摇晃的烛火端详着手上的一个什么玩意儿。
洛云捱进里屋的边儿,却不敢往屏风这边来——只是伸手把脚盆往屏风这边一推,转身就想跑。
“哪去?”
里面的人动也未动,只是厉声一句。
洛云进退两难:
其实左不过是在这院子里,她也没别处可逃。只是这屋子里,那个男人的气息让她浑身不自在……多捱一秒是一秒,她着实不愿进去。
“进来!”
又是一声。
声调好似平和,却透着几分不容商量。
她到底是没了法子,只得又端起脚盆捱进去。
屏风后边陈设也很简单,只不过一榻、一桌,另屏风伸出的一段架子上,挂着革带、巾帻。
洛云并不敢细看,只是低着头……好容易捱到跟前,小心地把脚盆往他穿着鸦青色短筒薄靴的脚边一放……
洛云放下洗脚水,正要站起身,右边肩膀却吃他鹰爪铁钳一般的一只手一按——她登时站立不稳,跪坐在地上。
膝盖在砖石地上猛地一磕,生疼。
可还没容她喊疼,一股子暧昧而危险的气息扑了过来,她双颊发烫,一颗心早就提到了嗓子眼里——
石秀突然俯下身,一张脸几乎要贴上洛云的面颊耳边。
他挑眉一笑,不怀好意:“怎么,荷嫂没有教你,要怎么伺候男人吗?”
那张脸,凤眼里的那对眸子,底色尽是阴鸷狠厉……洛云不由得一惊——她认出了,眼前的这个人,正是那日在金沙滩小寨,跟在卢俊义身后的那个只着皂色布衫的男子!
原来,他就是石秀。
他直打量着她,还颇玩味地一咂摸嘴……他的眼神太毒,像是要把人剥个干净一般。
洛云僵在原处。长这么大,好像还是头一回这样局促难堪。
石秀却不耐烦了。
他抬了抬脚,意思让她伺候脱靴除袜。
可怜林洛云,活了这么大,漫说是给一个陌生的男人,就是给自己的父亲,也还没有洗过脚呢。
她本就是个怕脏怕苦娇气的性子,加之这么一想,心里越发委屈。
可委屈归委屈,形势比人强。
事已至此,少不得把委屈咽回肚里,只得硬着头皮勉强——
她磨磨蹭蹭,跪在他脚边,心中却忍不住想……
这石秀不过是个杀猪砍柴的出身,一朝翻身做主了,却这么会使唤人——可见劳动人民苦出身里,也很有些道德水平低下的莠草。
她恶狠狠地,却只敢腹诽:
这个小人得志的,就该轮到林教头曾遇过的那两个恶公人的手里,滚汤好好伺候一回洗脚才好呢。
“你在想什么?”
洛云正想象着他满脚红肿大泡的狼狈样子出神,吃他这一问,登时心惊,忙抬头对着他堆笑道:
“没,没什么。”
果然是个难缠的主儿。
她不敢再打什么鬼主意。手里微微发颤,也顾不得心里的恶心,双手端着他的脚,把鞋袜褪了,往盆里放之前,还不忘探出手指试了试——水温正好。
她把他那臭脚放进盆里,还用手掬起温水,替他冲洗高出水面的脚脖子——林洛云从未伺候过别人,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
可石秀偏偏是个得寸进尺的。
他忽然抬脚,把洛云一只凝脂般的纤纤玉手在脚盆里一踩!
“踩着了?疼了?”他拿开脚,明着是解释,实则是挖苦,“东京林家的小姐,出了名的秀外慧中,没想到替人洗个脚都这般笨手笨脚的,倒叫我避也避不开。叫人知道了,倒像是我有心欺负人似的。”
洛云本是吃痛,听他这么说话,倒吸了一口凉气,却硬生生地把已在嘴边的喊疼咽了回去。
他分明就是故意的:战场上枪林弹雨都能躲闪得开,如今洗脚盆里小丫头的一只手,他倒是避不开了?
欺她痴傻好骗吗?
如果说郑天寿是年少无知走了歧路,本性并不那么坏,行事还尚可理解……那这石秀无疑是彻头彻尾的人格不健全、心里有毛病。
可恨自打她的铃铛没了光芒,催眠的力道骤减。不然她简直想立刻把他放倒,钻进他的梦里,仔细瞅瞅,研究研究他这欺负人算是哪门子乐趣。
洛云每每胡思乱想,都不敢抬头——石秀的眼神敏而毒,每一对视,她总疑心她心里的促狭心思被他看透了去。
她借着替他擦脚,一直低着头。
“头领早歇吧。”她伸手去端那盆残水,立刻就想逃。
只可惜事与愿违。
这个人,生起事来,简直是没完没了。
石秀也不说话,只是抬起一只赤脚,恰恰踩住了她的衣摆。
洛云未留神,一迈步,衣袖一滑,露出白腻的一段肩……衣裳还在往下滑,她一惊,下意识地抬起双臂环护住前胸。
哐当,木盆落地,残水泼了一地。
洛云都顾不得了,只是使劲儿拽着衣襟,想要遮蔽住裸露的肩膀——可哪里拽得动?
“你干什么?”她急了,脱口而出。
她从前读书,只知道石秀为人睚眦必报、下手无情,可没想到,他不光心狠手辣,还举止这样的轻浮放浪。
“石头领自诩好汉,好汉行事,就是用这种腌臜手段戏弄别人么?你倒不如一刀杀了我!”
兔子急了还咬人,狗急了也跳墙;再软弱怕死的人,被逼急了,也有三分脾气。
洛云心一横,豁出去了:大不了吃他一朴刀,倒是来个痛快——总好过这样来来回回被吊着耍弄磨人。
她忽然昂着头,义正辞严,同方才那个低着头、唯唯诺诺的样子——恍惚是两个人。
石秀眼中,似有一怔滑过。
他有些恍然。迷蒙之中,眼前的人,同数月前毅然沉江的那个美丽身影似乎交叠、重合了……
不过,拼命三郎到底不是常人。
他的失态,也不过只是一瞬。
“你不必拿话激我,我不吃这一套。爷爷是不是好汉,也轮不着你来评说。”他眉毛一挑,似笑非笑。
他话虽如此说,却到底是移开了脚,松开了她的衣尾。
“把被褥拾掇了,你就回去吧”他说。
听声音,他似乎也有些倦了。
*
又是洗脚,又是铺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得是个自小娇生惯养的世家子呢。
洛云一边低头铺床,一边暗暗腹诽,手指无意间触到一个冷冰冰的物什,一个激灵,不由得往后一缩。
是一把刀——
一把刀刃锋利、开了血槽的刀。
血槽里积着斑斑点点的暗色油垢,洛云不敢细想。
哪有人会把没有归鞘的刀,兀然放在床头枕边呢?梦里若翻身,一不留神岂不是就血肉横飞了?
由此可见,石秀确实有病——病得不轻。
石秀见她对着这刀若有所思,心下一动。
“你看我这把刀如何?”
他这么问,像是挑衅,像是试探。
石秀盯着她,眼里似有狠绝、有戒备……猩红冷冽之中,竟还夹杂着一丝怅然。
洛云枉读了许多书,遇到石秀这种极品心理病人,简直束手。
她看不穿,这石大头领又在琢磨什么损人的招数。
不过,他方才刚说过,她收拾好被褥就可以走了,那她就好好收拾就是了——他总不至于这么快就食言吧。
至于如何对付这个极品,以后再说吧。
她今天委实很累了,只想回去睡觉。
洛云伸手拿起刀,准备送回床头架子上挂着的革带上的刀鞘中。
可没想到,她刚拿起刀,斜倚在床头的石秀忽然扑过来,一把捏住她的腕子。她茫然无措,吃痛松了手。
哐当一声,刀又复落回了地上。
“你想杀了我?”
他声音低沉,却目眦裂开,双目里氤氲着狰狞的血腥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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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拼命三郎(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