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样子

　　半块油炸团子梗在喉咙口，吞不下吐不出，噎得吉馨差点一命归西。火光大盛，光华绽放，赤红火舌舔上吉馨的衣襟，惊慌之余，他猛然发觉火光虽热却伤不了人。他强忍热浪熏天，勉强喊道：“疯子！疯子！你，你还好吧？！”
　　无人应答，吉馨心里一阵没底。
　　火焰里隐隐约约晃出个人影。
　　青龙弟子刚松口气，人影却不是疯子。
　　一个黑发男子，发束龟蛇交缠小冠，墨色长衣飘舞如蝶。他捂着腰一边呻吟一边嘟囔：“雀雀也真狠心，踹得这么大劲……”绚烂的火光在他背后渐渐消散，随风消逝。
　　吉馨愣了，张着嘴合不上，那卡住的半块炸团子咕噜掉在地上。
　　他狠掐自己脸颊，没睡着，也没做梦，难道这是……妖魔？！想着他伸手捏符占诀。
　　黑发男子未卜先知，出声阻止：“我可不是什么妖魔，我是玄武。”
　　“你怎么可能是玄武师叔？！”
　　“啊？”黑发男子一笑：“错了，我是天上的玄武。”说着一手指天。
　　吉馨反应还不算慢：“你是玄武大帝？”说完自己就一个劲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我一定是在做梦，在做梦……”
　　“你不信？”玄武手一挥，几道柔和白光自指间飞散，如烟花坠地落在四周，只见方才还冷清陈旧的屋舍像是被洗涮干净一般，显露出艳丽勃发的姿态。兰殿玉轩，苍松翠柏，吉馨呆立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双膝一跪：“弟子吉馨叩见玄武大帝。”
　　“罢啦，这等繁文缛节在天上我已经受够了。”玄武挥手示意他起身，吉馨还沉浸在得见天界尊神的高亢情绪当中，猛然间想起一事，不禁失声喊道：“不好，疯子！”
　　幸运的是疯子四平八稳地躺倒在地，只是昏迷了而已。吉馨这才彻底松了口气。玄武侧头思虑片刻，轻轻捏算，唇角勾起一抹笑：“原来他就是当年天魔冲七煞时命定的牺牲品，今日得见，还真是缘分。”他俯身将手掌盖在疯子额头，缓缓平移，金色流光从指缝里倾泻而出，一旁的吉馨再次目瞪口呆，蓬乱的发服服帖帖，一丝不乱地垂在疯子身侧，简单地绾了发髻，几乎遮住半张脸的胡须消失无影，吉馨这才发觉疯子比他想象中的要年轻，岁及不惑。先前看不出质地的灰布衣裳摇身一变，素白如雪，青丝束带。
　　“这才是他。”玄武满意地收手。
　　“他，他是谁啊？”吉馨很不想在真神面前提蠢问题，可是他真的很好奇。玄武闻言眉头一蹙：“你难道不是玄心正宗的弟子？”
　　“是啊，我是青龙大护法的十三弟子。”
　　“怪哉。”玄武真神蹙眉停顿，后释然轻笑：“也对，二十年前此人可谓洋相出尽，天下笑柄，你们的皇帝自是不能允许天朝上国的脸面被丢尽，草草颁布此人殉道，追封了事。至于你们玄心正宗，也无力承担一个疯子前宗主的存在，只好抹杀二十年前旧事，真当他已死。”
　　“前宗主？难道他是……金光宗主？！”命中注定这一晚会是吉馨人生里最诧异的时刻，接二连三的变故让他几乎忘了自己还有下颌骨。
　　玄武露出个孺子可教也的神情。
　　“可是，可是，前宗主不是已经殉道了吗？怎么会……”
　　“错，他不但没死，而且还成魔。”
　　“成魔？！”吉馨原本将传说中的金光前宗主扶起身，结果这一吓，手一松，人咣当一声又砸回地面。
　　玄武以万分同情的表情看着还在昏迷当中的金光：“这么一摔，不知道还能不能醒过来……”
　　“啊？！不要啊！玄武大帝，他，他不会真有事吧？”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的吉馨有点语无伦次。
　　玄武笑得高深莫测。
　　三天后，沉默已久的玄心正宗再次燥热起来，封锁消息的同时蝗虫一般的玄心弟子纷纷从总坛涌出，奔向大街小巷。门人失踪原不至于此，但跟着那无名门人失踪的还有本应死掉的玄心正宗前宗主，金光。
　　京城郊外的同福客栈里，来了三位奇怪的客人。
　　说奇怪，倒不是长得吓人而是三人的组合看上去太扎眼。
　　比如现在，客栈大堂里或明或暗的视线都投注在一隅。西南角的那张桌子上，正中央坐着一位不惑之年的男人，乍见之下无特别之处，细瞧却有种雍容华贵之气自眉眼间弥漫。举止仪态万千，优雅又带些傲气，浑然天成。他旁侧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黑发黑衣，五官俊美，丰神如玉，惹得掌柜家的二丫偷瞄得眼珠子都斜了。而对面下首的少年虽也是眉清目秀，但总有点惶惶不安，坐立难安。
　　客栈里商贾书生，南来北往，好不热闹。
　　坐上首的男人蓦然微微一笑，雁过无痕，他环顾四周，神情有着说不出的轻松：“本座……我实在不知道原来客栈里会这么热闹。”
　　“是啊，天下太平，百姓安康嘛。”黑衣男子笑得灿烂，伸手夹菜。
　　“嗯。”男人似乎很满意这个答复，唇边蕴笑，淡然却无法磨灭。“若是如此，我即便再睡上二十年也无妨。”话至此，眉心微蹙，似有隐忧：“只是我还是不放心诸葛流云。”
　　“啊……流云宗主尽职尽责，肝脑涂地，死而后已！”少年吉馨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心里默念，祖师爷啊，我说谎也是迫不得已，千万别让我五雷轰顶啊。
　　事实上，从三天前，他就开始向祖师爷祷告了，只是祖师爷没空搭理他。
　　即便是几十年后，吉馨仍记得清清楚楚，这个被世人刻意遗忘的前宗主金光在清醒后说的第一句话。
　　“天魔灭了吗？玄心正宗死伤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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