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竿竹

　　五年之后，我十二岁，娘走了。
　　两个弟弟一个是十一岁的英俊少年，一个是九岁的可爱孩童。娘却再也看不见了。
　　我的眼中全是泪水。我在娘的墓前哭到昏迷，醒来时看见小凡伤心的眼。“娘看见你这样会生气的，小竹。”这孩子，从不叫我哥哥。我一言不发慢吞吞的爬起来，甩开他搀扶的手，向屋子走去。我知道，我的心里在这一刻竟有些恨他们。他们的出现让娘增添了多少劳累。“小竹......”身后的少年呼唤的声音里全是哀伤。但我不想理他。
　　“哥哥，小竹哥哥......”一双软软的小手从背后想要环抱住我。我愤怒的回身，看见泪眼迷蒙的可爱的脸。在那双天真纯洁的目光注视下，什么无聊的恨意通通抛向九霄！我的眼泪又涌了出来，这么多年也没有这几天哭泣的多。我回抱住他，又伸开双臂，呆呆的站在原地的少年猛然一怔随即飞扑过来。三个小孩子用力挤做一团。从此，再没有人用温暖包裹我们，我们只能自己温暖自己。突然间，我知道，我们长大了。
　　五年的时间，母亲指挥着我们种下的许多竹子已经是亭亭玉立了。虽然只是小小的一隅，却也在这片空旷的地带营造出一种脱俗的境界来。
　　小凡是会武的，小小年纪的他武功很好，他说从记事起他就在蹲马步了。小云也是会武的，虽然没有哥哥厉害，却依然让我羡慕不已。而小凡也特别的督促他不允许偷懒，让我心疼的厉害。小凡也曾今想要教教我，却发现我实在不是这块材料。学了许久，只会了一点花拳秀腿。他说，连他的一只左手都打不过。我有点气苦。索性专心种起娘的竹子。
　　其实，我并不是有多么想要学习武功。娘爱护了我这么久，我想要完成她一直没有说出口的一个心愿。我看看手腕上的玉镯，那是娘的遗物。原本有一对，是从外公手中传下来的。另外一只在那个人的手上。娘走的时候没来得及要回来。我知道，她除了挂念我们，再就是那只玉镯了。唉，我又是一声叹息。娘啊，你还是爱着他吗？可是，要接近他是多么的不容易。儿子没办法让它们团聚在我手上，那就让他那里成为镯子的收藏地吧。放心，儿子是不会现身的。
　　所以我还是想学点武功，至少能防防身呀。
　　“小竹哥哥吃饭了！”柔嫩的童音在身后响了起来，我忙答应一声放下小铲子。回身，一个纤细的身影印入我的眼睛。从娘去世后已经又是三年了，十二岁的小云美丽的惊人。有时候我在想，他真的是男孩吗？“哎呀小竹哥，竹笋已经钻出来了，明天又可以去卖了。”小云看着地上刚刚出头的小笋子惊喜的叫起来。我怜爱的摸摸他柔顺的黑发笑道：“小笨蛋，还早着了。走，吃饭去，今天做什么了？”小云一把抱住我的手臂荡啊荡的向屋子走去：“哥哥用野味从王大娘那换了好些牛肉，还有我去买菜时张叔送的可好看的小青菜，还有，还有......”我笑着捏捏他因为努力的想而皱起的小鼻子道：“我去买菜时，怎么就没人送给我？”小云还没有回答，就听见屋子里有人淡淡的回应：“你要长的像小云那么漂亮，也有人会送你了。”身影一晃，一个挺拔的少年含笑迎了出来。我冲天翻个白眼。这两兄弟怎么会这么能长呢？明明吃一样的饭啊。我摸摸自己平凡的脸，又看看因为哥哥说自己漂亮而不高兴在生气的小云确实很漂亮的面孔和一脸调侃看着我的小凡才十四岁就俊美非凡的相貌。我突然觉得老天确实很不公平。起码他们去买菜要比我划得来。
　　真是的。我不理他，自顾自的走回屋子。却被他一把从后面抱住：“小竹又在生气了，会越来越不好看哟。”我挣开他，拿起早已盛好的饭往嘴里塞。哇啊，小云的手艺真是太好了！怎么会有人做这么好吃的菜呢？好幸福啊！
　　看我吃的香甜，小云用手肘支着可爱的小脑袋笑嘻嘻的道：“要是能一辈子都这样看小竹哥吃饭，我会幸福死了。”这孩子，又在胡说八道了。我努力吞下一大口菜，急急灌了一口小凡体贴的递过来的水，然后用筷子另一头使劲戳戳小云光滑的额头，看他连声呼疼的避了开去，我才闲闲的道：“小笨蛋，等你以后有了娘子，就不会想看老哥了。”“才不会！”小云着急的叫起来。呵呵，这样就开始毛躁了？我继续吃饭，眼神一转，却看见小凡正出神的望着我发呆。“怎么了？”我问。他一楞，没说什么，只是端起碗来催促小云用餐。怪人，我不理他，填肚子要紧。
　　谁料想，这一餐饭后，留给我们八年的空白。
　　吃到一半，小凡原本正在不怀好意调侃我的双唇咻的抿紧，一双原本应该变的柔和的眼突地刺目而尖锐。我一惊，正想说什么，就看见小云站起身来紧紧的抓住我的手，小凡也冲到了门口。怎么了？我刚刚为什么从小凡的眼里看见了让我害怕的东西？小云？我看向他，他一脸严肃的朝我摆摆手，竟然是十分紧张的样子。我的心里产生了隐隐的不安。
　　“小的特地来迎接两位少爷，请少爷起驾回宫！”屋子外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声音恭敬而有礼。
　　“我说过了，我和小云生活的很好，不用回去。”这是小凡的声音吗？怎么会这么的冰冷刺骨。突然我的手心一疼，小云正将我的捏的死紧，好像一松手，就会失去什么似的。
　　“宫主答应两位少爷的三年时间已经到了，宫主特命小的来请少爷实践诺言。”这声音不慌不忙说的稳稳当当。小凡用力哼了一声，听的出来很是不满。
　　我真是一头雾水，怎么回事？难道说我的眼皮子底下还有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看着我疑惑的眼，小云慢慢的低下头去。
　　“就不回去，他能怎么着？”小凡已经是很不耐烦的感觉了。
　　那个男声沉默了一下，突地提高嗓音说道：“秦风请见方竹公子。”
　　“你要干什么！”一声怒吼，终日平静的小凡竟然冲动了。我一呆，他在叫我？回头看看小云，他死死的禁锢住我的胳膊不让我移动分毫。那张秀美的小脸满是担心。见此情景，我突然想起娘临去之前单独对我说的话来。时间这就到了吗？
　　“傻孩子。”定定神，我叹息了一声扬声道：“我这就出来。”
　　“你个傻瓜！快给我进去！出来干嘛！”还没有移到门口，小凡就整个人冲到我面前挡住我的路。我没有理他，径自向外走去。小云拉着我的手，一脸的哀求。
　　“小云，你们瞒了大哥许多事情，大哥从来没有追问过。但是现在有人要找大哥，我总要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情才能做决定吧。”我无奈的看着自己已经红的不能再红的手腕，疼那。“哥，小竹哥哥，小云舍不得你呀。”小云的眼眶已经开始泛红了。我又是一声叹息，这一次没有费什么力气就钣开了小云纤长的手指。一把推开挡路的人型木偶，我看看小凡焦急的神情，没好气的白他一眼，直接绕过他走了出去。
　　阳光下，有个坚毅的男子正默默注视着我们。
　　我拱一拱手：“在下方竹，有何赐教？”
　　他也回了个礼道：“在下天阳宫护卫秦风，拜见方竹公子。”
　　天阳宫？娘啊，您预料的不错，来头确实很大。只是，谁也想不到，竟然会是大到我们不敢想象的，天阳宫啊，娘。我的心中一酸，知道这两个弟弟，如今，是怎么也留不住的了。
　　我没有再接话，只是静静的站着，看着他。他也半晌无语。身后，小凡低声道：“都进来吧。我来说。”
　　这个时候，我才叹息一声摆摆手，笑道：“不必说了，我懂。”
　　“你懂？”小凡有点惊讶。
　　“是啊，”我说，“娘临终前曾今对我说，你们两个孩子的名字她曾今听某个人提起过。那人当时说这名字有意思，当娘问他是谁家的孩子时，他闭了嘴，再不提起。那个人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能让他讳莫如深的势力，太少了。”我顿了一顿又接着道：“你们都是孩子，却受了这样的折磨，想必出了极大的事故。但娘必须要收留你们，因为，你们还那么小，还是孩子啊。所以，她尽管再担心我，也还是要把你们留下来。虽然时刻担心灾难来临，却又完全喜爱着你们。娘的身体，可怎么受得了。”
　　“娘......”小云扑进我怀里抽泣起来。我搂着他，摸摸他的头看着门前的翠竹又道：“娘也想过要搬家。可是这里地势偏僻，左右就咱们一家，不然房子不会这么便宜的让我们买下来。突然搬家更起怀疑。追杀你们的势力想必是很大的。娘不知道该怎么办，此时，她突然发现有人留了张纸条给她。那人自称，姓马。”小云听到此“啊”了一声再不说话。我笑道：“后面的事不用讲了。虽然还是不知道你们来自哪里。但那姓马的人请求娘照顾你们，说组织已经在这一带设了掩盖，敌人的视线组织会完全引开。等一切风平浪静时，就会来接走你们的。所以娘对我说，你们不是池中物，迟早会冲天而起的。她要我告诉你们，不管遇到什么事，平安就好，快乐就好。”说到这里，我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一片静默。
　　我稍稍冷静了一下心神，从怀中珍藏的荷包里摸出一个小纸卷和十两碎银子递给小凡。他轻轻的展开，正是那张留言。上面还有斑斑血迹，想必那个人受伤很深的缘故。出于保密目的，尽管安全有了保证，但是没有人能在生活上给予我们帮助。这个人把身上仅有的十两银子交给了娘，娘却从来也没有动用过。
　　“马叔......娘......”小凡拿着遗物喃喃自语起来。
　　我拍拍他的肩膀勉强笑道：“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问也不想知道。时间到了，你们，就走吧。”我朝秦风再拱拱手，就想要起身前往娘的竹林。
　　“小竹，我，我们一直生活在这里不好吗？”小凡的眼神中竟然有乞求的光芒。
　　“可能吗？”我轻轻的笑。“你们可是武林圣地天阳宫的少爷啊。”化为了一声叹息。
　　“少爷们，请不要为难方竹公子了。你们知道，你们如果不回去，宫主，会怎么做的。”许久不言的秦风终于开口了。
　　“他敢怎么做，我先杀了他！”小凡这话稚气的可爱。
　　“宫主当年为了少爷们可是呕心沥血啊，再说，上任宫主和夫人的仇，不报了吗？还有，马师傅......”他住了嘴，小凡小云一脸煞白。
　　小云咬咬牙道：“叫竹哥和我们一起走。”秦风苦笑一声：“少爷们放心，天阳宫是知恩图报的，在这里的兄弟们一定会好好照顾竹少爷的。”改少爷了？我笑了起来。“小云，以后有时间回来看看我，我就很高兴了。”我捏捏他的小脸蛋。“可是，竹哥是我们的兄弟啊！”“可是，在宫主眼中，天五宗之外，没有兄弟。”秦风也有些无奈。“哼，”小凡突的冷哼一声，“可笑天五宗的嫡子却被最平凡的人抚养长大。可恶！可笑！”他拉着弟弟的手看着我道：“不过我们确实不是兄弟，我们要成为更亲密的人，等着我们。我们不能不走，还有爹娘的仇恨。我很快就能做宫主，那个时候，没有人能阻止我做什么事！”我呆呆的看着他，更亲密的人是什么？我不可能做你爹娘啊。这么颠三倒四的话竟然出自小凡的口。哈，我笑了，点点头，转身而去。
　　我又怎么舍得你们？可是那秦风的眼神是多么的坚定啊。何况，我扪心自问，我能让你们两条蛟龙终日盘桓于沙滩之上吗？就算我多么的自私愿意，但是娘啊，娘会责怪我的。娘说过，龙，是要自由翱翔在青天之上的啊。
　　我全身无力的斜靠在竹身上，眼泪簌簌而下，原来到头来，还是只有娘的这千竿竹，陪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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