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筝

　　它的骨架静静的卧在那片灰烬中。

　　那层薄薄得纸翼在这片天空挫骨扬灰的飘洒。

　　很多个轮回以前，那方故土盛世繁华。

　　他指着漫天飞舞的小小影子问：“筝，那些漂亮的鸟叫什么？”

　　站在他一旁的青年温柔的告诉他：“那是纸鸢，永远不会迷路的鸟。”

　　他茫然的望着天空广漠，那些俯瞰着万丈疆土的鸟儿脆弱又美丽。

　　他记得那个人，总是一言不发的站在他身边，好像天空上的那些鸟儿般。

　　即便是禁锢着长长的线，却总是给予他最温柔的笑脸，最耀眼的美丽。

　　之后青年在他生辰那日送给他一只纸鸢。

　　火红色的纸翼，骨架却纤细。

　　青年说：“给他取个名字吧！”

　　他苦思了很久，然后高兴的说：“我们叫他焚好了！”

　　青年微笑着点头，许久后又道：“这世上一模一样的纸鸢数不胜数，你会记得它名字么？”

　　“自然会记得！”

　　“真的？”

　　“恩。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时他回答的很有自信，他那样说时，他看到青年绽开出了灿烂的笑容。

　　那人指着纸鸢温柔的对他说：“这是永远不会迷路、不会离开的鸟！”

　　因为在那细细的丝线下，有着深爱的引线人，心甘情愿的束缚。

　　不会离开你，因为永远会记得回到你身边的路。

　　沿着那条纤细的线。

　　下一年的初春，他和他一起去城郊放飞纸鸢。

　　蔚蓝的天空勾勒出如火般的影子，如火般的鲜红。

　　他仿佛看到那层薄薄得羽翼张开，折射出绚烂的光彩，没过了阳光。

　　他回过身，手里拿着线团，他将纸鸢放的很高、很远。带着稚气的骄傲看身旁的青年。

　　那人清秀的脸孔上是满足的笑颜，于摇曳的纸鸢重合出不可思议的华彩。

　　美丽的令人叹息！

　　然而瞬间——

　　“啪——！”

　　那条牵连缠绵着天上人间的丝线被树枝划过，很轻易的断开了。

　　他睁大眼睛，看着纸鸢笔直的坠落在不知何处的遥远。

　　不知所措的立在原地，手中余下的丝线颓然枯萎在掌心。

　　青年露出温和的笑容，叫他不用担心。在日薄西山之时，修长而单薄的身影消失在纸鸢坠落的地点。

　　他呆呆站在那里，坚信着他的纸鸢会回来，沿着那条线回到他身边。

　　可是——线段了！

　　直至月光冷冷而冰凉的洒下，每一道如刀刃般锋利。

　　手中丝线依然，线团垂下长长的一条，断开的地方有些弯曲。

　　他蹲下身，将头埋入膝盖，轻微的颤抖着。

　　什么不会迷路的鸟，不会离开……都是骗人的。

　　那根线飘渺的几近透明，脆弱如丝，轻易的断了。断了，便什么都不在了。

　　他在夜色下低低的呜咽，忘记了那抹身影究竟离开了多久。

　　“哭什么呢？”柔和的声音传入耳，分外的不真实。

　　他抬起头，见青年站在他身边，束着髻的发丝有些凌乱，手里拿着一只断了一根骨架的火红色纸鸢。

　　“筝——！”

　　他顾不上什么的扑进他怀中，诉说着最初的恐惧。

　　“筝——我怕，如果你迷路了，会不会永远不会来了，不在我身边了，那我该怎么办？”

　　“断线之哀，焚筝之苦，终无可避啊！”他叹息道，“不过，我会一直找到你。”

　　因为纸鸢所深爱的，不是那条若有若无的丝线，而是之下的引线人啊！

　　他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不知不觉中扔下了原本攥紧的线。

　　此后再也没有放过纸鸢。

　　那只火红色纸翼的纸鸢一直挂在青年房间的床头，保持着当时的痕迹。

　　有折断的骨架，和石蒜花般鲜红的颜色。

　　那些年里，他不知厌倦的陪他度过了多少年岁。

　　浅笑着告诉他那些诗词文理的涵义，告诉如何处理这纷杂的世人关系，如何进退，如何待人……

　　于是他长大，事务繁忙到无暇顾及于其他。

　　从此后那个人的话语少了，只是默默的陪在他身边。

　　只有偶尔他主动对他说几句话时，才会像那些年一样，给他一个温柔的微笑。

　　安然如此，他是那么想的，他不会离开他。

　　一直到那场鲜红色的火焚烧了一切。

　　雕栏朱漆，玉树琼枝，凤阁龙楼……在火光中化作灰烬。

　　侍从匆忙的跑到他身边道：“王上，快些离开吧！”

　　他被众人护着出了城外，眼睁睁的看着那炽烫的火焰滚滚。

　　一切皆化作虚无。

　　“筝——筝——”

　　他在门外哭喊着他的名字，却无法得到回应，没有往常那样，温柔的回过身笑道：

　　“怎么了，微离？”

　　“筝，他们都不要我了，父皇不要了，母后不要了，皇兄不要了，他们都不要了。”

　　“不会呀！”

　　“哎？”

　　“因为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恩——以后我要当上王，然后就可以一直和筝在一起了。”

　　他是庶子，连下人都不会怜惜的庶子。童年陪伴在他身边的，带他放纸鸢的，也只有那个人了。

　　“筝——筝——！”

　　那场火烧了一夜，整个皇宫空剩一个虚弱的骨架。

　　他来到那人寝间，唯一找到的是挂在那人床头满是创伤的纸鸢。

　　火红色的纸翼早已灰飞烟灭，只剩一个纤细的骨架，有一端是被折断了的。

　　静静的躺在那里，没有生气。

　　“微离，这世上一模一样的纸鸢数不胜数，你会记得它名字么？你会记得我的名字么？”

　　“自然记得，焚筝，筝——！”

　　“这是永远不会迷路、不会离开的鸟。”

　　“断线之哀，焚筝之苦，终无可避啊！不过，我会一直找到你。”

　　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自己的身边，年岁长了，便觉得永远不会离开。

　　他抱着憔悴的纸鸢骨架，泪流满面。

　　“筝——”

　　焚筝才是你的名字啊！

　　筝，对不起！

　　这些年来他一直忘记了。

　　那人的名字。落定尘埃，不过莞尔。

　　“这是永远不会迷路、不会离开的鸟。。”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筝，你不是说过不会离开我的吗？会一直找到我，即便线断了，也会找到的吗？”

　　“可是，为什么这一次，我却找不到你了？”

　　“筝，你迷路了吗？”

　　……

　　“恩，我会一直找到你，不会离开你，永远陪在你身边。”

　　……

　　一线一引，焚筝若微离。

　　……

　　断线之哀，焚筝之苦，终无可避。

　　你可知道，纸鸢所爱的，是那之下的引线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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