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清无痕

　　等了一天，胤禛没有来。
　　桃源里静悄悄的，清杏坐在竹林间的坝子上安置的石凳上，手肘支在石桌面上，与紫烟对视。
　　一只归巢的小鸟快速飞过去了，短暂而急促的鸣叫刺激着她的耳膜。
　　“天快黑了。”紫烟抬头看天，说：“今夜恐怕有雨。”
　　清杏说：“主子还坐在湖边呢，我去找她。”她已经开始叫瑰络“主子”，虽然瑰络不许她当面这么叫。
　　清杏走到湖边的时候，瑰络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主……云惠姐，你快别坐那里了，这天已经转凉，紫烟说快下雨了，这石头可寒呢。”清杏叫嚷起来。
　　瑰络摆手叹道：“我有那么娇贵？你回去便是，这里我认识路。”
　　“可快要下雨……”
　　“下雨，我最爱雨天，你忘了么？”瑰络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清杏站了一阵子，看着一动不动的瑰络，觉得快下山的阳光将她照耀得如雕塑一般静谧美丽。她在等人，等雍亲王、四阿哥。整整一天，连开始激动的清杏都没了情绪，她却还在等着。云惠姐姐，你好深情呀！清杏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劝不走她，决定回去拿了雨伞，远远护着她。
　　瑰络并不知道清杏在她背后所想的这一切，她漫无目的的看着湖面，陷入沉思。
　　这个地方她太熟悉了，还记得那天，她扶着胤禛宽厚的手臂从船上下到陆地，迎接她的，便是这一块她坐于身子下的大石，以及这一片茂盛的竹林。如今，她似乎成了这个地方的主人，倒在这个地方等着别人……
　　不知又过了多久，瑰络渐渐觉得自己眼前蒙上了一层黑雾：天完全黑了下来。
　　再接着，几滴雨滴快速而若有若无，飘落到了瑰络的头上，身上。
　　雨下起来了，很快下大。
　　一直现在后面守着瑰络的清杏正欲上前给她打伞，却突然被人拉了一把。
　　下午一场畅快的欢爱后，胤祥足足睡到天黑方才醒来。莫小琴已经在窗前站了好一阵子，听见胤祥起身的声音，也没有回身。
　　屋内只有他们两人，念儿带着弘皎已回避去了。
　　胤祥劳虑了这些日子，好容易休息了半日，此刻心情极佳，他走至莫小琴身后，轻轻搂住她，淡淡道：“云惠应该已到了四哥处。”
　　莫小琴没有回头。
　　胤祥说：“怎么了？云惠走了，你不适应么？这也是应该的。”
　　莫小琴的声音带着感叹：“或许，我太急了，我……害了她。”
　　“她与四哥修成正果，如何是你害了她？”
　　“这是我的感觉……我，太急了！”
　　“急什么？”
　　“……”莫小琴不再说了，她只是把头回转，朝着窗外。
　　瑰络淋着细细的雨滴，无声息的坐了一会儿，索性躺倒在石头上。张嘴去接那自然滴落的雨滴。这样的事情，是曾经的她经常做的。在雨天，自家的顶楼露台上就会蒙上一层白雾。她喜欢躺在那张木椅子里，静静的睡着，喝着雨水。爷爷也不管她，不过是在她回房后，叮嘱她喝点姜水，换身干净衣服罢了。
　　那样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日子不复返了！瑰络躺了一会儿，只觉得浑身被这雨水激得发冷，太久禁锢的生活使她的身体远不如从前那般健康。
　　她忽然想到还在宫中的时候。那次失约于胤禛的行动，后来的雨中奔跑，淋雨生病，与胤禛在温暖的房间里第一次真正的谈话。
　　回忆就这样一连串的闪进了瑰络的心里。
　　清杏离开了，方才她站立的位置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那影子渐渐朝着瑰络走进，也没有打伞，一路湿漉漉的水从他的衣服上滚落，他走的脚步很轻，很缓，仿佛害怕将瑰络惊醒似的。
　　他终于走至了大石旁，垂眼细细的看着瑰络。
　　瑰络正觉得一身的舒展——她的呼吸平缓，对旁边的来人茫然不知。
　　又乏又累，她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暗夜里，那个人叹了一口气，又觉得有些好笑，摇摇头。
　　远处一盏红灯笼过来了，举灯笼的人远远站定，轻声的说： “四爷……”来人正是总管哈克哈和苏培盛。
　　胤禛转身迅速朝他们挥手。“不要过来。”
　　苏培盛忧虑地看着胤禛，拉住哈克哈。
　　潮湿的雨气笼罩了一切，只见胤禛上前，小心地将瑰络抱起。
　　她的眼睛还闭着，睡梦中的瑰络好似新生的婴儿一般，潮红的脸颊，痴痴的睡态，惹得胤禛心里一阵悸动。
　　瑰络再次转醒时，已是在屋里。暖和的气息萦绕，唤起她全身的细胞活跃起来。她很快清醒，抬起半个身子。心中猛然跳动起来：胤禛竟就坐在床侧！
　　这突如其来的发现让瑰络一惊，本能反应竟是马上再次躺倒。
　　一种从未有过的慌张袭击着她。
　　她闭上眼睛。
　　听着熟悉的笑声，熟悉的说话：“怎么？你还要躲我？”
　　瑰络摇摇头。
　　“不躲我，就别闭着眼睛，好似我很可怕似的。”
　　瑰络眼皮眨了眨，睁开了。“我只是不太相信，觉得，这像是一个梦……”她说着话，有些哽咽了。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很想哭。
　　胤禛的手轻抚她的额头，抿唇。
　　瑰络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虽然颤抖，却很快速的抓住胤禛的手。
　　胤禛一愣，将自己的另一只手也放了上去，反握住瑰络。
　　低头，他轻吻瑰络的手，动作极其温柔，好似他手里拿的是一件独一无二的艺术品一般珍贵。
　　瑰络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被融化了。
　　胤禛轻轻端过来一碗姜汤。“你淋了很一阵子的雨，小心伤寒！”
　　“嗯。”瑰络点头，接过喝下。
　　胤禛收了碗，瑰络环顾四周，疑惑问：“怎么——没有服侍的人么？”
　　“这个时候，谁会进来打扰这春宵？”胤禛笑道。
　　瑰络也笑了。
　　一阵笑声后，屋内重新归于静寂，胤禛与瑰络彼此对望，眼中交换了很多，一时有些尴尬。
　　瑰络犹豫着开口问：“这里……是哪里？”她凭感觉知道这里绝对不是“桃源”。
　　“这里是这园里我一处隐秘的小院子。今晚你不用回那里去了，我已经吩咐了过去，不用担心你的那两个小丫头来找你。”
　　“隐秘的小院子？”瑰络心里忽然一动，说，“你……有很多这样隐秘的小院子吧？”
　　胤禛微微一愣，点点头。
　　瑰络说：“这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安全感？”胤禛并不太明白这个词的意思，反应了一会儿，懂了。眼神一暗，却并不否认。“生活在宫廷之中，怎么会有安全感呢……”他轻轻的说，随即自嘲的一笑。
　　瑰络有点后悔自己的冒失失言，却也欣喜于胤禛在自己面前的坦诚。
　　胤禛上下打量瑰络，笑道：“怎么，你一个人就把这张床占完了？”
　　瑰络呆了呆，看看自己的身子，又看看胤禛，醒悟过来，霎时脸色绯红！
　　“挪一点进去。”胤禛带着半命令的口气。
　　瑰络身子微微颤抖，并不动。
　　“放心，我现在还不会对你怎样的。”胤禛有些好笑的摸摸她的脑袋，自己弯身将瑰络打横抱起，往里面放了下去。随即快速翻身上床。
　　瑰络本能的挪动，尽量避免与胤禛的直接接触。
　　胤禛躺下，却丝毫未动，只是转过头来看着瑰络尴尬的动作。
　　“你到底怕什么？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瑰络停住动作，咬唇。
　　“瑰络，请相信我现在不会动你，因为我还没有让你完全爱上我，也没有办法给你我想要给你的名分。我知道，你也许根本不在乎，可是这是我的坚持。当然，也是我的承诺。”胤禛似是随意的说，闭上眼，渐渐没有了声音。
　　瑰络愣住。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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