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清无痕

　　科场上的风云变幻在静谧的京城中掀起一阵波澜。秘密流传出来的卷宗上字字蹦跳，刺激了不少人的神经。
　　平头老百姓仍旧过着自己的日子，虽艰辛，倒也平淡中可见幸福。而上层的贵胄们却已然坐不住，走动的马车在各个王府流连，探听消息的迫切渴望看起来似乎有些过头了。然而经过了两次废立太子之举，举朝早成了惊弓之鸟，禁不得任何风吹草动。
　　考场卷子传进宫中，所有人都屏息静待康熙的反应，然而几天过去，宫中并无半点动静。
　　进宫殿试的榜案出炉，王尔蟾竟进了榜，胤祥秘密找到他彻夜长谈，第二日便让他进宫去了。
　　“四哥，我……心里总有些忐忑，此次未免太直接，皇阿玛或许会有所……”胤祥说到这里停了，苦笑一声看着胤禛。
　　“事已既出，何须后悔？”胤禛拨弄自己的手指，心不在焉。
　　微风拂过，春意阑珊。
　　这是胤禛圆明园中十分隐蔽的一个园子，一园桃李，十分清淡而雅致。
　　“王尔蟾今日进宫。”胤祥告诉他关于王尔蟾的事情。
　　“此人可靠么？”
　　“人才是极好的，我准备让他入旗籍，做我的包衣奴才。他不干。是个骨气汉子。”胤祥语气里带着欣赏。
　　“骨气太盛，就不好用了。”胤禛意味深长的说，“把他纳入你的人里，此事之后，暂不要再用他。他若不出所料，必入朝堂。”
　　胤祥点点头，伸个腰，舒展了一下疲惫的身子，转了个话题：“云惠……”话出口，他忽然有点后悔：这几日正是紧张时候，哪里该拿这些事情来分散四哥的注意呢？
　　胤禛本认真听起来，见他欲言止，追问道：“她怎么了？”
　　胤祥摇摇头，将几天前莫小琴在府里闹的那一场及此后两人的冷对、全府人的尴尬气氛说了一遍。
　　“这几日我因忙着这次科场的事，因此没有过问。况且我也并不好出口说点什么。暗中派人看护她，倒也没什么事，只是她总待在屋里。”
　　胤禛低头沉思。
　　胤祥继续说：“我府中，云惠恐怕是待不住了……锦文这样说了，四哥，你和她的事情，到底……”
　　胤禛抬头四望园子，问：“你看这园子可好？”
　　胤祥不知所以，点头赞同。
　　“此园动工之日，我便已定了它的名字：交晖园。十三弟，这园子，是给你修的。”胤禛一字一顿的说，眼神如山。
　　瑰络这几日总是和林恒一处畅聊。别人偶然过往的眼光被她彻底抛到脑后去了，她仿佛顿悟：这一切都伤不了她，对她的生活那有限的影响可以忽略。她的情爱更与这些人无关，她有什么好怕的呢？
　　对林恒，从那日听他讲了自己的身世后，瑰络和他相对时，总带了一丝的怜悯。然而林恒的开朗健谈常常让她忘了他的伤痛，而仍然如待普通朋友般待他。与他相交，是瑰络这段日子最开心的收获。
　　“我不讲了。”林恒笑着说，“我又说多了。”他给瑰络讲了自己跟着养父去山西传教的故事。
　　“怎么不讲了？”瑰络说，“再讲一点么？”
　　“总是我讲，你却从来不说说你的故事。”林恒摇头，“亏本的买卖，我做一两次便够了。”
　　瑰络抿嘴，她并不是不想给林恒讲自己的事情，实则，她从小经历过的故事太多了，幼年甚而曾跟着历史学家的爷爷下过基层的考古所，看过考古发掘的现场，可是，这一切能说么？时代不同，林恒不会明白自己讲的是什么且不说，而且说太多过去的事情还容易露馅，暴露自己的假身份。
　　林恒见瑰络抿嘴不语，笑道：“生气了么？”
　　“你真是个奇女子——敢和我对坐着谈笑聊天而不避讳，我很佩服你。女人的三纲五常，好像在你身上不起作用。”林恒轻声道，“恕我唐突……你……定了亲事了吗？”
　　瑰络脸红，道：“没有——怎么，你呢？”
　　林恒神色微变，仿佛在想什么遥远的东西，霎时回神，摇头道：“我也没有。”
　　“你有喜欢的女子？”
　　林恒迟疑片刻，点头道：“有。她是个很美丽而独特的女子。可惜，我们不能在一起——别说这个了吧！我该回府了。”他起身，拿起身旁的随身布袋。
　　恰在此时，清杏跑了过来。
　　“云惠姐姐，主子……找你呢。”
　　瑰络答声好，转头去看林恒，他却已经不见了。
　　在一刹那，莫小琴的笑是那么的悲凉，这是一种感慨的无力感。她知道自己在把最好的朋友快速的推向未知的命运。在那个当众宣布的下午，她不能不说没有一点心慌，她知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并不是一句完全正确的话，也许……但是，她越来越感到生命之不可测。在这个世界，她很孤独，瑰络也是。而解决这种孤独的唯一方式，只有获得她认为的安全。
　　瑰络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走到桌边拿起茶碗喝了一口，放下时，却将自己的眼泪也不小心落进去了。
　　她背着莫小琴，快速抹去那不知是喜是悲的眼泪，转身，走过去，开口道：“这一天……”断断续续，终于被自己不受控制的抽泣打断。
　　莫小琴浑身被这哭声激得颤抖起来，她抓住瑰络紧捏的手，轻声道：“过自己的日子，你的身后还有我。”
　　一夜未眠，所有莫小琴屋内的人开始帮瑰络收拾细软，该带的，不该带的，在莫小琴的指挥下，一件件安排妥当。而瑰络，只是静静的坐着，仿佛事外人一般，竟不开口一句话。
　　清杏正在打包裹，回首见瑰络，眼中一酸，走过去说：“瑰络姐姐，你倒是说话呀！”
　　紫烟轻轻拉住清杏，却不料清杏顿了一顿，竟朝着莫小琴跪了下去。
　　“主子……让我去陪着瑰络姐姐吧！”
　　屋内人都停了手上的动作看过来。
　　莫小琴未及回答，紫烟在旁，竟也跪了下去：“主子，念在我们自宫中便与瑰络相处，不忍离别，准许我和清杏一起去陪着她吧！”
　　清杏愣了愣，便仆倒磕头。
　　瑰络走过去扶起紫烟、清杏，轻声道：“你们这是何必……跟着我，或许还有很多苦……”
　　“让她们跟去吧！”莫小琴笑着道，“你要熟悉的人照顾着，我也不会那么担心了。”
　　瑰络不语。
　　次日清早，朦胧胧还未及天明，一辆小车摇晃晃随着嘀嗒的马蹄声，静静的停在了十三阿哥府侧门。
　　昏暗中伫立在门口等待的瑰络等人俱是轻轻一动。莫小琴先打破了静寂：“愣着干什么？把东西盘上去。”
　　几个人默默动作，很快便安妥。
　　“你去吧……我会去看你的。”莫小琴一笑，捏捏瑰络的手。
　　瑰络淡淡看了她一眼，静静的上车。
　　只一会儿，车窗帘子被猛然掀开，瑰络秀美的脸庞在昏暗中，若隐若现。
　　莫小琴快速扭头，不去看她。
　　“我，走了。”瑰络叹气。此刻的她，并不知道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滋味，酸的，辣的，甜的，苦的？她知道莫小琴是为了她好，她也想过，日子不能再混混僵僵的过，可是，真要她走出这一步么？她，心中毕竟很慌啊！
　　未来的路，会出现什么？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车子慢慢开动了。
　　待到车子走远，莫小琴转身便快步离去。
　　周遭奴仆，竟无一人可以追上她的脚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