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清无痕

　　林恒不敢隐瞒，道：“只是希望爷不要再告诉任何人，奴才做此事之时，连产婆、老妈子皆是一并隔开，未有让任何人看见的。”
　　胤禛点点头说：“你毕竟救了侧福晋。”
　　林恒道：“方才周太医先行出来之时，我在床边听见侧福晋的哀求，心中不忍，所以虽然那个方法极为艰难痛苦，我仍告诉侧福晋。而侧福晋，竟是一口答应。这法子也并不复杂，小阿哥头大，出不来。奴才用刀将侧福晋的生产之处稍微扩大，以至顺利生产。”
　　一言既出，周遭立刻安静，瑰络呆住，胤禛蹙眉，心头震动。
　　然而林恒表情平淡，似乎说出来的并非什么惊人之语，而是再平常不过。
　　古老的满洲民族长于白山黑水之间，环境恶劣，游牧民族受环境所限，在一些事情上比汉族开通。族内有妇女怀孕难产之时，也并非会顾忌所谓伦理，男性医生为救人，是自然而然会尽全力而不会想所谓男女之间的。
　　但自满族进关日起，日益受到中原汉族文明的熏陶，虽然满族妇女不兴缠足，但也渐渐感染汉族妇女的部分习惯，伦理纲常意识也有所提升。进关这么多年，胤禛这一批人，受儒家文化影响，在这种事情上已经不再那么开通了。
　　瑰络看看莫小琴，虽然已经熟睡，可她的脸色却十分苍白。
　　“奴才给侧福晋事先服用了一些自制的丸药，颇有消减痛苦之用，因而并不会有大碍。也并不会很痛苦。”林恒补充道。
　　胤禛沉思须臾，吩咐林恒：“此事再不可外传。”
　　林恒点头应允。
　　瑰络走至床侧，紧握住莫小琴的手。外面婴孩的啼哭声不时传来，她心里忽然很暖。
　　窗外小雨又快速而至。
　　胤祥再次推开门，身侧人影闪出，到一声“再会”，便一跃而起，几步便没了踪影。
　　人走了，胤祥却站立在门口，并未立即进屋。已是夜深，周遭静悄悄的，无一人，无一盏灯，极度的暗夜里，胤祥似乎也隐没在了这夜色中。
　　几滴雨滴飘忽到胤祥的脸上，他伸手触摸，湿湿润润，这湿滑的感觉激得他忽然战栗，回过神来。
　　他心中猛然有洞明之感。
　　今日，他对自己的四哥又多了解了一分。这让他有些惊喜的感觉，振奋的感觉。
　　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四哥，胤禛，是个多么正直的人。生于皇家，这只会是个致命的缺陷。不论是尽忠还是作奸，谋略是必然的选择。自幼时起，他阅读三国，最欣赏的便是曹操，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有何不好？他全力辅佐二阿哥，废太子之时，又何尝没有使用过旁门左道，干过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这就是政治，谁也不会有多么干净。
　　然而他追随胤禛这些日子，从开头的朦胧试探，到逐渐的信任，直至现今的死心追随，并非是个一帆风顺的过程。不过，越到后面，便越觉得人生如戏，胤祥感觉自己仿佛真正站立到了风暴中心，面临着危险而富有挑战性的道路，唯有义无反顾。
　　又站立了一会儿，胤祥返身进屋。一事已平，该考虑回京了。
　　不知道锦文如今却如何？
　　第二日，胤祥前往死牢，探视贾世芳。
　　“十三爷不必为贫道忧虑。”贾世芳穿着洁白如新的囚服，端坐胤祥对面。
　　“居此陋室，身负极刑，你倒还坦然自若！”胤祥扬起嘴角，给贾世芳倒酒。
　　“便是行刑，不过少了一副臭皮囊，贫道自然还有投生之处。”
　　“你……就不想留着这副俊美皮囊么？你这模样，平白丧于那砍头台下，岂不可惜？”胤祥目光炯炯，意味深长。
　　贾世芳微愣，随即含笑不语。
　　救贾世芳，是胤祥与胤誐所谈条件之一。有八爷党出面，鲜堂之家人自然也不敢再纠缠。
　　胤祥起身而去，赵铎跨进牢门来，抓住贾世芳的手臂便往外拉，一边笑嘻嘻：“道长呆在这天宫般的地方，不愿走了？”
　　胤祥已然跨马，往北京去了。他知道强求不得贾世芳，便不去管他。如今他已有了强烈的信心，可助他的四哥登基大位，至于这个神秘的道士，就顺其自然吧。
　　十一月下旬，胤祥终于回到北京，自己的府邸。
　　莫小琴逐渐恢复身体，时常怀抱泰儿，百般溺爱。小阿哥生得十分可爱，令人疼爱不已。
　　胤祥见到妻子，喜不自禁，给小阿哥娶了名字：弘皎。意似皎皎明月。
　　随即又是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
　　天气逐渐寒冷，瑰络和莫小琴围绕着弘皎忙碌，转眼便是年底。
　　旧时辞旧迎新风俗浓厚，年底自然是一年内最热闹的时候。
　　瑰络来到康熙年间至今，一共过了三次年。第一次是狼狈穿越到草原之时，和木哈尔一家人度过。第二次是在紫禁城内，有那次难忘的雪中拥吻。在这辞去康熙五十二年的年末，迎接康熙五十三年新年的时候，又会发生些什么？
　　看着窗外的飘雪，瑰络时常陷入遐思。
　　“在想什么呢？”
　　瑰络转头，见莫小琴抱着弘皎走过来。
　　“雪下得这么大，你站在窗口，也不怕着凉。”
　　“屋内炉火太热，我有些受不了，脑子里烘烘热作一团。不如这窗口，透几丝凉气出来。”瑰络逗弄弘皎，把莫小琴往里推，“你倒是走过来干什么？弘皎万一冻着了可怎么办？”
　　“瑰络，过几日城中，有灯会，你想不想去看？”莫小琴站立不动，只是下意识的把弘皎身上的衣服裹紧。
　　略微思索，瑰络点头道：“也好，清杏、紫烟她们天天守在府里，肯定都是快憋坏了。她们才十几岁的年纪，也难为她们了，是该放松放松了。”
　　“你呢？你也才多大？怎么说话倒像个老头子似的。而且……瑰络，十二月二十四日，你二十三岁的生日，你忘了么？”莫小琴说着，有些动容。
　　瑰络静静看着她，笑道：“去年不是也没过么。”
　　“去年是在宫里，我们的身份有别，因此只是悄悄的聚餐了一次。可如今我们已经离开了那个地方，何须顾忌？你不是我，已经没有了过自己生日的权利。今年，我要为你大办一次。”
　　瑰络未语。
　　莫小琴话说得坚决，事情更是做得坚决。离瑰络生日尚有三日，莫小琴已经将周遭人皆是调动起来。十三阿哥府迎来一次小小的震动，毕竟，主子给一个丫环庆生，这实在是件前所未有的事情。当然，自那日胤禛在十三阿哥府不顾忌的当众拥住瑰络之后，大家都明白了很多，所以也没有人敢明着说些什么。
　　瑰络若是在从前，是断然不会接受这样的安排的，可现在，她的心里时时刻刻空落落的，不知缘故，只是心烦而无措，这些杂事，自然也没有什么关切的兴致了。
　　三个多月了，瑰络心中在想着些什么，她自己非常清楚。
　　莫小琴生产，在瑰络最无助的时候，身后站立的那个人，给了坚强的力量。那一次他拦住瑰络，将瑰络裹入怀中的拥抱，是瑰络第一次的完全不抗拒。从前显得有些令人慌乱的怀抱，在那一刻，散发出的，却是镇定温暖的力量，令瑰络第一次有些贪恋和迷醉。
　　她爱上了那个人，她慢慢开始接受这样的想法。
　　可是这样的爱情，究竟是好是坏？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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