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展]殊途

　　隔了没几日，展昭就递帖子到王府求见庞统。

　　庞统难得踌躇了一阵才叫人请进来。又过好一会儿，他慢悠悠出来，远远地隔着垂花看展昭静静地低头坐在花厅的椅上，大红的官服后面勾勒出嶙峋的肩骨，不由得有点见鬼的心虚。移步进厅，他隔老远打着哈哈道：“展大人，身体可平安了？”

　　展昭忙起身，带着温良恭谨的笑容一边道“劳王爷挂念”，一边撩袍襟下跪，口称“下官给王爷见礼”。

　　庞统也不拦——有些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了，人家已经跪下了，他自己牙根子却是一酸：这展小猫是在给我脸色看么？态度实在是太~好~了……

　　“展大人不必多礼！来呀，给展大人换好茶。”客气谁不会？我庞统浸淫官场十多年会怕了你个初出茅庐的小鸡仔？看咱们谁先撑不住！

　　然而展昭满脸的宠辱不惊外加理所当然，客客气气地谢过了，低头道：“王爷，下官冒昧前来，只因我开封府近日来连续接到报案，称有疑似王爷麾下飞云骑的军士滋扰市里，现已与多位朝中重臣的家将冲突。大人们把状告到开封府，我家大人这才叫我来问问王爷是否知道此事。”

　　哟，刘老匹夫这手漂亮，不用跟我硬碰硬，用开封府来压我还能刺探刺探我们两家的关系到底咋样，不愧是混了好几十年的。

　　“有这等事？哎呀，展大人也是知道的，本王手下的这些儿郎可不比其他各位大人家的，全都是在尸山血海里野惯了的，难免有些粗鲁。如果他们真犯了律法，展大人尽可捉拿来见，本王绝不徇私。”有本事你就去捉啊，看看到时候谁惹祸上身。

　　展昭作错愕状：“王爷这话说的……叫下官如何自处？其实我家大人与我都知道王爷御下甚严，飞云骑的各位大哥决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我来不过就是知会一声，真没什么大事。”

　　话毕起身就要告辞。庞统也不急：重要的事都是要放在最后假装漫不经心提起的。果然展昭突然像想起什么来似的“啊”了一声道：“对了，后日包大人要在府里宴请太师，太师已经赏脸应允，大人让我问问王爷你是否愿意赏光光临。”

　　庞统顿时一股酸气上涌：老头子这是打定主意要跟开封府一块儿干了，话说您老要是去他们府上吃饭，那不是摆明了我要去掀桌么？还把飞云骑被调查的事准备好给我当掀桌的理由，真周到啊！

　　他皮笑肉不笑地对展昭道：“素闻包大人如清风明月般廉洁，他请客，本王自然要去凑个热闹。”

　　展昭一笑点头，真个施礼后便向外走。庞统看他那样儿：好像没生气，似乎真的不在意，就好像、好像……嗯，好像他堂堂中州王庞统是个撒泼打滚不懂事的孩子，而他展大人就是拿块糖哄哄没用就摇摇头走路的路人大哥。

　　他娘的，展小猫这是在等本王先服软道歉不成？

　　“王爷，不必送了……”

　　展昭温和的声音响起，庞统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晃荡荡跟出了花厅，正站在青石台阶上傍着半人高插着整枝月桂的粉彩瓷花瓶，做出“老弟俺舍不得你你想想是不是还有啥没说”的姿态，顿时想把两条腿剁了。展昭看着他，眼神很疑惑，态度很恭谨，步伐很稳健——一切都透着那么不耐烦！

　　庞统冷了下来，心说这算什么呢？本来就不是同路的人，还能如何？各取所需罢了。

　　他深吸一口气，问道：“其实还有件事，翠屏楼的事查得如何？”

　　“……老鸨倒是招了，不过咬定了是怕被连累所以之前没说。她说花冲的确是连着住了几天，但什么也没干，就是搂着姑娘听听曲儿，姑娘也是随时换，没有特别相好的。”

　　“然后？”若只有这些，开封府的也不用混了。

　　“然后……王爷，当初太后是否已将张小姐指婚于你？”展昭突兀地问，看表情……还挺严肃。庞统心说好吧，本王勉为其难相信你不是为了八卦问的：“听说是想，不过本王没给他机会，造反了，后来便不了了之。怎么？”

　　“没怎么。那王爷可中意这门亲事？”

　　庞统真真正正地拧起了眉：“指婚的旨意并未下来，何来婚事……”蓦地瞪大了眼，醒悟过来，“你的意思是，花冲弄死张小姐，以及张大人最近的反常，另有原因？”

　　展昭躬身，低声道：“王爷英明。”顿一顿，“开封府顺着王爷给的线索查到，雪月楼的瑞荷姑娘除了您家的那位二少爷，还有一位痴心的客人，正是户部的那位张大人。”

　　庞统精神一抖：“他宿在花楼的顺序呢？”

　　“最后才住到翠屏楼的。”

　　心下顿时有数。虽然还是有些让人摸不清头脑，但事情的脉络毕竟逐渐清晰了起来。不过提起瑞荷，庞统促狭心起，学着那雪妈妈的调子笑道：“可惜了那瑞荷姑娘，听说人家一颗芳心可全寄在你身上了啊，展~大~人！”

　　然而展昭连眼皮都没抬：“王爷说笑，下官惶恐；王爷留步，下官告辞。”

　　庞统飞起一脚踢飞了花瓶儿。不解气，又一脚朝展昭踢了过去。

　　展昭措不及防，虽然他的身子几乎下意识地朝外飘了出去，可庞统的飞踢是那么好躲的么？看着大红官服的腰际一个浅浅的大脚印子，展昭鼓鼓嘴，终于瞪起了眼。

　　就应该一上来就先给你小子一脚！庞统恨恨地想，阴阳怪气地道：“展~大~人，这个时候应该说‘下官知错’哦！”

　　“明明不对的是你！”展昭脱口而出，再想收已经晚了。庞统仰天放声大笑，丝毫不顾展昭随时可能气得仗剑杀过来。

　　展昭任他笑着，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挣扎”二字，最终挫败地“哼”一声，放弃了。他挑起长眉，冷冷地对庞统道：“王爷有心思笑，不如赶紧为以后打算打算。张大人虽然并非侍郎，却在户部分管军需事宜。若非如此，皇帝陛下也不会拼了命地阻止太后赐婚。”

　　废话。太后那女人根本就是个猪脑子，赵老六若不拦着才是见了鬼。不过听展小猫的意思，开封府的人也看明白一些了，只是他们终究还是太嫩。

　　“展~大~人，你还没说你和那瑞荷姑娘是怎么回事呢。本王都不知道，原来整个汴京城最出风头的情场状元正是展~大~人你啊。啧啧，真看不出来！”

　　展昭倔呼呼地翻着小白眼儿，言简意赅：“下流！”一边嫌恶地拍着衣服上的脚印。

　　……庞统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虽然不听他假模假式的“下官”、“王爷”很不错，可这似乎也不是此前他会说的话啊？不仅是为官后，这等毫不掩饰的张牙舞爪，倒比很久之前自己与泸州三子数次针锋相对时还要强悍。

　　不过，看着很顺眼啊。庞统继续笑嘻嘻，展昭板着脸道声“下官告辞”，走了。

　　隔一日傍晚，应该到开封府“做客”。因为对开封府的伙食水准心里算是有数，所以庞统特意在家吃了饭才出门，还拎了些东西当礼物。

　　被包拯比哭还难看地笑着迎进去，庞统见庞藉已经到了，穿着鸦青团纹便装，表情严肃地坐在后衙饭厅的首座上。父子俩见面，只是互相点了个头。

　　这顿是便宴，包拯是主人，展昭官列四品自然在座，公孙策到底在这府里是个什么身份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他坐在席上谁也不觉得奇怪。一桌五人，客套了几句便沉默地看着仆童上菜斟酒，不知道的准得以为下一刻便会有人掀桌。

　　庞藉突然冷冷笑道：“包大人，白玉堂白大侠不是在开封府做客么？何不请他出来一起用饭啊？毕竟也算熟人了。”

　　庞统赧然：自己得罪了展昭，想也知道开封府一挂子要恼。自己的府邸加强了戒备，却忘了知会爹爹……看来闹耗子闹得不轻。

　　展昭接口道：“开封府饭食粗鄙，白大侠锦衣玉食惯了，很少在府上吃的。”

　　公孙策以“别这么直白”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圆话道：“太师和王爷万金之体，白大侠毕竟是江湖中人，怎敢同席。”

　　什么不敢，分明是不愿……不，不屑！还有，你们居然拿白玉堂不肯吃的饭菜来请我们……庞统相信自家老爹肯定也是如此想。

　　菜上齐，包拯举起酒杯：“太师、王爷，今日感谢赏光光临，包拯先敬二位。”仰脖喝了。

　　庞家父子笑笑举杯，展昭公孙策作陪。包拯正要再说，一个衙役满头大汗地跑进来，急道：“大人、不好了！白大侠在街上打人，冲撞了八王爷的车仗！”

　　庞统脑子里像有道天雷白花花带着一声巨响劈下来：怎么把八王赵元俨给忘了？这下全连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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