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展]殊途

　　显然是有预谋的。纨绔子——特别是在开封府吃过亏的纨绔子——里，这件事已经变成公开的谈资；而且，这些流言还在以缓慢的却难以遏制的势头向更大的范围扩散。

　　三人成虎，“流言“脆弱却致命。

　　这段时日展昭为作铺垫几次往返襄阳和其他诸家封王的封地，分去了庞统大半心神，着实没想到敌人悄没声地做出这等事来。

　　“就算流言止息了，最好的结果是白玉堂与朝中、展昭再无往来，怕就怕皇上……”公孙策说不下去了。

　　庞统明白。公孙策是真的疼展昭，对暗地里的事情也看得更清楚。他怕皇家注意到了这些事、捏住了把柄甚至施恩、威胁，那么开封府这一挂子人就真的再也脱身不得了。

　　包拯天生就是当官的料，可展昭毫无疑问要再回江湖。公孙策怕的，不但是流言一发不可收拾，还有此后的身不由己。

　　庞统一直静静地听，这时忽然开口：“你猜到多久了？”

　　公孙策苦笑：“王爷知道在下于情爱一事上素来愚钝，直到白玉堂上表请封的时候才察觉到异样。展昭心思纯正，白玉堂也行走江湖多年断不是不知分寸的人，实在不知怎么就被人发现了还……传得如此不堪。”

　　哼，让那帮声色犬马之徒传自然是越传越不堪。不过从这时间来看，八成是在往返蜀中那段儿出了岔子。这招儿可真毒，谁都可以传，谁也都可以一推三六五。

　　公孙策突然抱着自己的头使劲儿揉：“天呐流言要是传到了江湖上……我都不敢想展昭要是知道了该怎么办！”翩翩君子的模样彻底破功，显然已经焦躁到了极点。

　　谁也不能保证他还不知道，那孩子自然有本事满的滴水不漏。可偏偏赶在这个节骨眼上，这狗屁流言若真传到那些江湖人耳朵里，别的不怕，就怕他们在襄阳一事上掣肘，而这恐怕也是敌方散布流言的目的。还有白玉堂……

　　“那个，我叫人砸了白玉堂的铺子。”庞统说这话的时候不是不心虚的。当时气急，现在想想确实有点鲁莽。谁料公孙策心不在焉摆摆手：“无妨，我也想砸。只是流言能瞒还要瞒住他。”

　　两人心知肚明：若白玉堂尚未婚配一切好谈，可如今这种情形除了趁展昭尚未有意掐灭他的念头之外再无他想。可这谈何容易！

　　计议了一阵，庞统一眼瞪跑扒门缝的黑包子，气哼哼回了王府。他到书房叫了瑞荷进来，细细嘱咐了，又唤了仇如海来交代一番，最后把小牛儿叫进来，就叮嘱一件事：等展昭回来就把他跟好了，有事马上回报。

　　很快京中又起了一些流言，比如白玉堂留恋京城是因为牡丹楼的水袖姑娘，再比如五公主为了展昭害相思病病倒了之类。还有一些杂七杂八，都是风花雪月，总之要把人们的心思从“白玉堂和展昭”上引开。据说为此御猫大人还很认真地内疚了，因为他完全不记得自己见过五公主。

　　等跟随包青天代天巡幸封赏诸王的明里暗里的名单出来，庞统有点懵：白玉堂随侍包拯，展昭假借赴沧州公干随军。

　　这谁的主意？一听说是白玉堂主动要求的，庞统就想天老子的白玉堂别是听到什么了吧？他为找辙砸了白玉堂的“四方”，对方还装模作样告到开封府；前些日子他叫人砸了白家七家铺子，却一个回声儿都没激起来，他就想会不会是白玉堂也知道了那些流言。可他又觉得知道了也好，可以好好收敛些，加上事情多便没顾得上深究。

　　左思右想不放心，庞统一看正是下早朝的时候一时冲动便亲自去了皇宫外。呃，早朝嘛，他自然又是称病未到的。

　　展昭与包拯感情深厚，若非有事都会陪包拯上下早朝，今日却没有。庞统并不方便去询问，只得叫樊甲去打听，得到的回报却是展昭这些日子净联络江湖上的朋友帮忙，一早便不知道去了哪里。

　　庞统急得想骂娘，原地转了几个圈圈就奔了展昭一贯用来养耗子的宅邸。

　　他坐在马上厉声问门童：“展昭在不在？”听说不在拨马便走，跑出几步却又急急转回来问：“白玉堂在不在？”听说也不在心说你俩可千万别凑一块儿，凑一块儿也没关系，白玉堂你可千万别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找不到人郁郁回到王府。庞统原本在书房攥着本书死活安不下心来，后来小牛儿突然来报“展昭展大人求见”，他不知怎么地就冷静下来了。

　　冷静了就觉得自己傻。慢慢撩起眼皮又缓缓垂下，心思已经转了一个来回，庞统懒懒答声“不见”，就接着看书了。小牛儿傻了：不是找了一早上么？他从未想过自家王爷会说不见。这时展昭从他身后探出头来满脸纳闷加委屈：“你干吗不见我？”却原来早熟门熟路地跟进来。

　　当然是因为见了便不由自主——庞统心道我实在是已经受到你太大的影响了。一早上的焦急与慌乱是庞统久违了的，却也让他明白自己已经乱了，而他根本不该乱。

　　抬起头沉默地注视着青年，看他温和地送走小牛儿，板着脸自顾自进屋，絮絮叨叨地说他一大早就跑了一趟燕雀门在京城的分舵安排他们给包大人巡幸和此后的咳咳咳的事帮忙等等，庞统心中叹气：可惜即便此时，怕也再抽身不得。

　　御猫大人穿着鸦青色的便服，裹着毛茸茸的大氅，把自己缩得像只真猫样的坐在大椅上。这阵子他明里暗里都没闲着，一直在外面跑，有时候怕被旁人瞧出端倪还要先跑到什么不相干的地方再偷偷折去目的地，容色略有些疲惫，眸子却越发透亮犀利，显是已经抖擞起精神如箭在弦上。

　　展昭说了半天，见中州王始终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忍无可忍怒道：“王爷若觉得有不妥只管说出来，做什么这副……嘴脸？”最后两字说得声音极细。

　　细我便听不到了么？这小子好像越来越不跟我见外啊……庞统腹诽着，安抚炸毛的大猫：“并非不妥，只是本王现在心中有事想请教展大人。”

　　庞统想与其他从别人处听来风言风语还不如就由他来说，不料展昭微愕地问道：“莫非王爷也听到了我与玉堂的流言？”

　　知道了！庞统吓了一跳随即想扶额：“展大人未免太镇定了些。”展昭笑了：“嗨，我已经气过了。后来一想人家可不就是怎么难听怎么传么？不理他就是了。不过他们干吗非要编排玉堂，人家有妻有子，怕要更生气的。我这几日一直忙，本来还想找他说一说，谁料怎么都找不到，说是告假了。”

　　听他轻轻巧巧的就算把事儿交代了，庞统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愣了半晌，一把搂着展昭的脖子揽过来，使劲儿捏他的脸：“你呀，傻猫！”

　　这么一个心思澄澈的人自然不会被流言击倒，而且他可是展昭展南侠——从江湖到庙堂，风浪不知道见过多少，自己和公孙策，是关心则乱了吧？

　　被展昭没大没小不分尊卑地反击之后，两人开始认真地讨论襄阳王的事情。如采花蜂花冲所说，上百的襄阳死士练了邪功，特点是身带异香、每月必须奸杀一名处女。展昭等人凭借江湖上的关系查了许久，得知大概四十多年前一个西域妖人曾因奸杀多名少女的罪行被全中原武林追杀。该人身带异香武功诡异，最后死的也很离奇，倒像是被逼得不敢见天日之后筋脉倒流发疯而死。

　　他们顺着这条线在襄阳和西域两个方向查，但襄阳练过邪功的都是多少有些名气的江湖人，贸然试探的话很容易打草惊蛇，西域又远了些，所以颇为艰难。结果庞统戍边的旧属扫荡一伙为害乡里的巫蛊的时候，搜到一些用异族文字撰写的武功法门残片，却正是他们要找的。

　　“已经细细审问过了。四十多年前那人就是贼人的同族，功夫也是族里传下来的，只有残片。所以赵珏那边学的估计就是这些玩意儿，要是不给他们女人，那帮人最后的下场就是发疯而死。”

　　展昭却摇头道：“不可大意。天下能人异士甚多，襄阳王皇亲贵胄自有法子笼络到能人，更何况你说他也修习了这门武功——若无把握他岂不是疯了？”

　　我就是觉的他疯了……庞统嘀咕，但也同意小心为上。这回没被安排跟着包拯，展昭其实颇为不安，但叨咕了半天他又很无奈地承认这样也好，包拯那边有白玉堂应该没问题，何况还有个深不可测的牛鼻子子虚帮忙。庞统听得直想叹气：有白玉堂老子才不放心。

　　不管怎么说，包拯封赏诸王的“代天巡幸”轰轰烈烈地开始了。此前庞统已经用各种借口抽调赵珏的兵马安插自己的手下。京西南路军的老匹夫胡玉林被他矫诏调出大营后其实没到京城就发觉不对，只不过那时候也再由不得他。现在南路军是原先庞统的副将喻道明“暂代”着，下面有丁兆兰帮衬，算是彻底换了芯子。北侠欧阳春带着一帮江湖人混进襄阳做内应，准备和军队联手绞杀练了邪功的襄阳死士。至于京城里，赵元俨、柴文进和刘承敬斗得不可开交，朝野内外传遍了“终于要动手”的谣言，却不知道此动手非彼动手，除了核心里的几个人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皇帝和庞藉翁婿两个则暗中关注着京城和襄阳两处的情况，觉得哪里有缺口，就恶狠狠地扑上去，死死堵住。

　　襄阳王因一个花冲提前露出马脚，此时已成瓮中之鳖。只要时机一到，就会被吞噬嚼烂。

　　二月二十六，中州王庞统在朝堂上公然顶撞太后，随后无旨出京；云南地方接到命令：王爷“不日便到”。

　　二十八日，包拯代天巡幸，出京。

　　三月初五，云南地方上报朝廷：中州王已经抵达云南，修身养性。

　　初七日，包拯到达襄阳。

　　同日，庞统的人马潜到襄阳郊外。

　　正如公孙策所说，襄阳王对朝廷的意图心知肚明，这一路他带着人马为了不露行迹走得颇为辛苦，好在没多少人，有惊无险。庞统也见到了展昭的坐骑：枣红色的母马，叫“流火”，咋一看就是普通的好马，仔细瞅才能看出来竟然肋下生鳞，是当年关二爷那匹赤兔的后裔。

　　物似主人形，都这么蔫儿坏！——庞统冷眼瞅着 “吴钩” 第无数次想凑过去套近乎，在肚里咒骂。

　　展昭大约是过去和庞统、飞云骑作对惯了，合作起来颇有几分诡异的默契。他换了亲随的装束，和樊甲守在庞统左右，就像一个真正的军人一般，在行军中从不对主将的命令有任何质疑，总是沉默而快速地服从和执行。这让飞云骑兄弟们大为佩服，庞统则暗自苦笑：老子知道他好，有时候真希望他能别这么好……

　　他们驻扎在城郊燕雀门襄阳分舵的碉堡里。这燕雀门是江湖上很低调的门派，擅长轻功和机关术数，总舵在沧州，暗地里和赵元俨走得很近。当晚，先是提前被以“触怒天颜”的名义下放来做地方小官儿的赵祯死忠、原吏部考功司员外郎颜查散、几个将领来汇报商议，随后欧阳春带着一个人也来了。

　　潜伏几月，欧阳春添了些风霜又添了些气概，一派侠义风貌；与他同来那人细高的个子，长眉凤目模样不错，三分正气却有七分邪气，自称“智化”。欧阳春才要介绍，他已经抢先一步抱住展昭大笑着嚷嚷：“小子想哥哥了没？”

　　“滚开！”庞统和展昭异口同声。展昭白了庞统一眼，推开智化不带好气地道：“黑狐狸休得无礼。见到你家爷还不见礼？”

　　一听这话庞统便知道这人必是展昭的知己，当下有些牙酸地在一旁看两人旁若无人地斗起了嘴。正看着，忽然发觉欧阳春似乎在不动声色地打量自己，便假笑着转过身去，道：“欧阳大侠有何指教？”

　　欧阳春微微挑唇，低头道：“不敢。在下只是在想……世事难料，中州王竟然是自己人。”说罢用目光示意。庞统不解地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只见展昭全情投入地与智化掐架，明明生得纯良偏要做出凶狠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斗嘴的两人不约而同停下来转头看他。展昭看他带着笑意满心满眼都是自己，面上一红；智化默默半晌，忽然道：“还是先来说正事吧……你们最好赶紧进城看看，好像不大对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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