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展]殊途

　　几个时辰后，展昭来拜见“养伤”的中州王，顺便传达皇上召他回京的口谕。庞统躺在床上装死，本来淡淡的，不料见到人后还是一皱眉：“你伤了？”抛开白玉堂意乱情迷不谈，他本来也奇怪展昭居然睡得丝毫不知白玉堂和自己的动静。如今一见，展昭形容略有些憔悴，身上还有股淡淡的药香。

　　展昭一笑，看看屋里也就他俩，干脆一撩袍襟坐在他对面，一边揉肩膀一边懒洋洋道：“他们调你和玉堂出京，本来就是在京城有所图谋。我留在京城还能得的了好？差点累死！”肩头微鼓，似乎里头包扎着。

　　这是自然的。听说刘承敬撺掇着刘太后大肆铲除异己，还想把自己儿子刘勋塞进军中，幸亏包拯捉住刘勋喜欢结交江湖流匪的小辫子不放，硬是以“协助捉拿大盗徐天虎”的名义把那小子扣在开封府里三日。刘承敬等等在外头撒泼打滚明抢暗夺，展昭带着二百衙役愣是没让刘勋踏出来一步，参加校场演习封官儿的事在赵祯就坡下驴的“震怒”下也黄了，到底没入成军籍。老刘家风光了这么多年，手底下还是有些能人的，展昭受伤十有八九就是因为这档子事。

　　“情况如何？”

　　展昭摇摇头，有些黯然：“所有的衙门都被照顾到了，碍事的就要被铲除。两位大人被罢了官，还有一位大人不明不白就死了。”

　　难道就由着老匹夫闹？哦，该不会是打算先纵容着刘老匹夫这个肯定成不了什么事的，好先把襄阳王了结了吧？哼哼，估计是的。不过老子问的是展小猫你伤的情况如何……

　　细看面前的青年，正低着头呆呆地坐着，大约正在为那些倒霉的官员不平。庞统心底忽然一软，暗道真是个傻小子，现在是顾念这些的时候吗？

　　他一直担心看到凌晨那情景的不只是自己，想了想便问：“白玉堂呢？”展昭没想到他会问起白玉堂，愣了一下才答道：“跟子虚道长还有欧阳兄讨论襄阳王的事情呢。他们在樊城探听到的情况虽然不多，但欧阳兄在襄阳蛰伏多时，有些情况很值得拿出来大家参详参详。”

　　庞统一百个不情愿地站起身来：“其实你就是来喊我去听那紫胡子说赵珏老儿的吧？”慢吞吞披衣束发。展昭没大没小地坐在一旁点头还抿着嘴笑，猫儿眼弯弯的，嘴巴也弯弯的，样子讨喜极了。庞统瞥了两眼就不敢再瞅，老实巴交地跟着去了。

　　出门时展昭犹豫了一下还是问：“王爷的伤可还好？长途奔走后可有严重？”庞统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展昭想想也明白过来了，嘀咕了一句“奸诈”，脸色倒是舒缓了一些。

　　庞统心说你这样的性子难怪……摇摇头忍不住道：“展大人性子仁厚待人和气，只是正所谓无心之失，有些时候对有些人还是不要太过亲切的好。”

　　“啊？”展昭仰脸看着他，“王爷的意思是……叫我少管你的闲事？”面色冷硬起来，细看竟有点委屈。

　　庞统一拍脑门：“你说什么呢！”真是朽木不可雕！心道算了算了，也犯不上给什么丁月华王月华的抱不平，关老子什么事？嘴里却还絮絮叨叨数落展昭不解风情怎么那么木那么呆那么白瞎了风流倜傥的好皮囊，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想这小子赶紧开窍娶妻生子壮大他开封府跟老庞家作对的力量。

　　展昭领着路好几次回头张张嘴也插不上话。走到地方子虚听见动静，推开窗子探头出来笑：“王爷骂得痛快。不过也不怪昭儿，他师父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总不能指望那老儿给他开窍！”

　　原来如此，可这么大了不会自己开窍么？果然还是被他包子兄弟带坏了吧？庞统一撇嘴，迈步进屋。子虚和欧阳春都站起来打招呼，白玉堂懒懒地靠在房间另一头的软榻上，也不回头。想来刚才的话多少也是听到一些的，就是不知道对这只木头猫有何感想。

　　展昭自然而然地走过去拉起他，带到桌边一起坐下才道：“我师父是出家人，不食人间烟火就对了。哪像有些人明明是道士偏偏贪痴爱欲癫一个不落，看不透红尘、舍不下美酒佳肴。”

　　子虚张张嘴又扁扁嘴，转头不理人了。庞统失笑：“以前常见展大人施展伶牙俐齿与大宋第一聪明人、第一大才子斗个棋逢对手，本王好生仰慕。只是想不到大人为官后依然雄风不减当年呐。”

　　呐，呐你个头！展昭翻了个小白眼，恭谨低头：“王爷谬赞。”

　　言归正传，几人把情报反复讨论后又说下一步的计划。欧阳春早已打算还去襄阳刺探，现在的问题在于官家的态度。“战乱一起，生灵涂炭。若襄阳王真有谋反之心，我武林侠义同道一定要先发制人，就是不知朝廷准许我等做到什么地步。”欧阳春道。

　　庞统冷笑：“什么地步都没关系，只要别让人抓到把柄。省的到时候襄阳王没什么事，我们展大人就得先去缉拿欧阳兄和子虚道长归案。”

　　展昭点头：“那样就糟糕了。”众人明了。白玉堂始终臭着一张脸，这会儿似乎缓过劲儿来了，笑道：“也好，掀了老道的天机观说不定也算功德一件。哦，猫儿？”

　　展昭继续点头啊点头：“人人都道我为官后要为己谋私，不假公济私一把出出多年来的心头恶气怎么对得起我展家列祖列宗？”

　　子虚脸绿了，跳着脚跟两个小的叫：“敢消遣爷爷我？你们反天了是不……我要告诉华老头儿！”

　　这回换白玉堂脸绿了。欧阳春好心告诉看戏看得摸不到头脑的庞统：“这说的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侠客华黎，也就是白五侠的师傅。华大侠出家后道号孤星子，是子虚道长的师弟，与展兄弟的师傅也颇有渊源。”

　　哦，记得情报上说孤星子的，原来本来姓华。于是这猫和耗子说白了就是一家子是吧？庞统撇撇嘴，看白玉堂居然还知道怕个人很是新奇。不料展昭笑眯眯地接口：“白耗子好没担当，我却不怕孤星子前辈。”

　　“敢情你不怕！”子虚和白玉堂异口同声，白玉堂又恨恨道，“他生平就恨没早点见到你收你为徒，哪儿舍得削你？”展昭撇嘴：“死耗子爷爷给你出头你怎么不识好歹？”

　　“那是，泽琰好歹算我师侄，展熊飞展飞熊你少挑拨离间！”子虚又抖了起来，大呼小叫没半点长辈和出家人的样子。只是他话一出口好几个人都笑了出来：展昭字熊飞？狗熊的熊？

　　庞统看着眼前像秀才多过武林高手的青年脸黑得赛过包青天，乐得牙不见眼。难怪以前听侍卫们说起过江湖上有传南侠展昭身高八尺虎背熊腰，原来是表字惹的祸。不过白玉堂字“泽琰”啊……字是好字，也和人极配，就是和人一样冰冷了些，也易碎了些。这样看来，“熊飞”有飞熊入梦之意，虽然和展小猫那模样实在不搭，但胜在吉利，而且怎么的也比直接叫……噗……“飞熊”要强吧……庞统摸下巴，反省自己大概有点太护短了。

　　“王爷，相识多年不知表字为何？”展昭见白玉堂笑得就差满地打滚，涨红着脸转移话题，却也是真的好奇。庞家就算不论皇亲的身份也是书香门第，庞统又在文学丹青上都颇有造诣，没理由没有表字。可这几年来除了“庞统”、“将军”、“王爷”他就没听过别的称呼，似乎真是没有的。

　　庞统狐疑地看他：“本王无字。我说，展英雄，你还要不要生辰八字？是不是背地里要扎本王的小人儿？”

　　他是真的无字。本来老头子在他参军前送了他一个“御横”的字，他却从未用过——他庞统顶天立地，天地间也只有这样一个他，叫什么又有什么区别？

　　诡异的一伙人诡异的其乐融融的又商议了一阵，众人决定欧阳春回襄阳潜伏，其他人尽快回京以防有变。至于蜀中驻军擅杀粮官一案——“杀人偿命，但那粮官贪赃枉法，杀人者有情可原。我想我与王爷都对此结论并无异议。”展昭道，完全忘记奉旨出来查案的其实是白玉堂，而且还有个应该主事的刑部方大人此时还在牢里。

　　此后一切顺遂。众人隔日便启程，又两日离了蜀境。这日正是午后，大队人马走一条绵延山谷后不久就听前头“轰隆”一声巨响，随即是山石崩塌滚落的声音。队伍赶紧停住，人噪马嘶之声不绝。

　　此时欧阳春已经返回襄阳，庞统带着三千府兵和展白二人及子虚同行，方子墨被押着也在一起。若说人马，岂止是够，但坏就坏在他们正在走的这条路在两山之间，一面是光溜溜壁立千尺的石头山，另一面是亮光光寸草不生的山石头。

　　展昭原本走在前面，这时拍马到队伍中间来找庞统：“王爷，你……”庞统从车帘里露出头来，阴阴地瞥了展昭一眼，展昭鼓鼓嘴，默默地调转马头回去了。

　　不怪庞统脾气臭。他本来很自觉地装作受伤未愈的样子坐马车，毕竟等出了蜀境也就罢了么。谁料展昭左拦右劝就是不许出来。说是谨慎为上，实则就是报私仇。

　　庞统看展小猫暗自得意地在眼前——骑着马——晃来晃去就觉的气得快内伤，可还是一直坐在马车里坐得骨头都要酥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所以有人来袭击，他其实是非常高兴的。

　　他行军多年经验老道，面对如此地势定然会做事先探查，所以他忖度着这炸药绝对不可能是事先装好，威力自然有限，就算把路炸了，也未必过不去。果然过一会儿士卒来报：“启禀王爷，有数百贼人扮作樵夫猎户截住去路，已与我军开始混战。道路被炸塌的山石掩住一角，但尚可容一骑通过。”

　　也就是说把拦路的都宰了就成了是吧？“这也未免太看不起本王了！”庞统很不高兴。自己的三千府兵再加上来查案子的人，刨去打前站和断后的还得有两千，更何况他中州王飞星将军、两个御前四品、一个武林宗师的功夫莫非只能用来杀杀狗？他爬出车子，先狠狠伸了两个懒腰，然后跳上战马“吴钩”催马到最前面去。

　　前面已经打得很热闹了，只是因为地势的缘故所以波及面很小——当然想支援也很难。远远的，他看见展昭坐在马上转脸看了身边的白玉堂一眼，白玉堂微一颔首便“咻”地一下施展轻功从马背上跃起不见了。

　　这是去山壁上看有没有别的埋伏了吧？庞统一边想一边唾弃自个儿别人心有灵犀他却跟着起哄。

　　走到近前，展昭回头看见他，皱眉道：“王爷……他们人数太少，这里又不十分偏僻，他们竟敢来拦截我们，也许有什么诡计。”

　　有道理，不过也不能这么干耗着。庞统躺了几天有些骨头痒痒，再看截路的杀手一个个打扮的破衣烂衫但目光阴沉招式狠辣，架势还颇有几分一往无前之气，不由更加难耐，喊了一声：“文癸！”

　　就听一声精神抖擞的应和：“有！”他身后的亲随中一个不起眼的少年突然俯身，从坐骑的银钩上摘下一柄双头青龙戟，“噌”地向前掷出。

　　庞统也不回头，抬手稳稳接住，朗声大笑道：“传本王令：原地警戒。不听号令者，杀；擅动者，杀。飞云骑冲锋二十七人，随本王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片甲不留！片甲不留！”众兵士齐声呐喊，在展昭反应过来之前，二十余骑已跟着庞统杀了出去。

　　堪堪够两马周旋的山谷里庞统一骑当先，一条青龙戟舞得真如青龙降世。他身后紧跟着的樊甲和曾乙也都换了兵器——一个用长枪一个用双钩——从骁勇的护卫变成了杀敌的猛将。

　　离开疆场久了是会想念的。庞统并不嗜杀，但没有什么比一场厮杀更能帮助他纾解从回到蜀中开始便隐隐埋藏在心底的郁结和不安了。

　　拦路的杀手不管是谁派来的，大约都没想到自己面对的不是兵卒不是武林高手而是赤裸裸的战场修罗。他们的兵器都是适合藏在柴担、扁担里的短小之物，而且双足踏地。庞统带着冲出来的人虽然少，却多一半是骑兵。杀手们才一近身就会被长兵器挑出去，一不小心还会被战马的大蹄子踩得筋摧骨折。

　　庞统正打得高兴，忽听身后展昭的喝声：“王爷，回来！”立刻回头，却见展昭也已杀了出来，面色，似乎有些惶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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