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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花
从唐毅杰的别院回到宫里时,已是未时初了。拿出临别时唐毅杰交给我的信,启封展开,是封夏春雨写给我的家书。
算起来夏春雨嫁到月见已近四年了,我偶尔也会向人问起她的消息。自从唐毅杰迎娶夏春雨入宫后,除了原本的两名侍妾外,没有在另纳妃嫔。去年夏天,她为唐毅杰诞下一子,满月时就被立为了储君。夏春雨在信上说她现在过得很好,王上待她也很好,只是很想念在炎国的母亲,也很想念我。看着信纸上清秀的字迹,我仿佛看见了她平和安宁的生活。
看着信,我回想起历历往昔,感慨颇多。正在这时,南宫飞燕走了进来,“娘娘,太后娘娘刚刚派人过来说请您去安和宫一趟。”
陆太后自从皇后被贬静园后就不过问后宫庶务了,说要潜心礼佛,连妃嫔们的请安问礼也免了,今日怎么会想起要见我。
我放下信,缓缓问道:“可说了因为什么事?”
“这次来传口谕的是秦嬷嬷,没说是何事,但是很急。”南宫飞燕回道。
“嗯?”我露出一丝惊讶,“秦嬷嬷是太后身边的人,她来传口谕,看来许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你去告诉秦嬷嬷,说本宫换件衣服马上就过去。”
安和宫的轩宁殿里,陆太后正等着我,还未等我行礼问安,她一摆手,对我道:“这问安的礼节今儿个就免了吧,你过来坐吧,哀家有事情跟你说。”
“是,太后。”我依言坐在陆太后左边侧位,这时有宫女上前奉茶,陆太后端起茶杯,看着我说道:“尝尝吧,上好的春茶,喝着它很容易让人想起烟雨三月的江边杨柳岸。”
这茶跟昨天送到我宫里的是一样的,我端起茶杯闻了闻,然后对陆太后道:“太后今天心情似乎很好,可是想起了什么令人怀念的往事。”
“这人的年纪越大,就越容易回忆过去的事情。最近一段时间宫里又发生了这么多事,所以就越加感叹那些过去的日子。”陆太后感慨的笑了笑,“看着你们,哀家就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明白你们年轻气盛,有时候为了皇帝的宠爱不免会使用一些小手段,这些也无可厚非。只是做人做事都要留些余地,不要以为有了皇帝的恩宠就可以为所欲为,现在不懂得收敛,将来一旦恩宠不在,那结局就有些悲惨了。”
我嘴边带着浅笑静静的听着,见她说完了,我恭谨回道:“太后说的极是,臣妾也觉得凡事都应该留一线转圜之地。”
陆太后面露喜悦之色,拉过我的手很是亲和的说道:“你听懂了哀家的话就好,皇后之前作出了大逆不道的事,重回凤仪宫已经不可能了。但后宫不可一日无主,哀家知道也你很能干,皇上又喜欢你,但可惜你的身份所限,不能执掌凤印,所以哀家重新为皇帝选了一位皇后。”
我愣了一下,低下头小声道:“臣妾明白太后为了庆国的苦心,不知太后有何吩咐?”
“立后的事哀家已和朝中重臣商议过了,但是今天早上朝议时皇上驳回了重新立后的折子。哀家知道皇上只是一时没想清楚,你跟皇上亲近知心,所以哀家想让你去劝劝皇上,不要太固执了。”说到这里陆太后轻轻拍了拍我的手,信誓旦旦说到:“哀家跟你保证,你若是这次替哀家办好这件事,哀家绝不会亏待你。今后你在这庆宫之中,可以与皇后平起平坐,享尽一世尊贵荣华。”
我淡去脸上的笑意,慢慢的抬起头道:“太后,自古皇后的废立是一国的大事,臣妾一介妃嫔怎敢妄言,这事恕臣妾难以从命。”说完抽回了被陆太后握着的手。
“放肆!”陆太后听了我的话勃然大怒,‘啪’的用力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我面前茶杯里的水都漾了出来。站在一旁的秦嬷嬷连忙上前劝道:“太后娘娘息怒,别气坏了身子,宁妃娘娘看不明白利害,慢慢教就好了。”
“慢慢教?我看她是敬酒不吃想吃罚酒。”不见了刚刚的和声细语,陆太后目光锐利的看着我。“宁妃,不要以为皇上宠着你、护着你,你就有恃无恐,可以无所顾忌。这里是安和宫,由不得你愿不愿意,今天你要是不照哀家说的去做,就别想踏出这个门半步。也许后殿的暗室里更适合让你冷静的思考一下,怎么做才是对自己最好的。”
身旁的抱琴微微一动,我连忙暗地里挡住了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我漫不经心的用丝帕擦干桌子上的水,然后说道:“太后,臣妾在您眼中也许只是个普通的妃嫔,但臣妾未出嫁前在可是炎国的明珠。您说臣妾要是在这受了委屈,炎国会坐视不理吗?难道太后想引起两国的争端吗?”
“你……”陆太后指着我有些语塞,“你在威胁哀家?”
我凉凉的笑了一下,“臣妾只是说句玩笑而已。不过,臣妾觉得太后您太绝情了,再怎么皇后也是您的亲侄女,眼下没有用处了,说抛弃就抛弃了。更何况臣妾呢?想是也无福消受那些尊贵荣华吧。不知太后当年是否也是这般手段狠砺,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吗?”
陆太后青了脸色,厉声道:“你胆敢指责哀家,看来是哀家对你太客气了。秦嬷嬷,现在把宁妃关到暗室里去,没我的话,谁也不准放她出来。”
“慢着。”我冷冷的看了一眼秦嬷嬷,神情从温婉逐渐变得冰冷,之后目光漠然的看向陆太后。“据臣妾所知,臣妾现在住的宸泱宫多年前曾经着过一场大火,当时的宫中主位宸妃和其子不幸丧生火中。不过臣妾听说,其实这场火是有人故意为之,这让臣妾百思不得其解。当时的宸妃已经不得宠了,而且深居避世、与人无争,是什么人心狠手辣非要置其于死地呢?真不知那人午夜梦回之时,想起做过事会不会胆颤心惊,寝食难安?”
“你到底是谁?”陆太后脸色微变,目光定定的审视着我,仿佛想透过我看到些什么一般。“你入庆宫有什么目的?”
我缓缓的从桌前起身,绕到陆太后身旁,倾身挨近她轻声道:“太后这话好奇怪,臣妾听不明白。臣妾为什么会庆宫,您不是最清楚吗?”
陆太后下意识的向后一躲,秦嬷嬷连忙扶住了她。陆太后惊魂未定的对秦嬷嬷急急地喊道:“还等什么,快把她给哀家关起来。”
正在这时,内侍总管常奉走了进来,他先给陆太后请了安,然后对我说道:“娘娘,皇上有旨,要您即刻去安泰殿见驾。”
我略带挑衅的看着神色忿然的陆太后,笑着说道:“太后,秦嬷嬷说得对,您如今的身子,还是好好保重为妙。那么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出了安和宫的大门,我问常奉:“皇上传召本宫有什么事?”
“皇上刚从上书房议事回来,一听说太后娘娘把您招进了安和宫,就立马让奴才过来传旨了。至于是什么事,奴才也不知。”常奉连忙回道。
站在安泰殿内殿的偏厅门口,隔着珠帘自见庆幕桦正对着一张瑶琴若有所思。我示意常奉不用通禀,撩起珠帘,走进偏厅。
听见珠帘碰撞的清脆之声,庆幕桦转过头,见是我,紧锁的眉宇舒展了些。
“这张琴是浅歌出宫养病前送给朕的,浅歌的琴弹得极好,每次学了新的曲子,她总是会第一个弹给朕听。看着她的笑容,听着她的琴声,无论有什么烦恼,都会烟消云散。”
我走了过去,看了看那琴:“是张好琴,应该是出自制琴名家之手。”
“后来碧朱进宫了,她的容貌在妃嫔中不是最出众的,可巧的是她也善琴艺,那种纯净的感觉,像极了浅歌。可惜,最终……”庆幕桦没有说下去,他的手抚过琴身,然后看向我。“我听说你的琴艺精湛,能为朕弹奏一曲吗?”
我抬手手压上琴弦,拨了几个下试了试音,问道:“皇上想听什么?”
庆幕桦说了一句,“都好。”
我坐下来,挽起宽大的衣袖,起手、压弦、轻拨……行云流水般的琴声响起。庆幕桦凝神静静的听着,像是陷入了回忆里,连神情都有些飘忽。
最后一个音划落,我刚要起身,手却被庆幕桦从身后按住了,我有些惊讶,抬起头便撞上了他深沉如墨的眼睛。
“听说你被母后叫去了,我心里莫名的空了一下,想都没想就让常奉去安和宫传旨。明知道你不会有事,但还是担心会有个什么意外。”
我不着痕迹的推开他的手,起身躲开了些道:“皇上,你多虑了。我不是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吗?”
不料庆幕桦一下从后面的拥住我,“大臣们跟我奏请立后的事,我没有答应。我知道你不在乎,也知道在你心里我不过是个身不由己却还有些利用价值的傀儡皇帝。”
“皇上,请你放开我。”我看不到庆幕桦的表情,见挣了几下没有用,心里一狠,伸手去拿藏在腰带中的银针。
庆幕桦压住了我挣开的胳膊,“别动,我有点累了,就让我这么安静的歇一会儿吧。”他此时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的疲惫,我手里的终是没有扎下去,只是微微的叹气。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庆幕桦慢慢的放开了我。我转过身去,只见他怅然若失的看着瑶琴说道:“朕刚才有些失态了,宁妃就多担待些吧。无论将来会如何,一些事情能为你做的我会尽力而为。”
“谢谢皇上今日帮我解安和宫之围,否则要离开那还真得费些周折。”知道庆幕桦现在心绪不稳,但有些话还是要说的。“皇上,我刚收到了消息,那个冒充敏慧公主的婉姬已经被秘密关押,经过审问得知她是傅有雅派去炎国的细作,她除了刺探机密消息,还替傅有雅暗中联络辰亲王。而且,据她说真正的浅歌公主其实五年前就在宫外的养病的别院去世了。”
庆幕桦身子微微晃了一下,伸手扶住了琴桌,好一会儿才道:“是吗?看来如今朕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庆幕桦应该早就预料到庆浅歌已不在人世了,只是对于重要的人心里还留有一丝微弱的寄望,而我的话直接扼杀了他心底里那点儿期盼。“皇上,请节哀。我想浅歌公主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不希望看见你为她难过。”
“浅歌是整个庆宫里唯一让我感受到过温暖的人,没有人像她那样清澈纯净。”庆幕桦苦笑了一下,叹息道:“我的生母是一介宫婢出身,她是趁着父皇酒醉偷穿了宸妃娘娘的衣服进而得到了宠幸。可事后父皇勃然大怒,母亲不但没有得到她梦寐以求荣华富贵,相反被送到了浣衣局惩处。后来,母亲被查出有了身孕,因为怀的是帝裔,便被接出浣衣局。母亲被安置在了西宫殿,却没有册封,荒凉度日。虽然是皇子,可我就像是不存在一般,母亲时常对我发脾气,然后歇斯底里的哭诉上天的不公。”
我坐在窗边安静的听着,可以想象得出在宫里没有庇护的生活是多么的艰难。
“在我八岁那年宫里发生了很多事,直到陆盈语出现在西宫殿里,我的命运便被彻底改变了。其实母亲并不是染病去世的,而是陆盈语用一杯毒酒赐死的。我当时就站在门外,透过门缝看着母亲慢慢倒下、嘴角溢出鲜血,可心里没有多少悲伤难过,甚至都没有失去小宝时的慌张无措。”
庆幕桦的神情很平静,就像是在讲述别人的往事。说到这里时看他向了我,带了一丝不屑道:“你知道吗?母亲的死是她咎由自取。陆盈语当时跟她提出要把我带回凤仪宫抚养教导,而她却执意不肯,说是要带走我可以,但是要给她一个贵嫔的位子,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难怪第一次说起他的生母时,他避而不谈,原来心里是带着恨的。被自己的亲生母亲用来做交易换取荣华地位,庆浅歌的出现也许是庆幕桦原本灰暗的世界里最珍贵的一抹阳光。与庆浅歌相伴的时光,成为了他最美好的记忆。可如今,陆太后和傅有雅利用了庆浅歌的身份去实现自己的野心。也许比起独揽朝政的傅有雅,恐怕无视亲生女儿名誉的陆太后更让庆幕桦憎恶。我突然明白为何他不再蛰伏隐忍,因为在每个人的心里总有些事情是值得不顾一切去做的。
“看似冷漠无情,其实皇上的心也有柔软的一面呢。”说着我起身推开雕花的窗子,正是日头西照,阳光洒落满室。忽然闻到一阵幽香,那香味不算浓郁却有些魅惑人心的感觉。我扶着窗台向外往望去,指着园子里花架下十几株姿态奇异、颜色艳丽的植株问道:“皇上,这些花草之前似乎不曾见过?”
庆幕桦顺着我指的地方看去,说道:“那是过年时傅有雅送进宫的,名叫琳琅香。据说此花原产自西域,经过很长时间特殊培育,才使其可以在京城一带种植生长。这十几株都是琳琅香中珍稀的品种,宁妃要是喜欢,朕明天命人挪几株到你的宸泱宫里去。”
原产西域吗?怪不得刚刚看着这花觉得有些印象,原来是在书里见过。不过这花的香气太特别了,总有些说不出的奇怪,想到这里我对庆幕桦说道:“那就多谢皇上舍得割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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