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丁香

　　又是一个秋雨连绵的午后，天地黯然，阴霾灰蒙得一如二十年前的那个秋日。
　　记得那天也是下了一天一夜的雨，天灰地暗，雨珠似断线的珍珠般打落下来，捶在枯黄的树叶上，滴进浑浊的池塘里。那“咚咚簌簌”的声音，听着竟令人有股说不出的哀戚神伤，空气中弥漫的是丝丝的凉意、浓浓的悲愁。
　　怎么？老天也在为之哭泣吗？
　　犹记得那一地的败叶和飘落的淡紫花瓣，混在泥水里，是那么得醒目，又令人看着觉得心痛不已。那些原本是一派生机盎然的鲜嫩绿叶和高雅淡然的紫色花朵啊！他至今仍深深地记得那天的景象，清晰得如同发生在昨日。
　　是啊！叫他如何能忘却呀！
　　她——那个如小巧玲珑的花朵般娇小可爱的女孩，那个清丽单纯的小姑娘，就是在那样一个秋雨的午后永远离开了这个惨淡却又依旧繁忙美丽的世界。他记得她就倒在那满是泥水的大地上——围绕着她身躯的尽是纷飞的淡紫花瓣，连同她一起倒向那团泥水里，淹没于其中，她雪白的衣裙也被脏污弄黑了，却依然掩盖不了她胸前那块触目惊心的血红。她的泪，她的血融入这漫漫秋雨中，传递到他心灵深处，激起一股前所未有的锥心之痛和害怕失去的极度恐慌。但是，他只能看着她缓缓倒入那不知是由雨水，抑或是由她的血泪交织而成的水泊中，她苍白的唇边绽出一抹凄美孤绝的笑，可是，那头美丽的长发却是飞舞着的，丝毫不受雨水的影响……
　　在她闭眼的刹那间，他觉得仿佛世间万物都死寂了。
　　那一幕，是如此得惊心动魄，他永远也忘不了，忘不了的！
　　当时，在她明白真相，奔赴死亡之途的瞬间，那双灵动的水泉之眼遥望着他时的神色是那么得复杂，那是怨、恨，或是痴、恋？那在雨中飞扬的发丝，是否代表了她深深的愤怒、不置信与不甘？
　　他不得而知啊！但它却已是他心中烙下的永恒的伤痛，伴随着无休无止的悔恨与遗憾！

　　坐在飞往故乡的飞机上，感受着机身平稳上升的幅度和加速度，看着窗外愈来愈小的建筑物和街道，渐渐置身于波涛似的云雾中，他陷入了绵密久远的回忆里，那段青涩甜蜜的时光——

　　“嗨！漂亮的小妞，一个人，多寂寞！不如我们结个伴，相互慰藉慰藉，怎样？”一个模样英俊却眼神糜烂猥亵的年轻男子拦住女孩的路，邪笑着上前搭讪。
　　女孩看也没看他一眼，神情也没有显出一丝惊慌，她冷冷开口：“让开！”
　　“别这样嘛！这里又没别人，而且是这么一个孤独的晚上，你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他□□着欲伸手抓她入怀。
　　女孩冷艳的脸上闪过一抹厌恶，低垂的眼眸一凛，空气里似乎有什么诡异的气氛在酝酿。她缓缓伸出手，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传来：“你在干什么？”那充满正气的语调在诉说着斥责与警告。
　　紧随着这个声音出现的是个年轻劲瘦的身影，他一下子就打跑了方才的不轨之徒，从他利落的身手不难猜出他看似纤弱的躯体实则蕴藏了不容小觑的力量。
　　“姑娘，这么晚你一个人在路上走是很危险的。”
　　女孩没回话，她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转身便走。
　　“等等，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怎么？走了一个不自量力的恶棍，又来一个要充当好人的“大善人”？女孩心下嗤笑一声，她早已见多了那些所谓的绅士慈善家，表面宅心仁厚，实际还不全从利益出发？有几个能真正不计回报地付出？又有几个人能不光从表象判断事物？在寻觅了那么久、遭受了那么多苦难后，人类的虚伪、自私、无知和邪恶，早已教她绝望了，她不再奢求人类的温暖，因为那只会徒增她的痛苦、让自己遭受更大的伤害而已。她已不再信任人类，自是不会再愿意与人类有任何瓜葛。
　　而现下的情况只令她感到好笑。其实，她根本不怕那些混世之徒，毕竟凭他们还不具备伤害她的能力，也之所以，他的“搭救”显得可笑而廉价。他的“英雄之举”对她而言根本什么都不是，在她眼里，他只是一个爱管闲事的家伙罢了。
　　听了他的话，女孩不屑地睇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好吧！你不说也可以，毕竟我无法强迫你回答，既然这样，我就只好——”他顿了一顿。
　　她以为他会知趣地离开了，不料，身后突然蹦出的话尾差点让她栽个大跟头——
　　“——一路跟着你了！”那语气里含着捉弄的意味。
　　——吓！他竟这么说！
　　女孩不由得停下脚步，转过身盯视他，面无表情的冷艳脸庞，让人直觉心里发毛。
　　“你别误会，我只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在晚上行走。”男子见她神色有异，赶忙解释，末了又添了一句，“你别拒绝，拒绝了也没用，因为我是不会放任你一个人的，除非你安全到家，半途而废可不是我的作风。”他微微一笑，笑容中有着促狭，又有着坚决。
　　女孩灵动的眸子因他的执着而闪过一丝讶异，她犀利地盯了他一会儿，略一沉思，立即又换上不屑。她微撇唇角，不说话，显然不相信他真能做到，而且对方根本不领情。于是她又迈开步伐向前走去。
　　男子自是马上跟了上去，但出于礼貌，他与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他们走过了宽大的街道，进入了人迹罕至的岔路，这边已没有路灯了，但由于今晚月亮特别明亮，可视度倒也还可以。
　　只是，前面的女孩似乎没有停下的打算，她还在往前走，而前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他不得不再次开口：“喂！你在逛夜景吗？在这么晚的时刻欣赏‘寂静树林’，未免太‘浪漫’了吧！快回家吧！别再往前走了，树林里可能会有野兽出没，太危险了。”
　　女孩对他的讽刺和关心置若罔闻，依旧自顾自地走进那树林。过了不知多久，身后没再听到任何动静，她心里已有答案了，但还是回头看了一下以示确定：笼罩在月光下的小路空荡荡的，惟有两旁婆娑的树影摇曳着，像在弹奏着孤寂的夜曲。她不禁冷笑了声，回过头继续走自己的路。
　　突然一个什么东西横扑上来，冲势甚猛地直往女孩身上撞去。女孩张开手臂，然而意外却发生了，只见斜侧方窜出一条人影，把女孩扑倒在地。而扑了个空的猛兽发出低哑不满的吼声，它退开一小步，调整好姿势，不停以前爪刨开脚下的枯叶泥土，咆哮着，看样子是准备对他们再次展开攻击了。
　　这时，女孩推开扶着她站起来的男子，想走近它，但被他快一步地拉住：“你找死啊？快到我身后去！别怕，我说过会保护你的。现在我们最好别轻举妄动，以免惹怒它，我想法子拖住它，你乘机逃走。”说着，他用自己的身子把她圈到身后，慢慢往后退。
　　她安静下来，不再反抗他，借着皎洁的月光打量他的侧脸：这应该是张英俊不凡的脸，方才还嬉笑不恭的脸此刻却交织着凝重、坚决与保护之姿。她迷惘了，轻轻开口：“你不怕吗？”
　　“呵！你终于说话了，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呢！”男子一边戒备那步步逼近的猛兽，一边状似轻松地笑着回答。猛地搂着她伶俐地往旁边一闪，躲过它的第二次扑打。
　　又一次扑了个空的猛兽转过身，犀利愤懑地瞪视他们，不住地低吼示威。
　　女孩不禁傻眼，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他竟还有心情调侃她，若换作别人恐怕不是吓地逃之夭夭，便是毫无风度地拿她当箭靶子，自己趁势逃脱。他的不同又增加了她对他的好奇与好感，冰封了很久的心起了些许的涟漪：“你让开吧！”她轻缓地出声。
　　“不行，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说过会保护你的，就断然不会中途撤退——喂！”他被她欲上前的动作吓得咽下了要讲的话，连忙拦住她，“你干什么？别乱来，你会激怒它的！快到后面去！”
　　“你已经激怒它了。”她淡然地说着，极力挣脱他，但他却更死命地拽住她，硬把她往他身后推。
　　“你会受伤的！”他的神情满是关心与誓死保护她的决心。
　　她定定地看着他，良久后才轻道：“你为何愿意不计报酬地对一个陌生人好，甚至不惜已性命相救？”
　　“我只是无法坐视他人受伤害却不出援手相救，不让自己良心不安而已。”他答得轻描淡写，手下却仍紧握着她的手，把她维护于身后。
　　她听了，哭了。
　　他以为是自己的力道太重，弄痛了她，赶忙松手，连声道歉，一手笨拙却轻柔地为她拭泪，又不时注意着那头一直在对面徘徊低咆的猛兽。
　　“它不会伤害我们的，但如果你继续做出这种令它误解的举动的话，我可不保证它会不会攻击你。”
　　什么意思？他眉毛微微一挑，以眼神询问。
　　“它以为你在欺负我，而且是你阻碍了它向我撒娇要宠的第一时间。”
　　他越听越糊涂。
　　“它是我喂养的，也是我最亲密的朋友。”她好心地为他揭开谜底。
　　“什么？可它是只豹耶！”他吃惊地瞪大眼，英俊的脸蛋露出白痴般的神情。
　　“错，‘夜’是只虎。”女孩再次淡淡说明。
　　“啊！？老……老虎？这……这……”方才还英勇伟岸的堂堂大男子马上结巴起来了。
　　“夜，你失礼了，向客人赔不是吧！乖！”女孩走到老虎身边，轻抚了下它的脑袋，柔声说道。
　　就见夜很温驯优雅地迈步到他跟前，眼看它越来越靠近，男子不禁□□出声：“不……不用了，那个……”他边推脱边往后退，不料夜却抬起一双锋利的前爪搭上他的肩，顿时退路被堵住，夜不顾他推拒地友好地用自己毛茸茸的脸亲昵地磨蹭他的脸，还伸出湿漉漉的大舌头添了他几下。
　　他整个人就此僵住，一张俊脸更是僵硬惨白如雕塑，实在是无福消受夜的盛情呀！他一颗狂跳的心更是在它张嘴时几乎蹦出胸口！拜托，谁知道它会不会一时心血来潮地咬他一口，品尝人肉的鲜美！
　　女孩看着这一幕，尤其是他闪避不得地任凭夜摆布的认宰模样，那前后判若两人的“可爱”模样，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
　　当夜终于退开后，他仍处于先前它制造出的震撼与结巴中：“天……天呐！你，你……虎……虎，我的……妈呀！”他指指窃笑不已的女孩，又指指那头歪着脑袋不解地看他的老虎，久久无法表达清一句完整明了的话。实在是这种小女孩私自喂养猛兽的情况不多见，和野兽成为朋友更是匪夷所思，不能怪他太无济、应变能力差、长时间地摆出一副呆样，外加语无伦次。毕竟切身地和一只在笼子外的猛兽打交道，不是任何人都有这勇气的。
　　“我被你耍了！”他那根慢了十万八千里的神经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之处，刚才他们根本不会被袭击，她明明知道，却什么都不说，在一边悠哉悠哉地看他笑话。对呦！她自始至终都没表现出恐慌，相较于她的悠然自若，他的戒慎和保护就显得格外可笑，尤其是他自以为是的救人行为和尔后临敌时的冷静英勇一下转化为十足的白痴状的憨样。
　　女孩对他的指控，报以双手一摊，摆出一副无辜的神情，但是面对他的受挫，她又禁不住莞尔，而这也表示了她承认了他这个人类朋友。

　　渐渐地，他们成了很亲密的朋友，一起在洒满阳光的林荫道上漫步，感受清晨特有的生机勃发之景或是相携迎接夕阳沉降的悲壮；一起徜徉于林中，享受树林的静谧，聆听清脆婉转的鸟鸣，品味隐隐约约的清爽之气，感激大自然无私的馈赠；一起在午后谈论天文地理、诗词歌赋；一起分享欢乐与痛苦……
　　相处的过程中，他发现纵然她外表看似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其实真正的她还是单纯、热情，并且渴望温暖的，她的心是敏感又脆弱的，虽然可能她自己不承认，也从未发觉。她就像一朵傲立枝头的丁香，清雅中带着淡淡的忧愁，置身于尘世间，却未真正被尘世所染，她时不时无意间表现出的不安感令人想给予她更多的滋润，带她走出阴雨朦胧，迎向灿烂光辉。
　　本来，生活就该在这虽平凡却又幸福的情况下发展下去，然而裂痕却产生了，因为他知道了她的秘密——她拥有的某中神力，正是这股神力使她与人世隔绝。如今这种莫名的力量也正在把他从她身边拉走，他开始不信任她、疏远她，直到敏感的她觉察出变化——
　　“你怎么了？”女孩看着忧郁的他，轻声询问，微微颤抖的语调显示出她的不安。
　　男子莫不作声，也不看她一眼，只是斜倚在窗棂边望着外面的景色，俊美的容貌神情迷离，令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许久后才低缓地开口：“我要离开这里了。”声音平静得感觉不出他有任何的留恋，只是用一种诉说一件客观讯息的平稳语气，虽是依旧轻柔低沉的语调，却不似往常得充满柔情温暖。
　　“为什么？”她问，语气是刻意做出的平缓无波。
　　“你知道的，不是吗？也不必去追求谁对谁错的问题，就这么平淡地结束，保留各自的那份美好的回忆，不也挺好的。”他悠悠说道，始终不曾看她。他早该想到，平常人是没有这个勇气去喂养一只老虎的，还有她周身似有若无所散发出的诡异的灵动，她同一般人太不一样了。
　　“你恨我没告诉你？觉得我欺骗你？还是——你怕我，对不对？”她紧紧攫住他的视线，不让他回避，“他们惧怕我、疏离我，连你也这样？”她的情绪开始不稳，多年来积压在心头的怒气与所受的伤害完全爆发，“我以为你会了解我、体谅我的，我以为你不会像他们一样盲目地排斥诋毁我，我以为你是不同的，你愿意接受我的！可是，你却跟他们一样，急于逃离我！你不是说你爱我的吗？你不是信誓旦旦地允诺‘天长地久，此情永存’的吗？难道这些全不是肺腑之言、全是骗我的？”她激动地大吼，泪水早已湿了玉容，“这么多天的相处，你的多情，你的付出，难道全是虚假的吗？我们的感情就如此脆弱得不堪一击吗？我们对彼此的了解、信任与倾慕难道还敌不过我拥有异能这件事吗？或是你根本就一直不曾真正地敞开心扉与我交流？”
　　对她的质问，他只是摇头，他何尝不希望自己不曾知道这项秘密，何尝不愿与她快乐地生活下去，当一对令人欣羡的神仙眷侣？他内心也是矛盾痛苦的呀！他也挣扎过，但是，她的力量却是他们之间最大的阻隔，这要如何穿越？她根本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呀！
　　她嘶哑地哭喊：“有这种能力不是我的错！我也需要关爱啊！我又没有伤害到任何人，为何要如此残忍地对待我？”
　　他依然不语，只是回过头静静地看着她，深邃的眼底是一片令人心悸的静默。
　　得不到他的回答，甚至连一句辩解的话都没有，他竟如此冷漠！是不屑同她这个异类说话吗？那双眼，也不再温柔含情，有的只是如深海般的冷寂。面对他的无言、俊美温雅却和煦不再的脸，她不禁心寒了。渐渐地，她眼中露出愤恨，咬牙道：“好！既然你们都一致认定我非善类，我就不负你们殷切的期望，让你们瞧瞧什么叫摧毁一切的黑暗魔力！你们的爱，我不稀罕！”
　　他惊觉事情不对劲，她的偏激会带来黑暗的毁灭之力，他试图让她恢复理智，然而她却已情绪失控，听不进任何话语。她愤怒的目光犹如来自地狱的黑暗之火，毫不留情地焚烧一切、报复一切。
　　他想走过去安抚她，却赫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受大脑的控制，呼吸也愈来愈困难，猛然间他瞥见了她仇视狠绝的眼眸，那双妖异致极的眼，诡异阴冷得令人胆寒——是她做的！
　　顿时恐惧曼延全身，他浑身冰冷僵硬，这就是不可思议的神力，能毁灭一切的可怕力量？她在对付他，她想杀了他吗？她被激怒了，打算采取报复了？窒息的难受令他的感觉器官慢慢麻木，他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力在流失中。呵！他要死了吗？他会恨她吗？然而是他先伤了她的心哪！他无法怨她的，心底一个微弱的声音也在低吟：这样也好，什么都不必去在意了，死在她的手里，总比痛苦地苟活来得强，离开她，他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他深深地凝望她一眼，缓缓闭上眼，放弃了求生的欲望，任自己坠入无边无际的深渊……
　　正当他放任自己坠落时，那股禁锢的力量却突地消失了，活力重回他体内，在他还来不及反应时，眼前闪过一道刺目的白光，带走了她森然孤绝的身影。
　　空留一室的静谧，依旧是简陋清幽的竹屋，却已欢乐不在。他看向桌上动也没动过的丰盛菜肴——那是她精心为他准备的，他的二十岁生日……
　　第二天，各大新闻媒体都报道了几起离奇的杀人案件，接连几天，不断有人遇害，警方正在全力追查中——
　　是她做的吗？
　　男子深沉地凝视室外漆黑的夜景，一手支着额头，不知是因太疲惫了，抑或是想掩饰什么。室内另外几名男子也不出声，静待他的回应。
　　室内沉重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却没人打破这份静默，良久后，他似乎下了重大的决定，轻声开口：“好，我会帮忙的。”
　　另外的几名男子满意地走了出去。
　　这样，他的一个错误的判断、一个错误的决定造成了她的悲剧，也让他追悔莫及。

　　一辆宾士车始过古老的街道，停在一处树林的外缘，车上步下一名挺拔的中年男子，岁月在昔日俊美的脸庞上描绘出沉稳与魄力，黑色的大衣、庄重的举止、绝然的气势更衬托出他的俊伟成熟，潇洒依旧，风雅依然，只是浓黑的眉间总是无法舒展的微微皱着，那双漂亮的黑眸时时流露出伤痛，他的幽默明朗也已在那时随着她的消逝而不复存在。
　　男子对司机吩咐了几句，便径直走进那片树林。
　　记忆中的小路因长久无人走动而杂草丛生，差点掩盖了路径，只能从草势的生长状况依稀判断出该往哪里走去。树木繁茂如昔，小径幽静依然，阳光透过枝叶洒下点点光晕。他漫步其间，感受这份既陌生又熟悉的气息，不远处的竹屋已然映入眼帘。
　　长时间的风吹日晒，无人照料，使得竹屋看上去显得衰败而哀戚。他修长的手指一一轻抚过泛出灰白色的衰颓栅栏，轻轻推开竹门，缓步走进去，屋内简单的摆设依旧井然有序，一如二十年前离开时的样子，只是蒙上了层灰尘。置身于这座人去楼空的雅室，环视那些熟悉的事物，他感到一股无法言语的心酸。物是人非的怅然心痛，要如何排遣？她对他而言，就像是一场梦，一场没有梦醒时刻的虚幻之梦！
　　他拿出藏于衣襟内的酒瓶，独自一人痛饮，吞下肚的是辛辣的酒液，更是他的思念，他的悔恨，他的痛楚和永无止境的泪……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是否他们的命运会有所不同？如果可以选择，他是否还愿意与她相遇？是的，他还是愿意的。但是，他绝对不想伤害她，只想带给她阳光，却仍旧深深地伤害了她，在她心里留下了永远无法磨灭的痛。然而，若真重新来过，他是否真的不会再成为把她推向死亡的刽子手？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一切就如同过眼云烟般的消失殆尽了。
　　然而，满腔的爱恋却并不因她的消逝而隐匿无踪，面对这份由自己一手造成的寂然和伤痛，要他如何自处啊！
　　“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他苦笑着低吟，止不住的痛哪！他可还有机会弥补这一切？纷乱的思绪，无从条理，他猛地仰头狂饮，不停地折磨自己，却麻痹不了自己，那份痛，早已深入骨髓，如何能轻言除去？
　　恍惚中，他似乎看见眼前出现一团柔和的七彩光芒，无数的光点自四面八方聚集起来，光团的中心缓缓浮现出一个身影，优美的体态，冷艳的容颜，神色却悲凄哀惋致极，那若隐若现的孤寂身影远远地注视着他，幽怨的眸子攫住他不放，直射入他灵魂深处。
　　是醉是梦？他无意去弄清，只是盼望这一刻就此停住，因为他又见到她了，只要能和她在一起，无论怎样都无所谓。
　　他们就这么静静地凝视对方，所有的话语悉数吐尽——
　　——对不起，我辜负了你，也伤害了你。
　　她哀戚地望他，不说话。
　　——我知道那些事不是你做的，是我冤枉了你，也害了你。我不想为自己辩解，但是，我要告诉你，“天长地久，此情永存”，这句话永远烙在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她的眼里涌出了释然的泪花。
　　——我不愿再看到你悲伤，所以，我来了！
　　她微笑着向他伸出手，就在他握住的刹那，一阵柔和的清风拂起，七彩光晕四处飞散，她在白光中消失，遗留下漫天飞舞着的盛开的淡紫丁香。
　　青鸟不传信，你却亲自递锦书，所以同样的，你不会再有丁香空结的孤独与凄凉，因为我会永远陪伴在你身边，直到地老天荒……

　　秋雨绵延，丁香花开，雨润花自娇，独俏枝头展笑脸。
　　侧帽公子，孤傲佳人，悲喜无尝计，深情无悔留心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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