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星归

　　段喻之从没想过天底下能有这么巧的事。

　　相隔四年，竟然碰到了当年与自己明争暗斗的死对头。

　　她躲在超市货架后面，手指扒着铁架子，猫着腰暗中观察。

　　虽然四年没见，但对方的音容面容仍然深深印刻在她脑海里，挥都挥不去。

　　别问为什么，问就是他们势不两立水火不容看不对眼，这么多年来仍然记忆深刻。

　　正在挑挑捡捡水果蔬菜的傅寻若有所察地扭头，却没发现什么，他只当自己最近睡眠不足。

　　傅寻揉揉眼，无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推着小推车朝零食区去，一抬手扫下来好几大袋薯片和饼干，必不可少的还有各种饮料。

　　段喻之无语，四年过去了，傅寻竟然还这么放肆地吃垃圾食品，真不怕对身体不好吗？心里这么想，她自己倒是很诚实地取下几袋薯片。

　　这儿的超市不算很大，不出半个小时就全逛完了，傅寻去排队结账，段喻之也跟着后边排队结账。

　　再怎么说，从小学到高中差不多都在一个班，到了大学也是同校不同系，虽然一直不对付吧，但碰到人了不打个招呼总是不太好的。

　　段喻之整理好衣襟，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标准友好笑容，抬起一只手走到他旁边，开口道：“好巧啊，你也……”

　　傅寻压根没看到她，径直往前走。

　　于是这话就冲着排在他身后的大妈说了。

　　排在傅寻后边的大妈用疑惑的眼神看她，而后说：“小姑娘别乱插队哦，这种自来熟方法对大妈不管用。”

　　段喻之只好无比尴尬地干笑两声，说了几声对不起，默默站到最后排队。

　　太窒息了。

　　这场面可以列入人类十大迷惑场景之一了。

　　经此一事段喻之彻底打消了打招呼的想法。

　　她慢慢悠悠地拎着购物袋往出租房走，路过奶茶店还顺手点了一杯冰露，甜丝丝又冰凉凉的，给这个灼热的夏天带来一份清爽。

　　假期总是令人愉快的，尤其是在没什么负担的假期，段喻之考研成功，现在已经是研究生毕业了，想要找到一份工作是不怎么困难的。

　　只要肯努力，一切都不是问题，段喻之想的很开，反正苦都尝过一遍了，再有什么反而不觉得苦了。

　　她打开平板，着手写简历，写完后给十几家公司投过去，几天后却发现都石沉大海了。

　　完蛋。

　　段喻之手里的鸡翅忽然就不香了，眼瞅着这个月就要喝西北风了，要是再找不到工作，她怕不是要去公园里睡长椅。

　　危机感陡然升高，她焦急地在网络平台四处寻找工作，却没找到一个令她满意的，要么就是专业不对口，要么就是骗子招聘。

　　段喻之咽下最后一口鸡翅，默默起身，垂头丧气地打开衣柜，拿出件咖色卫衣，兜头套上，又随便扎个丸子头就出门了。

　　此时夜色来临，原城已是华灯初上，大片大片的霓虹灯宛如跃动的精灵，给这座城市增添一份独特的美。

　　再搭配着沿街贩卖的小吃摊，段喻之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噜了两声。

　　于是她边走边吃，当然也没忘多买点，给她那还在辛苦工作的姐妹儿。

　　夜调，原城最有名的清吧，是众多年轻男女夜晚吃喝玩乐的地方，酒水饮料，乐队摇滚，每天晚上就和狂欢节一样。

　　饶是死宅如她，进来了也不免被这气氛影响，随着嗨翻天的音乐摇晃身体。

　　段喻之穿过人流，终于来到调酒台前，她姐妹是夜调很出名的调酒师，先不谈制作出来的酒水好不好喝，就说她那艳丽的面容就能引来一大批客人。

　　活生生的颜值招牌。
　　果然，这是个看脸的天下。

　　“来，给您的蓝微水晶~”宋雅璇穿着一身暗红色工作服，面上是标致得体的微笑，带着女性特有的柔软嗓音，递出去刚调好的酒。

　　那客人悄然红了脸，即使在吧台昏暗的灯光下也看得清楚，他低声道谢，转身离开。

　　宋雅璇在那人转身后就放下了招牌营业式微笑，嗤笑一声：“臭男人。”

　　“哇，你这翻脸的功力越来越厉害了。”段喻之把买来的零食放在吧台上，坐姿端正宛如听课的好学生。

　　宋雅璇啧啧嘴，把这一大包直接放到吧台底下柜子里，丝毫不客气。

　　“你怎么有时间来了？不是说要去找工作了吗？”宋雅璇拿出两个干净的玻璃杯，问她：“摇曳天使？”

　　“不了，大晚上喝点别的，就红雅茶月算了。”

　　“行。”宋雅璇把几个漂亮的酒瓶子依次摆开，又依次往调酒器里添加，她动作不快，摇晃的动作像是正在上下飞舞的蝴蝶。

　　段喻之的头枕在折叠的手臂上，闻言瘪了瘪嘴，说道：“可算了吧，哪那么好找，投了好多简历都被刷掉了。”

　　“惨。”宋雅璇只用一字评价，她把酒液倾倒在玻璃杯里，挤了几滴柠檬汁，说道：“工作这东西，急不得，你学历够高，找到好工作是迟早的事。”

　　段喻之丧气地啊了一声，“可是我快要露宿街头了。”

　　一个月之内再找不到，她就会接听到房东的连环夺命call，以及享受到自动打包行李送往公园的服务。

　　宋雅璇用充满慈爱的目光看着她，摸了摸她那一头胡乱飞舞的头发，说道：“到时候我带着好吃的去公园看望你。”

　　“滚滚滚，不盼我点好的。”

　　宋雅璇没有形象地哈哈大声两声，又慈爱地撸了撸她炸起的丸子头，才说：“其实吧，前几天倒是有人托我去招聘个人，薪资待遇还行。”

　　“啥工作啊。”段喻之随口问。

　　“漫画助理。”

　　段喻之微微抬起来头。

　　宋雅璇看她一眼，从吧台下捏出一张明信片，“你不是很喜欢画画吗，这个工作应该还挺适合你的，而且我听说主笔是个大漫画家，名气高，想来给的薪酬不会少，不过到底怎样，还是你自己去打电话问问吧。”

　　段喻之强掩心中激动，克制自己不要跳起来，嘴角却是忍不住的上扬，就连语气也带了几分清扬，“行，一会儿我出去打电话问问。”

　　漫画助手啊…

　　确实是她很久以前的梦想，久到段喻之快想不起来当初有多么热衷了。

　　但存留在血液里的那种原始激动，哪怕过去很多很多年，现在一提起也依旧让她欣喜而蠢蠢欲动。

　　两人续上半杯酒又聊了一会，段喻之就和宋雅璇挥手离开了，毕竟宋雅璇还在值夜班，一直待着儿就是打扰她工作了。

　　段喻之酒量不好，不过好在她喝的酒度数低，现在已是夏季末尾，深夜里被外头的风吹一吹，脑子倒是清醒不少。

　　她坐在公园长椅上，长长叹息，她盯着宋雅璇递过来的名片上那一串数字，呆愣了好几秒，才下定决心打通。

　　嘟嘟几声过后，电话被人接起来了，段喻之不由得坐正了身子，莫名有些紧张。

　　透过手机听筒，她听到了对方沙哑的声线，似乎是刚刚睡醒的感觉。

　　“谁？”

　　“啊，那个……”段喻之脑内迅速组织了一下话语，捋了捋舌头，说道：“听说您最近在招漫画助手，我以前学过一点画画，所以想来应聘漫画助手，不知道您是否有时间可以详细面谈……”

　　“谁说我招了？”

　　“啊？”段喻之说半截的话卡在喉咙里，“呃，是我朋友给了我一张您的名片的。”

　　她努力争取工作岗位，阐明自己有多热爱漫画事业，以及说明自己对待工作十分认真刻苦。

　　并且说话语气充满了敬意，声线十分之温柔，她发誓，这是她这辈子语气最好的一次。

　　对方似乎沉默了几秒，段喻之还在揣测对方怎么回事时，就听到听筒里传来一声冷嗤，“可以，那就明天中午，徊壬路的咖啡馆，要是迟到了后果自己想着办。”

　　这么说她是有机会了！

　　段喻之连忙说好说谢谢，展现了作为卑微社畜的一面，挂完电话她还没怎么缓回来，其实还算顺利。

　　就是……

　　段喻之皱了皱眉，盯着那串电话号码陷入沉思，这对面的声音越听越熟悉，简直是她死对头本对头……

　　她晃了晃脑袋，赶紧把这个荒诞的想法驱逐出脑子里，傅寻怎么可能会去画漫画，除非他受刺激想不开了。

　　_

　　第二天，段喻之早早醒来，先是睁着眼让思想无边无际地畅游几分钟之后，才像一个迟暮的老人慢慢悠悠从被窝里钻出来。

　　她给自己做了一顿较为丰盛的早饭，拿出压箱底的漂亮衣服，仔细熨烫好后穿上身，又画了个乖乖的妆容，拎着小包优雅出门。

　　公交过了五站，终于到达徊壬路，段喻之查了查地图前往那个咖啡馆。

　　也许是太早的缘故，现在咖啡馆里没什么客人，只有尽职尽责的服务员在擦拭桌椅板凳等着客人到来。

　　见到她进来，立马就有服务员抱着菜单过来，柔声询问：“您好，请问需要喝点什么？”

　　患有轻微社交恐惧症的段喻之先是短暂地尴尬不知所谓几秒，而后说道：“摩卡就行，多放糖，谢谢。”

　　“好的，您稍等。”

　　摩卡点上来，段喻之一边喝一边等，她比约定好的时间多了半小时，所以完全不担心迟到。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段喻之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推门而入。

　　她暗呼运气糟糕，昨天刚在超市见到傅寻，今天竟然又在咖啡馆见到他。

　　段喻很刻意地拿起桌上立着的菜单，挡在脸前，视线瞟向窗外，看着人来人往。

　　但人的好奇心就是没办法克制，她还是偷偷露出一个眼睛，瞄着傅寻在做什么。

　　好像是在等人。

　　他今天穿了一身灰色休闲装，非常的朴素，但是那一张帅脸却足够引起很多人瞩目。

　　傅寻眉宇间尽是不耐，他低头瞅了一眼手表，而后四处张望，寻找着符合她自己描述的人，今早对方说她穿的是深蓝色长裙，裙摆绣着云彩，小立领，皮扣鞋，头上还戴着海星发饰。

　　这装扮在现在略显空荡荡的咖啡厅很显眼，所以哪怕隔着好几张桌子，傅寻还是可以一眼看到对方。

　　他迈步走过去，高大的身躯遮挡住头顶的光线，徒留下一地影子。

　　段喻之上半身趴在桌子上，菜单盖着头，宛如蜷缩的乌龟，她是没想到傅寻突然扭头来这边的，难不成认出来了？

　　她想的确实没错，傅寻站在桌前看了几秒，就认出来这人是段喻之，不过早在昨晚打电话时，他就开始怀疑这人是不是段喻之了，现在倒是确认了。

　　奇怪的缘分。

　　“喂。”傅寻在她对面坐下，双手抱臂，神色淡然，“段喻之。”

　　段喻之没动弹。

　　傅寻直接上手掀走菜单，双手撑在桌上，托着脸看她，“段喻之，我看到你了。”他凑近几分，说道：“你要是再不起来，面谈就可以免了。”

　　面谈？！

　　段喻之人直接傻掉，傅寻还真的是那个漫画家吗？不会吧……

　　她狐疑地瞅了一眼傅寻，悄咪咪地拨通了名片上的号码，然后她就听到傅寻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傅寻面无表情地接通，说：“确认了吗。”

　　段喻之：！！！卧槽槽槽，还真是！

　　她下意识脱口而出：“不是，你是受了什么刺激啊，竟然去画漫画？！”

　　不是她对傅寻画漫画有意见，而且傅寻画漫画这事儿实在是太惊世骇俗了。

　　毕竟傅寻一直对漫画什么的嗤之以鼻，并且说这些都是虚妄的东西，为此她还和傅寻打了一架。

　　“怎么，有意见？”

　　“没没没……”段喻之还是能分得清公和私的，而且现在她急需这份工作，她立马换上面对上级领导的微笑，说道：“就是没想到你会选择当漫画家，毕竟你大学专业是金融系。”

　　傅寻挑眉，“我也没想到你竟然愿意当漫画助手，我记得你大学专业是汉语言系。”

　　“害，追求梦想嘛。”当年没能走艺术路线，一直是她很后悔的事情，终有太多的不甘，现在没什么太多约束，而且她已经二十五了，只要吃饱饭有地方睡，任性点也不过分吧？

　　年少不曾肆意妄为，就只能留到长大以后了，总不能让自己白白活着。

　　傅寻盯着她看了几眼，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说：“跟着，去工作室。”

　　总归无聊，把人留下也没什么，况且他最近的确忙不过来了，有个帮手还是不错的。

　　而且…
　　傅寻敛下眼眸，他还有需要证实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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