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凌波去

　　五
　　下一次再见到三叔和丞相，已经是我的登基大典。
　　像一场戏一样的登基大典，很华丽。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我听着这样的昭告，只觉好笑。
　　但除我之外的众人都很激动，我甚至见到丞相眼里泪光。丞相向来少有过于激动的表情，我着实应该感到荣幸。
　　看到父亲的儿子登基，对他而言也是欣慰吧。
　　太后的表情倒颇耐人寻味，康宁今天没来，东康也是要称帝的，自然不会来向我道贺，立场不对。
　　除了累便只是好笑，称帝势在必行，否则南朔便没有留存的理由。但包括我自己，又有谁将我当成皇帝呢？这天下四分五裂，南朔不过是一小块地方罢了。
　　哦，也许丞相会的。他那般激动，绝非作伪。可惜，我是注定要让他失望了。
　　在累倒之前，仪式终于结束。我回去宫里，往床上一倒，就睡了过去。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只听到隐约声音：“都说这皇上登基要立皇后立太子，可咱们皇上没儿子还不娶老婆，这是做什么？”
　　“哎，皇上虽然没儿子，这不是还有兄弟？封个皇太弟不也是应该的嘛！二王爷是太后之子，先王在世的时候一直宠着他，封了也应当。”
　　这两名小太监便在我床头议论起来，我清醒过来，心里冷笑，慢慢翻了个身。这两人声音戛然而止，我缓缓睁眼，好像刚醒过来。
　　自是一番殷勤，我张望了下，房中只他二人。提高声音：“今儿个侍卫谁当值？”
　　便有几名侍卫进来，我下地走过去，回身一指：“把这两个大胆狂徒给朕拿下，拉出去砍了。”
　　两名小太监吓得脸色惨白，对视一眼跪下，磕头不止：“皇上饶命啊……”
　　我等他们磕得差不多了，沉着脸冷冷问道：“说，是谁让你们妄议太子之事的？”
　　“没、没有，奴才就是随便说说……”其中一名小太监拼命否认，另一人眼神闪动，忽然指着对方道：“是他、是他非要提起，说是给皇上提个醒儿！”
　　“你、你……”被指责的小太监显然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说，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不说，另一个便滔滔不绝地说着，把责任都推给对方。我听到一句“不就仗着你是太后宫里出来的人，有什么好嚣张的”，不由勾起唇角。
　　“把这奴才送到太后宫里，就说朕多劳她老人家关心。”我指了指那只呆头鹅，让脸上表情愤然，再指了那巧舌如簧的，“拉下去杖责二十，让他乱说话。”
　　一片求饶声中，我倒下继续睡。再醒来天都快黑了，我也没传膳，出门向三弟那里走去。
　　三弟凌淇水今年不过十六岁，早年失落在民间，很是受了一番苦，三年前才被找回来。他年纪虽小，阅历却绝非我和二弟能比的。
　　说是失落，其实就是被扔下的，被父亲。因此我对他一直很好，和二弟相比，他跟我极为亲近。至少在今天之前，我没发现他有争夺皇位的倾向。
　　二弟已经在外建府，三弟没到年纪，还在宫里居住。我到他宫中之时，三弟正在和小太监下棋。
　　三弟素来聪明，却是一手臭棋，下得小太监一脸苦相——他自然是不敢赢的，但三弟这棋臭得，要输也不容易啊。
　　我的出现显然救了小太监，他连忙告退。三弟也不和他计较，笑眯眯跑到我身边，极是可爱：“皇兄你上午累坏了吧？怎么不多休息会儿？”
　　我看着他，三弟年纪小，现在还是一副娃娃脸，只是眼神深邃，难以看出他的心思。
　　三弟被我盯得大概有些不自在，忽然噗哧一声笑出来：“要教训我就直说嘛，这么看着，我会不好意思的。”
　　这惫懒家伙。我骂了一声，便道：“老三，若你想要那位子，大哥便给了你。你何必试探？”
　　三弟眼睛眨了眨，脸上却忽然现出苦涩：“大哥，你以为我稀罕什么皇太弟的名号？”
　　我冷冷看着他，这小子最擅长装可怜装无辜，虽然我并没有真的生气，却也不能让他蒙混过去。
　　“好了好了，别板着脸。”他显然没有半点反省，一张脸又是笑容，“什么皇位稀罕吗？我才没兴趣。小夏是我派过去的没错，免得你被老二害了。”
　　我一惊：“老三——”
　　“好啦，我知道，不会乱说的。”他打了个哈欠，伸手拉我，“大哥，我总会保护你的，你不用提防我，真的。”
　　他笑得很是天真无邪，眼里却有份狠厉，该是因着二弟和太后。他刚回来的时候受了不少欺负，甚至几次险些被杀，是我暗中出手化解的。我一直没说，看来，他倒是知道了。
　　我摸摸他的头，在民间的时候他受尽了苦，回到“亲人”身边，却又面对卷入这争权夺利的是非中。
　　皇位，呵呵，不过占了这么一隅之地，真不知道他们争什么。
　　我便转移话题，随便说笑几句。三弟拉我过去：“大哥，今天你难得过来，陪我杀一盘吧。”
　　“就你那两下，输了可别耍赖。”我一撇嘴，我棋就算下得不太好，也比他强得多。
　　下了半局，我只觉一阵困意上涌，抚了抚额头。三弟马上发现，起身道：“就说你上午辛劳嘛，还来到处溜达什么？再睡会儿吧。”
　　我本来就是为了确定他心意的，现在放下心事，也便困得很了。干脆走到床边，往上一倒，睡了过去。
　　我身体实在谈不上好，现在天气炎热，对我来说实在难熬，何况登基大典是整整一上午几乎动也不动的折腾。三弟是个会享受的，他这床可比寝宫的舒服，而且在这里我也放心，倒比自己房间还睡得熟一些。
　　直到天都黑了，我才醒过来。一睁眼便看到三弟在我身边躺着，一张小脸泛着笑容，眼睁睁地看着我。我不由有了几分不自在，坐起来：“看什么？”
　　“流口水了，我去传膳。”三弟嘿嘿一笑，道。
　　我伸手摸摸嘴角，没发现可疑痕迹，知道这小子又在唬人，瞪他一眼：“你敢欺君？”
　　三弟眨巴眨巴眼，做出一副可怜样：“皇上，小的不敢了……为了赎罪，就让小的伺候皇上用膳吧……”
　　“好，若是难吃，小心朕罚你。”我便半笑着和他玩闹，不过渐渐表情严肃了些，“三弟，南朔现在风雨飘摇，实在没什么好争的。但是若你真的想要……”
　　“大哥你不必试我，我绝不是虚言敷衍。”他看着我，“大哥，我只要你过得快乐，就好了。”
　　我心头一暖，对他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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