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揽明月

　　许青天一去三日，九宫山却没有半点音讯传回。

　　那日中午，云昭训遣人来请阮明月去东宫。

　　阮明月对来人道：“东宫有什么好玩的，上次打簇来了刺客；曲水流觞又被下毒；难道云昭训看我命硬，又换了法子来折腾我？”

　　来人赔笑道：“明月姑娘还真会开玩笑。不就是因为明月姑娘受了苦，昭训心里总过意不去，所以才一直想着要给您好好赔个不是。”

　　阮明月问道：“她打算怎么个赔法？”

　　来人笑道：“明月姑娘随我去了东宫可不就知道了。”

　　阮明月道：“你不说，我可懒得去。天哥交代我这几日不可东奔西跑呢。”

　　来人跺跺脚，假意要走，口中喃喃道：“既然明月姑娘不肯移驾，那也只能算了。昭训那顶珍珠宝帐看来也只有便宜晋王妃了。”

　　“慢着，”阮明月叫住她：“你说什么珍珠宝帐？”

　　来人眯着眼笑道：“是东瀛的一件奇珍，云将军得了刚送进东宫。我也没亲眼见过，听说是一顶帐子，上面缀满大珠小珠，夜里挂在床上，闪闪烁烁，便似群星入怀一般。云昭训说，这宝贝好是好，但她自己当不起，非得替这宝物找个身份相称的主人。”

　　阮明月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走……世上还有那么稀奇的东西……我非得去看看。”

　　阮萌心想，之前阮明月与云昭训常常斗富夸豪，这回云昭训得了宝物，请阮明月去看自然也平常，于是便没有多想。

　　可是到了用过晚膳，阮明月却仍旧没有回来，阮萌便觉有些不妥。她遣人以送药送衣物为名，去东宫打探消息，可是去东宫的丫鬟却一个都没有回来。

　　等到了外面敲过二更，出去的人都像泥牛入海没了声息，阮萌便真的觉得不对了。于是她换了一身丫头的衣服，带上许青天给她的竹哨，带上圣后给她的出入禁宫的玉牌，亲自往东宫去。

　　到了东宫一处侧门，她远远躲在角落，见一辆羊车停在外面。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线，一个小婢女探头出来，东张西望，见四下无人，这才将门打开。

　　云昭训亲自送了一个人出来，却是宫女嫆婳。云昭训一直扶着她上了羊车，放下帘子，看着她走了，这才又悄悄地进去。

　　阮萌等了片刻，整一整衣衫，上前敲门，开门的正是刚才那个小丫头。阮萌将禁宫出入的玉牌给她看了，道：“嫆婳刚才忘了件要紧事，让我回来禀告昭训。”

　　那小婢看看门外，并没有别人，当即给阮萌领路。

　　等小婢将她带到太子住的院子外面，她便说：“我和昭训说的事万分机密，你在外面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

　　小婢答应一声，果然不敢多问。

　　阮萌悄悄进了院子，关上院门，果然里面一个下人都没有，只云昭训和太子两人。屋子里燃着灯烛，太子的影子落在窗户上，走来走去，显然十分焦躁。

　　“若不是嫆婳及时回来传讯，我们还蒙在鼓里。老二当真阴险，竟然趁我不在，在父皇面前诬告我。”

　　云昭训问：“嫆婳刚才说，圣主一连三天审了数十人。蜀王妃巫咒案中怂恿韦氏的那个道士被抓了，圣主亲鞫，那道士竟然说是受了你的指使。殿下，这事与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混账！”太子一声怒喝：“三弟媳巫咒母后，怎会牵扯上我。”

　　“哎……”云昭训道：“嫆婳说，圣主又重审了蜀王妃的那个女史，和蜀王府的一个魏姓管家，他们居然众口一词，说你买通了他们，让他们构陷蜀王和王妃。”

　　屋里乒乒乓乓一阵响，显然是花瓶杯壶被扫在了地上。太子道：“这事八成与老二有关。上次流觞宴遇毒，他就在母后面前挑拨，说是我谋害他们。要不是嫆婳让我推到嫏嬛身上，我当时便要见疑于母后。”

　　云昭训叹了口气道：“谁能想到，圣主竟然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宫婢与母后翻脸，如今在九宫山上重审一干涉事的下人，显然是想替嫏嬛翻案。”

　　太子摇摇头：“晋王遇毒一事，当真蹊跷无比。我们那么多人饮酒，怎么偏偏就晋王，唐棣和阮家那小娘中毒？”

　　云昭训迟疑道：“当时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那么多人喝酒，嫏嬛就算想下毒，也没这么大的能耐，你说会不会……”她欲言又止。

　　“阿云，你想说什么便直说吧，都到了这份上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云昭训道：“会不会他……他们三个……自己服毒……”

　　阮萌在外面听见，也暗暗吓了一跳。看当时的情形，那毒药十分凶猛，连太医看了都没办法。若不是正巧自己有李继宗的灵药，那三个人当真都生死难料……就算他们后面再服解药，对身体也是损伤极大。

　　只听太子沉吟半晌，道：“我那个二弟……为了讨好父皇，可以十数年装穷吃苦；为了讨好母后，可以十数年内无幸嬖；你说他若有意要陷害我，自己服毒……”他顿了顿，咬牙道：“也未必不可能！”

　　云昭训道：“我说阮萌县主怎么那么巧正好有三颗灵药。他们四个说不定都是一伙的！”

　　阮萌在外面听见，心中苦笑：“唐棣，阮明月与晋王三个串通，确实很有可能，只是没想到，自己也被划入了他们那一帮子。”

　　这时候，外面的小婢女叫唤起来：“你不能进去！不能进去！”

　　幸好有她这么一拦，阮萌才有时间闪身隐入院中的一块太湖石后面。透过石洞，她向外张望。

　　只见一个持刀带甲的东宫卫已经推开小婢女冲了进来。

　　太子与云昭训忙走出屋子，那东宫卫连忙屈膝行礼，口中道：“殿下，不好了。几个兄弟被圣主的人带走了。”

　　太子扶着他双臂：“薛仞，他们可有说是为了什么事？”

　　那个叫薛仞的东宫卫却没起身，道：“说是调查元宵打簇的行刺案。可是属下看着来人那架势，不像是找兄弟几个协查，倒像是捉拿凶手来着。……”他说到这里，有些吞吞吐吐。

　　太子躬身问：“你们动手了么？”

　　薛仞道：“兄弟们看他们不怎么客气，就……就……小小地动了几下……结果……结果……人被绑去了。就我正好从茅房回来，在外面看见，没进去，就先来给殿下报信。”

　　太子一下子坐倒在地上，一手执了云昭训的手，喃喃道：“巫蛊案，毒酒案，行刺案。三案齐审，阿云……他们这是要我的命啊！”

　　云昭训也在身边跪坐下来，声音轻颤：“殿下，那可怎么办啊？”

　　太子忽然想起来，对薛仞道：“你去看看，东宫詹士胡大人，高主簿，都在不在府上？快快请来议事。”

　　云昭训一拉太子衣袖：“嫆婳刚才说了，他们都被圣主留在九宫山上了，还被训斥了一顿，就是防着他们给您通风报信呢。”

　　太子以拳捶手：“这可如何是好？”

　　云昭训更是惶恐不安：“殿下，你说他们会不会为了自保，胡乱攀扯？”

　　太子摇摇头：“我是太子，没有真凭实据，谁敢污蔑我……”可是语气里却并无十分把握。

　　云昭训黯然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秦太子扶苏，汉太子刘据，蒙冤得祸，血泪在前……”

　　太子道：“我并无不臣之心，若有人构陷，我自当辩白。”

　　云昭训扑在太子怀中道：“我位卑人贱，死不足惜，我只怕有朝一日，我们的三个孩子受苦……你也看到瓜子的下场了……”

　　太子听她提到孩子，也颇受触动，道：“阿云你放心，既然有人处心积虑，谋夺东宫，我秦勇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东宫卫薛仞一抱拳道：“太子殿下，这次圣主负气出走九宫山，京畿府兵都未带走，随身宿卫好手不过三四百。而京城内外，我们东宫今晚能调的兵总得有二千。”

　　太子瞠目，看着他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薛仞道：“二皇子早有夺嫡之心，屡次在圣后面前诋毁殿下。宫里不是早就给太子传了消息么？他们这次又抓了我们东宫卫的兄弟去九宫山，必然是要诬陷我们行刺圣上。我们若不行动，也是个满门抄斩。唯有跟着殿下振衣一搏，方有一线生机。”

　　太子起身，背手在院中踱步，四下蛙鸣蝉叫，不绝于耳。

　　过了半晌，他道：“京畿府兵两万，四弟常年在外征战也有亲兵一万，我们这两千人……”

　　薛仞道：“兵符在圣主手上，就算从九宫山送到京城，再调兵回山，总需要一个来回。我们这就带人往九宫山去，不让任何人出入，也不让兵符出山。这也并非谋反，只是分辩是非曲折而已。若圣主不肯听……那到时再说。总好过等着圣主下旨拿问殿下，到时可就只有任人鱼肉了……”

　　太子犹豫不决，望向云昭训。

　　云昭训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一切单凭殿下做主……”

　　太子又问云昭训：“你说去请晋王妃和阮明月，她们都来了么？”

　　云昭训道：“晋王妃不在，只骗来了阮明月，正在我院里。四弟宠她宠得上了天，你带着她一起，或可掣肘四弟。”

　　薛仞道：“辰王虽兵强，但都是仗野之兵，此刻也不知在哪里。我们今夜奔赴九宫山，他也未必来得及调兵。只是东宫卫率马不过五百匹……”

　　太子道：“我之前曾私下问突厥购得千匹良驹，一直养在城外，你可调来发付兵士。”说着进屋取了出城文牒和军籍名册和信符给薛仞。

　　薛仞躬身，双手接过，声音微颤：“我们兄弟性命今夜都交付太子殿下了！”

　　太子深吸一气，一顿足道：“好！我们这就召集人马出发！”他转身握着云昭训的双手，道：“阿云，家里和三个孩子就都交给你了。”

　　正此时，忽然听得墙外有石子滚落的声音。三人对望一眼，薛仞当即拔出细刀奔出院子。

　　那声音正是阮萌发出来的。她适才听到太子要扣了阮明月去挟制许青天，当下不及细想，连忙翻出院墙，只想尽快找到阮明月，带她离开。谁想落脚之处，不是硬邦邦的泥地，而是软踏踏的一团东西。她脚下一个不稳，已经摔到了地上，碰到了许多石子。

　　里面人奔跑的声音传来，她慌忙起身逃走，一边跑着，才发现刚才那一团东西是个中年老妪，刚才也趴在墙下，结果被她撞到在地上，此时仓惶起身，也要跟着一起跑。

　　谁知，她年纪大了，腿脚不及阮萌迅疾，东宫卫薛仞几步追了出来，将那老妪一把提起。

　　隔着院墙，传来太子的声音：“可是有人？”

　　薛仞提了那老妪如抓了一只母鸡，目光如箭，射向阮萌躲藏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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