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揽明月

　　阮萌一怔，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绣帕，其实那帕子正在她袖中，但她灵机一动，道：“我忘在屋子里了，你们先吃着，我去去就回。”

　　唐棣没好气道：“我的东西，你便这般心不在焉。快去，快去……”

　　阮萌终于得了机会溜走，她假意往洞窟那边走着，趁着众人不注意，终于溜到了往后山关帝庙去的小路上。

　　因为山寨里的大多人此时都去篝火旁喝酒吃肉了，各处守备松懈。也因寨主与夫人平日与颇为她亲厚，即便是有人瞧见她，最多也就打个招呼，并不来盘问。

　　阮萌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就这样轻轻松松的到关帝庙。每次山贼下山作“买卖”前，都是要到这边来祝告的，但一来因为劫了媗嬅的皇车，二来因为阮萌的风车，这群山贼这一阵丰衣足食，倒有许久没下山打劫了，所以这关帝庙便冷清了下来。

　　后山原本草木繁茂，关帝庙四周松老竹密，月光更是稀疏，除了庙中一盏昏黄的油灯，四周山林黑漆漆一片。秋风穿林过叶，发出尖细的声响，忽高忽低，如鬼哭猿啼。

　　阮萌一路走来，不断提醒自己：“你唯物主义者，只相信科学，不相信鬼怪。”但脚下还是不免越走越快。到了关帝庙的时候，几乎已经跑得气喘吁吁了。

　　温都苏果然已经在庙里等着她了，瞧见她来，递给她一件黑色外袍：“这样隐蔽些。”

　　阮萌将自己裹在黑袍里，跟着温都苏往关帝庙后绕去。那条路果然十分隐秘，在阮萌看来，一路都是枝蔓藤条，乱石峭壁，举步难行。可是温都苏左转右转，往下一跳，往边上一拐，总能找出一条路来。

　　两人走了半天，忽然温都苏停住脚步，拉着阮萌一起伏低了身形。阮萌一时不明所以，正待询问，却见半尺外的一片草木后面，两个黑灰的身影堪堪从他们眼前经过。要不是温都苏眼尖，瞧见他们刀鞘上的点点反光，一把拉住阮萌，阮萌几乎就要撞上他们了。两人收住脚步，屏住了呼吸，将身形隐入山石后面。

　　那两个人一边走，一边用弯刀拨开周围的草丛。

　　“这里怎么那么黑，什么都看不见，怎么找人？”

　　“我看着马车从山上翻下来的地方就在这附近了。再仔细找找。”

　　“都找了两三个时辰了，这林子那么深，尸体被虎狼叼走了也不一定。”

　　“就算尸体没了，也得找到马车，寻一两件物饰交差。否则没凭没据的，怎么证明我们已经完事了？”

　　“可是再找下去，柔然兵就上山寻仇了，到时候我们也跑不掉。”一个人说道。

　　另一个沉默一会儿，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柔然兵多，到时围山剿匪，我们就白搭进去了。”

　　“老大也是，什么活不好接，让我们杀柔然人，你知道柔然人怎么对付仇家的？割头皮，割耳朵，然后把脑袋挂在马鞍上……”

　　“你怕个屁，他们要寻仇，也是寻那些山贼的晦气，他们又认不出我们。”

　　“我们还是快些走吧，别教他们抓到了……”

　　“瞧你这没种的样子……”

　　一人口中骂骂咧咧，但还是和另外那人一起，攀着陡峭的山壁慢慢往山下去。

　　温都苏一直等他们走得稍微远了一些，才低声对阮萌道。

　　“这两个人不是我们山上的人，听他们的意思，刚刚杀了柔然人，还推在了我们头上。柔然兵素来残暴，若是他们真以为我们干的，上山屠寨，那可就大大糟糕了。”

　　阮萌点头道：“那我们回去通知大家？”

　　温都苏略一思索道：“冤有头，债有主，我得跟上这两个人，瞧瞧他们到底受谁指使。所以只有劳烦阮姑娘再回山上通知大家防备。”

　　阮萌点点头，转念想到许青天，不知他们在山下会不会撞见柔然兵？

　　温都苏见她神色犹豫，立时明白她的担忧：“姑娘放心，我跟着那两人下山，也会通知洛阳的朋友小心。只是姑娘本来都能走了，为了寨中的兄弟，免不了要再多留几日。”

　　阮萌道：“这是大伙性命攸关的事，我怎能一走了之。放心吧，我一定把话带到。”

　　“多谢姑娘高义。”温都苏一抱拳，一个翻身，就如蝙蝠一般，趁着黑夜，沿着山崖飞速而下，一眨眼间便消失在了茫茫密林之中。

　　阮萌按着来时的路，原路折返，因为此时无人领路，自然费了好一番功夫。到了关帝庙后头，却听见里面有动静。她吓了一跳，躲入树丛，慢慢绕到前头去。

　　却见昏黄的光影里，一个胖乎乎的小影子，正费力地拖着几根树枝藤条扎起的木排，一点一点地往关帝庙里挪。

　　“王小胖！”阮萌轻轻唤了一声，当即扒开树丛，跑到他身边。

　　“阮姑姑！”王小胖瞧见她，一脸欣喜：“你在就太好了！”

　　阮萌顺着王小胖目光瞧去，只见木排上面坐一个四五岁的小娃娃，看起来比王小胖还圆了一圈。她头上扎着两只朝天辫，项上挂着璎珞，耳上穿着银环，肉嘟嘟地手臂上还环着臂钏，脚上踏着鹿皮靴，是个穿着富贵小女娃。但她发间满是枯叶，脸上黑乎乎的灰尘，脏兮兮的手里正捧着一颗野桃子，吃得满脸满嘴的口水。

　　阮萌看着这个异族的小娃娃，顿时就想起刚才那两个山贼在找的人。

　　“她是我在山里捡到的。” 王小胖在一旁道：“我正在摘桃，发现她挂在树枝上，捞她的时候树枝断了，掉在树叶堆里，摔到脚了。我背着她走了半天，但她实在太沉了，我可再也走不动啦。想回山上找你们，又怕她一个人留在山里被野兽吃了，只好扎了个木排拖着她走。幸好碰到姑姑你……”

　　那柔然小胖妞看到阮萌，显然很好奇，脑袋微微歪着，瞪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瞧着她，过了一会儿人，她嘴巴裂开一个笑，张开满是桃子汁水的手，作出要抱的样子，口中呜哩吗哩不知道说什么。

　　王小胖在一旁笑道：“阮姑姑，小娃娃喜欢你呢，她要你抱她。”

　　阮萌走近她，费了好大劲，果然将她一把抱了起来。那娃娃当即“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那小胖妞在空中荡着腿，大约是碰到了痛处，转瞬间，又“哇”一声大哭了起来。

　　阮萌扶起她一只腿，只见裤腿破了个洞，露出一截膝盖还流着血。

　　王小胖忙伸出他胖胖的小手，托住小胖妞的腿，对着流血的地方轻轻吹了几下，哄道：“好了好了，不哭不哭，我们回家家。”边说将一个草编的蚂蚱塞进她手里。

　　小胖妞看着草蚂蚱新鲜有趣，一时就忘了疼。阮萌趁着她不哭，随手抽了条帕子，绑在她伤口上。心想还是赶紧把她带回山寨治疗为好，便将她往背上一背，两手从背后托住，带着王小胖一起，往前头山寨赶去。

　　这一大两小走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回到山寨中。篝火依然烧得烈烈作响，但气氛却与她刚才偷偷溜走时大不相同。

　　王夫人身边的那些姑娘，此时都又换上了骑射胡服，配甲带刀。还有许多小伙子手执着兵刃，也都跟在王大胜身边。篝火边，密密麻麻围了许多人。

　　有几个人身上挂了彩，寨里的大夫在火堆边给他们上药。还有人腿脚崴了了的，被旁边人扶着。有个人道：“兄弟们刚在底下巡山，一个不留神，冲上了一堆柔然兵，见人就砍。大家没防备，被冲散了。二牛和赵家小幺让他们捉去了，我们几个好不容易逃出来，先上来报信。”

　　人群里爆发一阵怒骂：”又他妈的是柔然狗，敢来中原撒野。”

　　“我们杀下去，把二牛他们救回来。”

　　王大胜却把唐棣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道：“云将军给钱的时候，可没说还会安排柔然人！这文戏演了一个多月，现在又要演武戏？！”

　　唐棣一怔，哭笑不得，只得低声道：“这不是他安排的。”

　　王大胜也是一怔：“真的不是？”

　　唐棣摇摇头，又看向云潜，目光有询问之意，云潜亦是微微摇头。

　　王夫人皱眉道：“柔然已经十年没踏足中原了，怎么会来我们这里？”

　　王大胜骂了句脏话，转身向众山贼高声问道：“你们最近谁出去偷偷打野食了？惹了柔然人。现在老实交代，我最多抽他三鞭子。”

　　问了两遍没人答应，王夫人道：“近日兄弟们都太平，很久没作“买卖”了。”

　　受伤的人里有一个道：“对了，我听见他们说了几句柔然语，但不确定，好像是什么小郡主，好像什么给她报仇。”

　　王夫人略一沉吟，对身边一个胡服女子道：“你去看一下，点子到底多少人马？”又嘱咐一句：“千万小心。”

　　她目送胡服女子离开，一眼扫见阮萌和王小胖，又瞧见了他们带来的那个小胖妞，认出她身上的异族穿戴。大吃一惊道：“这个小女娃，哪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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