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揽明月

作者:飞花满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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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府计深江湖海阔 (中)


      “啪”得一声,阮萌挣脱开一只手,一个巴掌甩在了唐棣的脸上。

      “你无耻!”

      她的眼泪一涌而出,断了线的珍珠似的,顺着两颊流过颈项落到胸口:“我还道你貌似不羁,实为君子,还道你重情重义,温柔体贴……我本来……我本来……还有点喜欢你……可是我竟然会喜欢你这样的人……你这出尔反尔的小人……你这伪君子……唐棣……你……你无耻……”

      唐棣终于停下了所有的动作,那弱弱的一记耳光,并不疼,却像一记闪电,将他割成两半,一半清醒,一般茫然。唇角舌尖是她咸咸的眼泪,耳畔是她断断续续的声音:“……我竟然……会喜欢你……你无耻……”

      他支起身体,看着她一发不可收拾的泪珠朴落落滚下,楚楚可怜,仿佛一只小鸟,躲在角落里簌簌发抖。他的目光变得阴晴不定,仿佛一时拿不定主意,该怎样处置她。

      终于,他放开她,拉蓦然起身,拉起衣服,开了车门跳下了马车,对人吩咐道:“先送夫人回府。夫人受惊过度,不宜见客,在海棠苑休养,没我的命令,不许出门。”

      阮萌在车里听得清清楚楚,这便是将软禁了。

      阮萌回到侯府,狠狠哭了一场,哭累了不觉昏昏睡去,可是睡梦里却又辗转反侧,时而梦见唐棣突然闯进屋子,时而又梦见许青天被人砍得血肉淋漓。几次从梦里惊醒,枕头都被泪水浸湿了。

      所幸阮萌担惊受怕地挨到清早,唐棣却并没有再来。不止这一天,甚至一连好几天,唐棣都没有再来。

      阮萌十分想知道许青天和子衿怎么样了,唐棣的人到底有没有抓到他们,伤害他们。她又十分害怕从侍卫那里听到不好的消息。

      终于有一日,有个之前十分和善的丫头轮值到她房里伺候。阮萌便向她打探外面的消息。

      那小丫头之前常得阮萌的照拂,便道:“小侯爷说了,谁也不许给夫人传递消息。”

      阮萌说:“那你不用给我传递消息,我是他夫人,问问他人在哪里总行吧?”

      那小丫头想了想道:“小侯爷好像已经三天没回府了。”

      “那云潜侍卫呢?”阮萌追问。

      “云侍卫也三天没回了,说不定跟着小侯爷在外面办差吧。”

      阮萌心想:唐棣和云潜若是那晚抓到了许青天,必然没有三天不回的道理。她心存一丝侥幸,心想:或许许青天有李继宗和子衿的护佑,逃出了他们的围捕。所以唐棣和云潜才会一直追了三天还没回。

      她随手从手臂上退下一只碧玉镯子,给那小丫鬟戴上。

      “夫人,这个太贵重了,我可不敢收。”

      “你偷偷藏好,以后当嫁妆。”阮萌一笑,小丫头也就红着脸收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她打开房门,一个背上满是血痕的丫头横在房门外面奄奄一息。

      一个老婆子走过来,将那的头脸拉起,给阮萌看了一眼,正是昨天和她答话的小丫头。

      “小侯爷说过:谁给夫人传递消息,就乱棍打死。小侯爷说一不二,府里上下没有敢违背的。”

      阮萌简直难以相信,自己多问了这小丫头几句话,竟然生生害了她。

      “这是一个人啊!”她不知自己是惊惧还是愤怒,大叫一声。“你们怎能这样!”

      老婆子脸上却是目无表情:“这是侯府的规矩。夫人若不想再出这样的事,那就老老实实,听小侯爷的话吧。”

      阮萌不想再看她那张嘴脸,砰得从里将门关上,心里乱成一团:这样的地方,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本以为是自己好运穿越到富贵人家,却原来是掉进了金丝牢笼。浅水不困蛟龙,飞鸟自在长空,无论如何,她都要想法子找到木陀螺离开。

      屋外是来来往往的侍婢小厮,无论破窗破门都会响声大作。这次她也不想再为难别人,一直默默等到深夜。房梁有五六米高,四周有立柱,顶上为层层叠叠的瓦片。她想了一下,将床单,帐幔等取下,每隔尺余,就在柱子上紧紧缠上几圈布幔,并在打结的地方留出一个圈,可供脚踩进去。如此踩着布圈爬上立柱,再往上方的柱子上缠上布幔,就可以再往上爬。

      这法子虽然笨拙,却好在无声无息。外面打更的敲过二下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梁上,掀开了屋顶的瓦片。

      阮萌虽是个女孩子,但小时候上梁揭瓦的调皮事情也没少干。她最喜欢躺在屋顶的斜坡上,瞧着漫天的星空,想象自己在无穷无尽的宇宙里漂浮,想象自己在星云间穿梭,想象星星如闪亮的沙在指缝间流过。

      此刻的星空自然比现代的星空更加清亮,北斗七星清晰耀目,遥遥指着正北方的北极星。

      阮萌站在高处,将侯府格局看得颇为清楚,南面是侯爷夫人所在的主屋,前厅大门要不是婚丧嫁娶,皇帝亲临,一般不会开。北面是唐棣的卧室和书房,那里离北门最近,方便他日间甚至夜间出入。海棠苑在侯府靠西的内苑,一圈矮墙并不高,但整个侯府的外圈却是三人高的围墙,出入不易。但所以如果要逃出侯府,她只有穿过唐棣的书房,想办法走北门出去。

      顺着延绵的游廊屋脊,她从海棠苑的屋顶翻到了牡丹亭上方,在花树掩映之下,又翻到了木犀轩上头,也就是唐棣的书房。

      阮萌本以为唐棣不在,谁知此时书房里却灯光敞亮,连带着屋顶瓦片之间都透出亮光。阮萌吓了一跳,趴在屋顶,不敢再动,生怕一脚踩碎了瓦片,被底下的人察觉。

      她伏下身体趴在屋顶上,耳朵贴着瓦片,想等里面人走了再翻过去。

      房中是象牙骨牌噼里啪啦的声音,这声音阮萌不陌生,逢年过节,家乡的男女老幼玩得最多的麻将,就是这种声音。

      她趁着洗牌的当儿,将瓦片揭开一角,从她的角度望过去,恰好可以瞧见唐棣的背影,以及他面前的一溜麻将牌。

      “西风,一万,红中一对,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条……”阮萌心想,这样一手好牌,清一色或是混一色,转瞬便即胡了。唐棣三天不回府,一回来居然就是打通宵麻将?

      阮萌等着心烦,希望他们早点打完了睡觉,自己才好翻了墙头出府。

      “拆红中,西风,一万,……”阮萌心里恨不能帮唐棣快些出牌。谁知这厮平常一脸聪明相,打麻将却是个白痴,一上来就把一顺条子从中间拆开。“八条”“四条”……最后再完美地一个拆了对红中,点了对方的炮。

      这小子到底会不会玩啊。一桌子的象牙筹码牌,半个时辰,尽数输到了对面人的桌上。

      此时,陪打的两位笑道:“还是杨侍郎手气好,唐小侯爷输得起,我们两个可输不起了。天色不早,也差不多该告辞了。”

      唐棣笑笑,让侍从送那两人出府。屋里只留下那赢得钵满盆满的杨侍郎。

      杨侍郎笑道:“每次打牌,十打九赢,这半年在金陵,林林总总都赢了你不下数十套宅院了。唐小侯爷输得大方浑不在意,可在下却赢得手软,不好意思再拿了。”

      唐棣将书房门合上,亲自给杨侍郎煮水烹茶,道:“你我相识,贵在相知,这些身外之物,值得什么。”

      外面是静悄悄的夜色,两人话音很轻,但阮萌还是听得格外清楚。心想:“难怪一手好牌打成那样,敢情唐棣是故意输给那杨侍郎的。”

      “我与杨兄相交多年,英雄相惜,所以一直有件心事,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阮萌心想:“麻将也打了,房子也送了,原来这里才是正题。”

      杨侍郎道:“你我兄弟,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唐棣道:“如今杨兄行走宫内,令兄掌权在外,外人看来权势熏天,好不兴盛。”他话头一转道:“可是愚弟心里,却实在为杨兄担忧,为杨氏一族担忧。”

      杨侍郎闻言不语,接过唐棣递来的茶杯,拿在手里,却并没有喝,显得心事重重。

      唐棣道:“外人看着杨府,鲜花着锦,烈火浇油好不热闹,只有自己人才会真心替杨兄担忧,眼看一场弥天大祸即在眼前。”

      “六郎这话……从何而起……”

      唐棣的声音:“杨左丞弹劾云将军修堤贪腐,云将军戴罪卸职。他是太子的内兄,云昭训的父亲,杨氏一族便是从此和太子府生了难解的嫌隙。二圣主政,杨左丞自然是盛宠不衰,但二圣百年之后,太子登基,请问杨左丞将如何自处,杨氏全族又将如何自处呢?”

      空中一阵静默,随着茶杯落在桌上的一记轻响。杨侍郎的声音响起:“难得六郎对我推心置腹,我也当实言相告。当年二圣明令严查一案,我阿兄知道必然得罪太子,只是左右为难,不得不为。看如今情形,太子显然对我阿兄颇为不满,有意无意言语刁难。明日之祸,今日可见,避无可避,救无可救。我们也是……哎……无可奈何……”

      唐棣轻轻一笑:“杨侍郎何必如此灰心,照我看来,此祸化解不易,但也并非绝无可能……”

      杨侍郎怔怔道:“六郎何意,不妨言明?”

      唐棣似乎深深想了一想,这才缓缓道:“侍郎且想,二圣为何要杨左丞严查云将军?太子在府中圜养护卫,个个身强体健武艺高强,圣心似有不安。太子原配无疾而终死得不明不白,云昭训出身妓籍却擅房专宠,圣后也不满已久。”

      杨侍郎犹豫道:“你是说……二圣可能有废立之意?”

      唐棣没有说话,阮萌几乎可以想见他必然是点了点头。

      因为接下,杨侍郎道:“当今二圣嫡子四人,太子护卫京畿,晋王总管并州,蜀王总管益州。辰王下落不明。以六郎之见,诸位王子,二圣意属何人?”

      唐棣似乎想了一会儿,道:“你我相交多年,你既然信我,我自当知无不言。”

      杨侍郎道:“六郎但说无妨。”

      唐棣道:“太子好大喜功,结交诸臣,二圣颇以为忌;晋王虽表面淡泊,实心怀潜志,惜刚愎自用无容人之量;蜀王游手好闲,贪杯好色,不足担当。只有辰王…… ”

      “如今龙潜于渊,无人问津,若是杨氏一族能在废立之事上推波助澜,将来龙御九天,杨氏辅立有功,不但眼前的这一场倾覆之祸消于无形,累世的荣华富贵自不待言。”

      “六郎之言,一针见血!”杨侍郎有些激动:“辰王当年确实为二圣爱子,他自幼聪慧,礼贤下士,圣人甚至亲口说过,“此儿类我”。只是……只是……乾亨元年柔然南侵,辰王失散于乱军之中,从此音讯全无。”

      唐棣道:“音讯全无,并非战死杀场。”

      杨侍郎是个一点就透的聪明人,他问:“六郎既这样说,难道是有了辰王的消息?”

      唐棣笑笑:“我若非有他的消息,怎么敢和杨兄夜谈废立大事?只是如今京中太子耳目众多,消息一旦泄露,辰王立时便有性命之虞。”

      杨侍郎是个明白人,不再追问辰王的消息。

      唐棣道:“太子大势将成,晋王不能容人,蜀王胸无大志,只有辰王无权无势。但他有军功,得民心,杨氏若要选一人以辅立之功保万世基业,你说有谁比辰王更合适?”

      杨侍郎有些犹豫:“辰王从前颇得二圣宠爱,只是废立事大,若辰王归来,二圣心意如何……实难预测。”

      唐棣道:“左丞乃圣后一手提拔,若设法巧言试探,定能得知二圣心意。”

      杨侍郎道:“六郎所言不差,且待我回京,令阿兄试探一番,我们再做计议。”

      两人在书房中又议论了朝廷诸事,只听得阮萌哈欠连连,困倦疲乏,心想:“唐棣连谋划东宫的事也敢干,难怪侯爷侯夫人看起来总是一副战战兢兢担惊受怕的模样。”

      好不容易等到打更的敲了三更,杨侍郎告辞,唐棣亲自送他出去。

      阮萌揭开屋瓦,放下早先用搓好的布绳,一头环在腰上,一头环在屋柱上,一沉一沉地沿柱子滑下,在书房里翻找那只木陀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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