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啦啦飞驰的少年

　　张阳涛撒起酒疯不是一般的闹腾，怪不得张海洋不让他喝酒。

　　张阳涛能对着床上的狗熊玩偶聊天，也能把夏君亭的眼皮子扒开，看他到底有没有睡着。

　　之前他还在自家厕所里捉到一只老鼠，踩着他的尾巴，逼着他听自己朗诵《满江红》。

　　朗诵的声音倒是抑扬顿挫，很有味道，只是不知道这只老鼠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要这么被折磨。

　　出来偷点吃的，还被逮到进行思想教育。难怪它宁愿被踩断一条尾巴也要跑出走。

　　夏君亭被张阳涛从床上拽了起来，他困得不行，眼皮都是睁不开的，只能靠在床头，闭着眼睛，听张阳涛胡言乱语。

　　说着说着，一时情绪上来，张阳涛还抱着夏君亭痛哭流涕。他自言自语说了半天，终于没了声音，抹了一把脸，然后抬脚去了厕所。

　　在厕所找了一圈，愣是没找到老鼠，又晃晃悠悠地回来了。

　　后半夜，夏君亭睡得倒是安稳，但是他认床，昏昏沉沉，加上喝了点酒，睡不着但是他也醉了。

　　一觉到天亮，张阳涛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夏君亭床上，两个人一个床头一个床尾。

　　张阳涛手里还拿着半根黄瓜。

　　张海洋在桌子上留了钱，让他们去花街买早饭，留了字条说自己今天要去镇子上办点事，到晚上才能回来。

　　张阳涛蹲在院子里刷牙，墙角发现了一只死老鼠。

　　他家院子里种着一棵老榆树，靠着墙根，张海洋种着一些花花草草，他不常常浇花，都是张阳涛每次刷完牙，捏着皮管子用水冲一冲。野草疯长，花花草草跟着一起长，跟张阳涛一样。

　　夏君亭穿鞋要回家，张阳涛拦住他：“等等我跟你一块儿，我去花街上买点儿早饭。”

　　初秋的早晨有点凉，夏君亭打了个喷嚏。

　　两个人沿着初秋的乡间小道走着，穿着阳溪一中的校服，冷霜挂在嫩绿的小白菜上，张阳涛拿脚踢了一踢。

　　路两旁的醡浆草小花也一簇簇地茁壮成长。

　　张阳涛伸了一个气势浩大的懒腰，反观夏君亭，两个黑眼圈挂在眼上，戴上眼镜都遮挡不住。

　　看他没什么精神，张阳涛凑上去，拿肩头碰他：“怎么了，昨晚吃饭吃的开心吧！我都跟你说了，颜哥和赵哥都是好人。”

　　夏君亭叹了口气，无奈道：“他们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但你指定脑子是有点儿毛病！”

　　张阳涛乍一听这话，有些惊讶。他俩同班的这将近一个月以来，夏君亭都端着架子，不好亲近，这会儿和他这样轻松的开玩笑属实不多见。

　　“下次再也不跟你一块儿喝酒了，你太能闹腾了。”夏君亭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似的，一说就说个不停。

　　“别啊，我还挺喜欢喝酒的呢，但是不能喝多了，我喝多了是不是就容易胡言乱语？”张阳涛想不起来他说了什么。

　　终于走到了花街，一大早除了摆早点摊的，就是卖菜的，拐过一个小巷，张阳涛看到了一个纸箱子，里面好像有东西在动。

　　他拉了拉夏君亭的衣服，指着那个诡异的纸箱子：“夏君亭，你看那个是什么？”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夏君亭说道。

　　张阳涛胆子小，走在后面：“你去，你去！”夏君亭拿着木头棍子，挑开上面的纸盖，探头一望，原来是一只小狗。

　　夏君亭看不出品种，应该是条中华田园犬，俗称为土狗。

　　张阳涛如获至宝，捧起来就放在手里逗着玩儿，小狗舔了舔他的手指，竟然也安安静静的，这狗和人还真是有缘分。

　　“他应该刚刚生下来没两天，这会儿喂他饭菜估计不行。”说着夏君亭也伸手上去逗它。

　　张阳涛提着这只狗的两条腿，往他肚子上吹气。

　　夏君亭一脸疑惑：“你在干什么？”

　　张阳涛用手遮挡：“看看公母！”

　　夏君亭也把头伸了过去：“应该是个公的吧。”

　　张阳涛用疑惑的语气说道：“是的吗？我怎么看起来是母的。”

　　夏君亭指着这狗的肚皮上面的一个小凸起：“看到了吗？这个！”

　　张阳涛恍然大悟，小声道：“原来是这样，我还在想这要是母的，怎么就一个呢！”

　　夏君亭笑道：“你是不是傻！”

　　张阳涛想把它带回家养起来，遇见了就是缘分。

　　夏君亭泼了他一盆凉水：“你住校，张老师又常常晚回家，它还小，他一天就吃一顿吗？”张阳涛想了想，觉得也是。

　　“那你帮我先养着，等他长大了，你再还给我。”张阳涛到真的是不客气。

　　夏君亭不爱养这些动物，倒不是他冷血无情，正是因为他太重感情了。

　　他忍受不了花的凋落所以就不养花。

　　他忍受不了生的分别所以就不养宠物。

　　这是他一贯的原则。

　　现在却因为眼前的这只中华田园犬而轻易打破。

　　夏君亭对着手掌里的狗：“给他起个名字吧！”

　　张阳涛用拳头支着下巴，想了一路：“就喊他小眼吧。”他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张小眼，你别说还真好听。”

　　夏君亭没什么意见，狗是张阳涛捡的，就算是管它叫“是狗”，他也没什么意见。

　　张阳涛似乎天生和这类动物有缘分，他喊了一声：“张小眼！”那只狗就回头望着他，发出嘤嘤的声音。

　　张阳涛就跟刚得了孩子的老父亲似的，乐的原地打转。

　　夏君亭见不得他这副傻样，举着张小眼：“小眼，跟叔叔回家，不跟你爸爸待在一起，小心变成傻狗。”

　　张阳涛说：“嘿，你这什么意思！你站住，你别跑！”

　　早晨阳溪镇的阳光像金子一样撒了下来，照亮了这座本应荒芜的城镇。

　　千禧年到来之前，阳溪化工厂就废弃很多年了，只留下光秃秃的几个烟囱，显示他曾经的光辉。

　　这样一座城镇说废弃就废弃了，没有丝毫的犹豫，他们像是被时代抛弃了。

　　几十公里之外的城里，高楼大厦平地而起，这是个飞速增长的时代，可是有些东西被永远留在了记忆之中。

　　化工厂废弃之后，没有立刻被拆除，找了几个上年纪的大爷天天看着，不知道是人守着厂子，还是厂子守着人。

　　赵其乐他爷爷，吃完晚饭去遛弯，也常常会回去看看，和看门老头聊一聊，说起从前。

　　化工厂的味道有多难闻，时不时发生爆炸，这些厂里的老人们身上多多少少都带一点儿伤，这是他们荣誉的勋章，生活的辉煌。

　　他们还说起厂里的阿姨们，一边说一边抽塔山，烟雾缭绕间都是老不正经的往事。

　　阳溪化工厂的边上有一条小河，早些年用来排废水，紧挨着阳溪一中，原先都不能闻，镇上的人甚至连路过都不想路过。

　　阳溪化工厂夜大改成了阳溪一中之后，花了很大的功夫整治河流污染，情况稍微好点儿之后，他们在河的两岸栽种了几百棵树，柳树，桃树，没两年竟然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但是镇上有老人说，这阳溪河直来直去，挨着学校风水不好，提议要把阳溪河沿着河道往外拓宽，形成“环抱”之势。

　　但是树都已经种上了，总不能挖出来再种进去吧。

　　又有老人说，这样的风水，在平原地区没什么问题，要是真的害怕，栓一条小船就能“破局”。几个领导和镇上的人一拍脑门，果然就栓了一条小船。

　　学校又不是为了“聚财”，这“局”破不破都没什么问题，学校本身就是人文风水，孩子们就是这个镇子的希望。

　　也不知道究竟是破了风水局，还是真的就是学生们争气，阳溪一中第一批的学生是史上最为辉煌的一届，其中就有夏君亭他爸，夏开济。

　　李双强也是个辉煌，他是阳溪一中任职时间最长的一个老师，从二十五岁一直干到现在的四十五岁，创造了无数的辉煌。

　　包括但不仅限于花街上的小混混见了他就闻风丧胆，抱头鼠窜。

　　到了张阳涛这一代，阳溪镇的青年们大概率分为三种，第一种是去阳溪一中，第二种是去阳溪二中，第三种是辍学打工。

　　这三种情况的学生比例差不多，在那个城镇化高速发展的时代，去城里打工，好像就成了不二的选择。

　　市里碰上了个有干劲的好市长，刚刚上任每两年，城里到处都喷了“拆”字，大刀阔斧，甩开膀子就是干，正是那个时代的印记。

　　张阳涛没什么感觉，他很少出阳溪镇，信息很闭塞，唯一的窗户，就是网吧里面的小电脑。

　　那个时候，能在镇上开网吧都是极具前瞻的人物，但却是李双强的眼中钉，肉中刺，他恨不得取缔学校周围所有的网吧，其中就包括夏开济的“星月网吧”。

　　但是人家开得又不是黑网吧，正规执照，价格合理，管理严格，他没理由去举报。

　　小段开得影像店经历也是波澜壮阔。

　　随着网吧越开越多，小段的生意不好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关门了，小段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就好像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很多年之后，有人说小段去了沿海城市，也有人说他终于去了香港，也有的说他随着人流去了城市打工。

　　没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

　　但是在传言中，张阳涛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段玉轩。

　　真是个好名字。

　　他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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