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姬御台

　　与含光门相邻的太平坊内不仅是权贵富户的聚居地，亦住有普通的胡人商贩、行院花娘。男子走在坊内南北大街上，他不言不语、表情木然的样子引来路人侧目。一个好心的胡商见状走上前，热情相请道：“这位公子脸色不好，是不是病了？我家胡姬馆就在前面，不如到那里休息一下？”

　　“无事。”男子看也不看对方，口中含混吐出两个字，依旧直视前方，继续缓慢走着。

　　胡商耸耸肩，抬手捏了捏卷曲的胡须，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好心被人冷漠拒绝而感到愤怒，或有丝毫难过，他反倒担心地看着面色灰败的男子，见对方只顾自己行路不意撞到其他路人，他的心猛地揪紧，直到男子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他才收回视线摇了摇头，自嘲一句自己长相凶恶吓着别人，胡商微笑着朝伎馆走去，转瞬将这段路上遇到的插曲抛在脑后。

　　男子忽然停住脚步，抬头看了一眼面前气势恢宏的府邸，正上方的匾额用汉隶书着“敕建杜府”四字，几纵门钉、两只鎏金兽头铺首的黑漆大门显出一股权贵人家的威严，虽然不似位高权重的长公主府那般，往来求官的人络绎不绝，但车门前出入的也非等闲。

　　杂役、婢女们从下仆专用的通道进出，堆满货物的手推车鱼贯而入，须臾间又空车折返，打扮得娇俏可爱的小侍女边走边与小厮们低头耳语，说着什么有趣的话语，远远看去竟觉得比车门更热闹。

　　男子目光冰冷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未留意一辆马车从身旁擦肩而过，他愣愣收回视线，看着驾车的夫役挥动鞭子在虚空一晃发出脆响，一手猛地拉紧缰绳，接着便是马匹一声长啸，车辆忽的在前方停了下来。

　　“作死！走路不长眼的东西，惊扰了车内的官大人，要你的小命！”马夫回首瞪着男子，嘴里噼里啪啦骂出长串难听的话，手中的皮鞭扬了扬，一副想要上前教训人的凶狠样子。

　　“死？”男子喃喃重复，嘴角蓦然浮起一抹冷笑，他回视掌车的夫役，语气平淡反问，“唯有豪族的性命金贵，平头百姓便连虫蚁都不如么？”

　　车夫吓了一跳，不知为什么男子脸上的阴冷表情令他有种置身冰窖的感觉，慌慌张张别过脸，车夫不由自主抖了抖，隐约觉得再讲下去，这个看似谦和的男子会突然发狂将他杀死。正在犹豫之间，马车内的主人掀起帘子，淡淡扫了男子一眼，又看向车夫，轻声催促道：“跟他啰嗦甚么，还不快些赶路，耽误了大主的时辰要你的命！”

　　“是。”夫役得了命令，不与对方继续纠缠，急急调转车头，扬鞭离开了杜府门前。

　　男子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径直朝杜府供下仆们进出的角门走去，看门的老头拦住他的去路，神态倨傲呵斥道：“哪里来的卑贱庶民！堂堂杜府岂是你可以擅自私闯的？若有事便到门房处使人通传。”

　　“金像……”男子不理守门老头的恶言恶语，喃喃发问，“莲姬的金像……告诉我，在杜府，是么？”

　　“呃？”老头愣在原处，他有些不解地挠挠头，问道，“你说的可是那尊端立莲台上的金菩萨？”

　　“是。送到杜府了，现下在杜府，是么？”男子脸上表情不见变化，就连眼皮也不曾眨动一下，只是喃喃问着想要知道的问题。

　　“那尊金像啊，早就送走了，我们好奇只得见了个边角呢。真是怪异至极，方才一众人还在这里谈论着，直说怪事一件……”老头见对方不像是私闯的狂徒，放下心后，忙不迭将肚子的苦水全数倒了出来。

　　“送到何处了？”男子不管老头的抱怨，又问。

　　“谁知道，奇奇怪怪地又来了辆车拉回，呐，就是方才门前经过的那辆马车，这可是我们府上郭夫人的寿礼呢，争的说来就来，说拿走眨眼就走了，可不是没道理！”

　　守门老头拍着大腿，开口反问道，抬眼再看，面前说话的男子早已没了影踪，老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看了眼逐渐晴和的天气，转与他人说闲话去了。

　　“不在杜府……送走了……不在杜府里……”一阵冷风吹过，倒春寒席卷着京城上下，几乎就要盛开的花朵转又蜷缩回厚实温暖的保护层里，飞舞着漫天的雪花的天地间，那个化身为鬼的男子喃喃自语着，在风雪中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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