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鸟

　　候鸟
　　冬天过去了一大半，正当我暗自庆幸能无惊无险地渡过寒冬的时候，却患上了感冒。我是那种对感冒菌毫无抵抗力的敏感体质，每一次感冒都病得惊天动地，然后是拖泥带水，最后是不了了之。
　　感冒和爱情其实很相像。世上其实没有一种能完全治愈感冒的药，现在市面上的感冒药其实只能缓解感冒带来的某些痛苦病征。爱情也是。爱情不能治愈每个人心中的寂寞，只是在某些时刻，某些地点，那些来自情人的温柔能安抚孤独的微痛。但温柔是短暂的，寂寞却如此漫长，完全没有根治的方法。
　　此刻，我躺在我只有十平方大的公寓中，在杂乱拥塞的空间里，只有电脑屏幕发出的光，摇摇欲坠地撑起一室的黑暗。冬天昏沉的天空紧紧地压迫着百叶窗，楼底马路的喧嚣像蒸腾的水汽般远去。在半睡半醒间，我有种身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感觉。我知道，我的意志越衰弱，寂寞就越强壮。在朦胧间，我听到木门吱呀的呻吟，然后是皮鞋磨擦地板的声音，一双带着清凉的手温柔地触碰我发烧的额头。
　　“立恒……”在我灼烧的喉咙撕裂前，我所能发出的呼唤，仅仅就是这个名字。
　　“睡吧。”一把温柔的声音对我说。在我合上沉重的眼皮前，看到一张模糊的面孔。并不是他。

　　第二天醒来，一张眼就看到窗外放晴的天空，完全扫去一周的阴沉。阳光照在窗台插在玻璃瓶中的淡紫色郁金香。杂乱地散落在四周的书和杂志都已经整整齐齐地排在书架。桌子上放着一碗皮蛋瘦肉粥，端起来，还是温热的。旁边有一盒感冒药和一张便条：

　　“先把粥吃了再吃药，如果还不舒服一定要看医生。
　　——立远”

　　原来一整晚都在照顾我的是立远。其实我无须太惊讶。我惊讶的是，在我生病最痛苦的时候，没有立恒在身边，我的寂寞竟然这样深。他离开已经一年三个月零十一天，但他离开那天的一切还是如此清晰。汽车里飘荡的香烟味道，晃过车窗的街景，安静的招牌和路灯，在机场大厅他拖着行李的决绝的背影……
　　点点滴滴。
　　如果不是他的突然离开，我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发现，原来有些人的爱情注定了无法一生一世，因为只有两个人的爱情世界太小，而外面的世界太大，只有打碎了爱情的圈禁，才能自由地呼吸大世界的空气，无牵无挂地流浪。我曾经责怪他的自私，怨恨他的决绝，握着我仅有的自尊，努力去遗忘他，要活得比他好。然后发现，一切都是徒劳，爱情的惯性超乎我的想象。即使他离开，这个城市还是遍布他的身影。原来最悲哀的不是他的狠心，而是我还是无法割舍他。我承认自己爱得没有骨气，如果原谅与挽留能换他回来，我会放下我可笑的自尊心。但此时此刻，天涯海角，他在哪里，遇到什么人，在看什么书，抽什么牌子的烟，我完全不了解。时间一直在流失，时间的力量是强大的，它可以见证天荒地老，亦可以嘲讽山盟海誓。想说爱他，是不是已经太遥远了？
　　吃了粥，服了药，打开电脑中的文档，想继续昨天没完成的文章。我是个自由撰稿人，在我的小宇宙中闭门造车。我描绘这个大世界的芸芸众生，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的故事，却总是与这个社会格格不入，仿佛被世界孤立了，有时候让我觉得很悲哀。冷眼热肠，立恒曾经这样形容我。那时有他，哪怕生活再狭小我也满足，最后却因为他那完美的抽身，才知道对于那份归属感，我们没有足够的默契。
　　门这时突然开了，是立远。我们吃惊地对视了三秒，然后都笑了。
　　“还以为你没醒，所以就自己打开门进来了，没吓着你吧？”我的后备钥匙藏在信箱中，立远有我的信箱钥匙。立恒走了之后，我的生活完全失去了秩序。那时起，立远就开始掌管我的信箱，为我处理信件。
　　“当然有啦，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要不要看一下？”
　　“罪过罪过。那我请你吃午饭当作赔罪怎么样？”
　　“好吧，看你这么有诚意，本小姐就答应你吧。”
　　我一直相信立远的天性中有阳光的成分，他总有能力扫清笼罩在我天空的阴霾，所以无论现实中的我再怎么拒人于千里之外，我不会拒绝他，哪怕他是立恒的弟弟。

　　立远驾车带我到城西一家叫成记的老字号就餐。从城东到城西，穿梭在街头巷角。早上明媚的阳光在此刻却收敛起来。城市的阴天总带着太多寂寞的况味，好像到处都有伤心人留下的痕迹。闹市里的唱片店，旧式的照相馆，冷清的二手书店……一直一直掠过眼前，像黑白默片的镜头，重温着那些似远又近的往事。
　　突然，立远把车停到路边，走进一家花店，很快又钻进车里，手中已经多了一束淡紫色的郁金香。
　　“送给你。”他笑着把花捧到我跟前，然后又自顾自地发动引擎。
　　看着立远，总让我有种恍惚的错觉。在大学的时候认识他们两兄弟，同时得到他们的追求，让我倍受瞩目。人人都觉得我很幸福，因为同时获得帅哥兄弟的青睐。但我却很苦恼，觉得无从抉择。无拘无束的立恒像是天空上的浮云，安静温柔的立远像是溪涧的流水。鱼与熊掌，永恒的难题。在犹疑了很久之后，我决定听天由命，对他们说：你们各送我一束花，哪束花最合我心意，我就选谁。最后，站在我面前的，立远拿着香水百合，而立恒选择了淡紫色的郁金香。
　　郁金香代表温馨、爱意，那时他对我说，就像你给我的感觉。
　　最终，我选择了立恒。立远黯然离开，毕竟在感情的世界里，并没有三减一等于二的理性。有很多人都说我太儿戏了，但我明白我有多么认真。也许从心底我就一直等待着这样的结局，在我波澜不惊的如同修女般的生活中，邂逅一场绚丽的花火。一个人总是更容易爱上与自己个性、经历大相径庭的人，爱上他，爱上他的生活，来完满自己人生的遗憾。正因如此，飞鸟爱上鱼的故事才会凄美。
　　而现在，在立恒离开了一年三个月零十二天的现在，原来天翻地覆的生活又好像从没变迁。依然是淡紫色的郁金香，感冒时送到我面前的皮蛋瘦肉粥，还有城西成记的咸鱼肉香煲仔饭。改变的只是身边那个，不再是立恒，而是立远。
　　坐在成记小而温暖的店面，伙计为我打开煲仔饭的盖子，诱人的香味便扑鼻而来。在氤氲的水汽中，我看着立远的脸，故事好像还在延续，那种似曾相识的画面，已经超越了面容轮廓勾勒出的神似，是因为兄弟间血脉的相承，还是因为思念在作祟？
　　“在想什么呢？美食当前还发什么呆？”
　　“为什么送我郁金香？你以前不是送百合的吗？”
　　“明明知道你喜欢郁金香，还硬要送你百合，你以为我是傻瓜吗？”
　　那么理所当然，成傻瓜的反而是我了。
　　“最近在写什么呢？病了还要硬撑着写。幸亏昨晚我心血来潮去看看你，不然你一个人病倒在家里也没人发现。”
　　“在写候鸟的故事。有一群候鸟每年都要横跨太平洋到一个温暖的小岛过冬，待到来年的春天又要飞回原来的栖息地。在漫长的旅程中只有作为首领的那只雄鸟能辨认方向。路上他们要在海中央的一块大礁石上稍作歇息。有一年，正当群鸟要迁徙的时候，首领的妻子却因为翅膀受伤不能飞翔，被迫留下。首领舍不下她。她却安抚首领说：‘你走吧，他们没有你的带领，是飞不过大海的。放心，我会一直撑住，等你回来的。’于是首领带领着群鸟离开了。在寒冷的冰原上，雌鸟顽强地度过了冬天，因为心底一个执著的信念，就是等待春天来临与爱人重逢。但希望却落空了。首领，还有他的族群并没有回来。雌鸟很想去找他，但她无法知道通往小岛的方向。年复一年，雌鸟度过了数个寒冬，变得越来越坚强，心也越来越强硬，冷得像栖息地的飞雪，因为她不再相信爱情与诺言了。但让她一直耿耿于怀的是，首领为什么不回来。是因为迷恋小岛怡人的温暖，还是另结新欢？”
　　说得太累，我停下来喝了口茶润喉。
　　“然后呢？”立远追问。
　　看着他那张成熟的脸露出近乎执著的表情，我大笑起来，“哪有然后？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在写那些故事吧？现在这个社会写这种故事是死路一条。要不就写灰姑娘的爱情童话，要不就写悬疑凶杀。谁有空看几只鸟的故事？”
　　立远点点头，“也对。既然一切都已成定局，是什么原因不能回来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看着立远自言自语，吃惊这个胡诌的故事能让他如此介怀。

　　虽说候鸟的故事是胡诌，但能一时之间说得这样顺畅，也许是因为我的心里也在追问：立恒，你究竟为什么不回来？
　　恨他，是因为说要流浪的他从来不给我片言只语，更恨他不留下联系方式，残忍得连让我低声下气求他回来的机会都不给我。
　　这样的恨，是因为那样的爱。我开始明白，也努力习惯。
　　一个人的时候，变得很迷失。不再迷恋花花世界中精致的诱惑，因为一切皆无心俯拾。我的世界简单得只有文章、睡觉，还有楼下面馆的馄饨面。
　　偶尔经过楼下的小书店，看到一本旅游杂志，介绍南意大利的城市——那不勒斯。竟又无端勾起许多回忆。
　　认识立恒，就是从那不勒斯开始。那时公选课我们都修了人文旅游。讲师要我们各自介绍一个心仪的地方，我们不约而同的选了那不勒斯。吸引我的是从那里流传的神话：欧洲有一片海，女妖塞王生活在那里。她美妙的歌声让过往船只上的男人为追寻她的倩影不顾一切地投身海腹。后来塞王爱上了尤里西斯，为追求爱情，这次投身大海的不是别人，正是塞王。女妖美丽的身体被海浪冲到岸边，于是便有了惊艳的那布勒斯湾。而吸引立恒的是那不勒斯南部一个叫capri的小岛，那里有满街摇曳的柠檬树，飘香的柠檬花，甘醇的柠檬酒，清冽的柠檬香水。
　　课后，他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有的女人是有让男人为她跳海的魅力。”
　　这就是故事的开端。之后立恒曾经对我说，那时他说这句话就是为了耍酷来引起我的注意。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曾经无数次的发誓要一起去那不勒斯。但所谓的山盟海誓，全都因为无法实现而成为心中的刺，永恒的牵挂。下意识地，我走进书店，买了那本杂志。
　　之后的几天，我发疯似地寻遍了城市的大街小巷，可是都无法找到来自capri的柠檬香水。买了几瓶市面上的柠檬香水，却不是想象中的清冽纯净。也许回忆美化了想象，但我还是相信capri的香水一定会更加迷人，值得我飘洋过海的牵挂。
　　晚上见到立远，请求他如果有机会，为我找一支capri的柠檬香水。因为神通广大的他从来对我都是有求必应。
　　“为什么突然想要这样的香水？”他显得出乎意料的吃惊。
　　“哪有什么为什么？别管那么多了，帮我找就对了。”
　　“我尽量。”他的语气里有点勉强。
　　接下来的时间，立远显得很沉默。那样陌生的立远，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我的生活日夜颠倒，跟身为朝九晚五族的立远作息时间常常错开。但那天问过他香水的事情后，还是隐约觉得他在躲我。虽然每天早上起来还能看到他帮我插的新鲜的郁金香，还有他帮我整理好的信件。但他那种退避的态度，好像我触碰了他不愿让人看到的事情。但我想不到有什么理由会让他忌讳。大概只是我的多心。
　　立恒离开一年六个月，地球还是照样转动。只是在安静下来的时候，我的心会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立远对我很好，还向我求婚。以立远的条件，应该没有女人能够拒绝，但其中好像没有包括我。即使立恒离开，但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站在立远身边，将来我要怎么面对他？戴安娜曾经说过：“在两个人的婚姻中，因为有了三个人，所以显得太拥挤。”爱情不是面包，不是想就能随心所欲地掰开一半的。
　　我对立远说：“让我考虑一下吧。”
　　“好吧，我不逼你。我会等你的。”但他的眼神中还是有掩饰不住的落寞。
　　之后的几天，立远真的没有出现在我面前。我很感谢他的体贴。
　　花还是由花店的员工送到，不过信件就要我自己整理了。那天下雨，我到楼下去收信，看到邮差文叔。正准备跟他打招呼，他却在湿地砖上一个打滑，摔了下来。我连忙跑过去扶起他。
　　“文叔，你没事吧？”
　　“哎呀，年纪大，机器坏，没用了。要是在以前，打个后空翻再安全着陆都没有问题。”他站起来，脸上闪出痛苦的表情，“好像闪到腰了。”
　　我看看他空空如也的邮袋，说：“不如上我家休息一下吧。”
　　因为工作关系，我有很多信件。接触多了，我和文叔的关系不错。我扶他到我家里，为他泡了壶薰衣草花茶。
　　他喝了口茶，咂咂嘴，“周小姐是文人就是不一样，连喝茶都比较有品位。”
　　我笑了笑，“文叔，你太过奖了。”
　　“哪里，我是说真的。我是直肠子，说话不会拐弯。周小姐你是不一样，连收到的明信片都与众不同。我每天都送出去很多明信片，花花绿绿，花样百出，什么都有，就只有寄给你的明信片上带着柠檬香味，闻一闻啊，我那一整天都会精神抖擞。”
　　“什么？有柠檬香味的明信片？”我一步跨到他面前。
　　“是啊。就是上一年的事啊。每个月都有，多的时候每个月有好几封，整整持续了一年。不过这几个月倒是没有了。怎么？你没收到吗？没可能，我没有放错信箱啊，305号信箱，我怎么可能会放错。”
　　“那你有看到明信片是谁寄来的吗？”
　　“因为太特别，是有多看几眼。好像叫什么恒的。”
　　“立恒。”
　　“对，就是这个名字。”
　　立恒，明信片，一整年。
　　那一刻，我整个人像被掏空一样。想到的仅仅是三个字：为什么……

　　雨停后，我送文叔到医院，然后在汽车站乘上了第一辆过来的公车。109号，终点站在城西。在底站，再过一个路口，就是上次立远停车买郁金香的花店。冥冥中，好像有什么催促着我到那花店去看看。
　　经过一场大雨，路上人影稀落。花店里没有客人，老板娘在作花篮，正要把一朵夺目的天堂鸟插入花泥，看到我进来，立刻热情地招呼我，“小姐，想要什么花？进来看看吧。”
　　我一眼就看到那些淡紫色的郁金香，安静的，优雅的，带着轻描淡写的忧愁。
　　“小姐你真有眼光，这些郁金香是今天才运到的，很新鲜。我敢打包票，在这个城市中找不到五家花店，卖这么好的花。很多人山长水远到这里就是为了买这种郁金香。”
　　“老板，请问是不是有一个叫黄立远的男人长期在这里订这种郁金香？”
　　“黄先生？对啊。前几天还订了一大捧，好像要向女朋友求婚用的。”
　　“那除了他还有其他人吗？”
　　“嗯，让我想想。在一年半之前，有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到这里，一订就订了一年的，很大手笔啊。之后总是买这种花的，就是黄先生了。”
　　“那个男人有留下名字吗？”
　　“没有留全名，收据上好像就只留了一个字。叫什么来着？恒，永恒的恒。”
　　“永恒的恒……”我木然地重复着老板娘的话。
　　“小姐，你没事吧？你的脸色很苍白啊。”
　　“老板，帮我把剩下的郁金香都包起来吧。”

　　我捧着花蹒跚地走出花店的时候，已经夜色四合。我乘车到立远家。
　　立远打开门，一脸惊讶地看着我，“你怎么来了？来之前打电话给我嘛，我可以开车接你的。”
　　“在哪里？”
　　“什么在哪里？”
　　“明信片，立恒寄给我的明信片！”
　　“我不明白你再说什么。”他很镇定，但我还是在他的眼睛里捕捉到一闪而逝的惊讶。
　　我推开他，走进去，搜遍了饭厅、睡房和书房，可是都一无所获。
　　“我早说了，没有什么明信片。”
　　我紧紧地盯住立远的眼睛。他是个干净利落的男人，家里上上下下打理得一丝不苟。他的家里香味最重的就是摆放古龙水、沐浴露的洗漱室。
　　我冲进洗漱室，闭上眼睛，在空气中仔细地寻找想象中的柠檬香水的味道。然后，我弯腰伸手在花岗岩的洗手台下摸索，果然有突起物。我用力扯下来。透明胶袋中，一叠明信片静静地与我对视。即使被严实地封住，柠檬香水清冽的味道还是渗透到空气中，异国的风情，地中海欲语还休的故事。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五十七张明信片。
　　“莹：
　　现在的我，在那不勒斯。意大利人说：“朝至那不勒斯，夕死可矣。”所以决定在这里安享“晚年”，呵呵。
　　离开的时候没有告诉你理由。因为我的懦弱。我不知道当我变得瘦骨嶙峋，化疗掉光了头发后，要怎么面对你。
　　医生说到温暖湿润的地方静养，我的病会有好转。但能拖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三年？
　　如果无法和你说永远，我应该放手。可是在潇洒的离开后，发觉还是舍不得你。我知道自己太自私，但上帝会原谅我吧。
　　立恒”

　　“莹：
　　我托人找到一瓶capri的柠檬香水。那种香味让我找回久遗的幸福感。我决定在每张明信片上都熏上香水的味道。相信你会喜欢。
　　有研究说，人类对香味的记忆比其他的感官记忆持续得更久。如果这是真的，我希望这种香味能烙印在你的脑里。呵呵，很霸道吧。但除了这些香味和记忆，我不知道还能为你留下些什么。
　　立恒”
　　“莹：
　　因为语言不通，我雇了个华人学生。我让他每天为我买一束紫色的郁金香。在这里找这种花真的容易多了。当年追求你的时候，为了找到与众不同的花，我找遍了城市大大小小的花店，终于在城西找到了这种花。
　　离开之前，我到那家花店订了一整年的郁金香。虽然没署名，但你一定知道是谁送的。你知道为什么是一年吗？一年后如果我康复了，我会回来亲自送给你。如果我不能回来，送花给你的，应该是另一个人了。
　　立恒”
　　……
　　“莹：
　　今天立远来了。虽然身边的人都瞒着我，但医院找我的家人来，一切都很清楚了。我的身体我自己明白。
　　躺在床上想着你，我就能消磨一整天。只是，如果我不在了，你要怎麽办呢？总是感冒，不会打理生活的你。
　　看着立远，我知道他还是很爱你。把你交给他我会很放心。所以我告诉他在哪里买到你喜欢的花，你生病时要吃皮蛋瘦肉粥，你的最爱是成记的咸鱼肉香煲仔饭。
　　只要你能幸福，我就能走得无牵无挂了。所以你一定要幸福。
　　立恒”

　　我拿着明信片，颓然坐在地板上，一时竟没有眼泪。
　　立远蹲下来与我对视，“我知道我很残忍，很自私。但你知道看着自己爱的人死去是多么难受吗？那种痛苦我一个人承受就够了。其实哥早就知道我瞒着你他的事，因为你一直没有回应他。他还对我说，本来就该这样，是他自己太任性了。他是因为爱你，才不愿你面对那种生离死别。”
　　“是啊，很爱我。可是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怨恨他，为什么抛弃我。有时候甚至诅咒他死掉。想不到真的死了。”
　　“莹，还有我，我会连哥哥那份去爱你的。”
　　“立远，上次说候鸟的故事，你不是问我结局吗？那时说没有其实是骗你的。想知道真相吗？那年春天来到，首领雄鸟真的带领着群鸟回家，但他们飞到一半，却找不到中途歇息用的大礁石。原来海平面上升，淹没了那块礁石。没有那块坐标式的礁石，连首领也迷失了方向。无奈下，群鸟都返回小岛，可是首领不肯，因为他要实现与妻子的承诺，无论如何他都要回到妻子身边。于是他在广阔的太平洋上空一直飞一直飞，始终飞不到栖息地，最后筋疲力尽，坠入了太平洋。在海另一边的雌鸟，一生一世都在怨恨他，却不知道爱着她的首领早就死去了。”
　　“莹，我……”
　　“什么都别说了。立远，带我到那不勒斯吧，我想见他一面。”

　　我一直都没有流泪，不可思议。不是我的心脆弱得无法再承担一滴眼泪的重量，而是一直被爱着的我，太幸福了，不应该再流泪。
　　在立恒的墓地远眺，可以看到海的一角。蔚蓝，干净的气息。墨西哥沿海的地方流传一句话：太平洋没有记忆。在那不勒斯，意大利人竟然也说：地中海没有记忆。也许世界上住在海边的人们都认为海洋没有记忆。无论怎么喧腾过，待到风平浪静的时候，所有的伤痕都已经消逝。所以海洋不是没有回忆，只是他们把痛苦的往事都忘掉而已，留下来的都是幸福的回忆。
　　最后，我答应了立远的求婚。他爱我，也爱立恒，他说会连着立恒那一份去爱我。我爱立恒，也爱立远，他的身上有一部分是立恒。这是二比二的相爱，我们都会幸福的，对吗，立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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